陸永杰
8 months ago

2 / 4 / 我們

  終究揭曉、終於袒露。
  陪伴使傷口結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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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永杰
8 months ago

  山裡的天氣說變就變。
  一場暴雨猝不及防。

  村長忙於指揮大家,把外面準備好的桌椅、鍋具等,全數撤進活動中心避難,一陣兵荒馬亂下,所有人都淋成落湯雞,無一倖免;早早搭好的活動帳棚,在風中搖搖欲墜。
陸永杰
8 months ago

  「……歹勢、」
  薛一丞拿來毛巾,表情很是愧疚。

  「哎、有什麼好抱歉的,你也不知道會下雨嘛—。」擰了擰海藻綠的小馬尾,陸永杰咧嘴燦笑,搖搖頭。
  見小金毛的表情依然不好,他用溼答答的手湊過去糊人一臉,果不其然得到一頓胖揍追打。
陸永杰
8 months ago

  這週末,薛一丞老家舉辦了『闔家食堂』的活動,由社區發展協會主辦,希望讓人口外流的村落,能有個凝聚情感的機會,也讓外地工作的青壯年,回來陪長輩們吃頓飯。

  形似『辦桌』的規模,自然需要不少食材。推託不了老媽的請託,薛一丞便找來陸永杰和林添紘幫忙,一人一機車把各式各樣的東西運上山,不想計畫會被大雨打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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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永杰
8 months ago

  雨勢越來越大,囂張跋扈。
  雷聲挾雜雨點,震耳欲聾。

  天花板的燈不時閃爍,火光稀薄。
  薛一丞抬頭望向窗外,驀地伸手握起一把黑色摺疊傘,深棕褐色的瞳仁沉著深邃,盈滿認真與決絕。
陸永杰
8 months ago

  陸永杰一下便反應過來。
  如同過去那個,他沒能陪同的颱風天;也如同他渾身狼狽的回來,難以向林添紘解釋的日子

  少年有想去的地方,有再怎麼道歉、彌補、贖罪,總是不夠的家人。那是他無法勸阻而選擇支持的果決。
  他眨眨眼,「一丞,你是不是……」
陸永杰
8 months ago

  一瞬而過的閃鳴劃破天際,亦在目光中閃過刺痛。薛一丞的視線越過他,看向站在他身旁的林添紘。

  平靜地開口:「——你也一起來吧。」

「你不是,一直想見我哥嗎?」
陸永杰
8 months ago

陸永杰
8 months ago

  「說完全不在意嘛—,肯定是唬人的。」
  「好歹教過他吉他,這段時間以來,他卻從沒想過要找我哥。」哼笑幾聲,薛一丞微瞇起眼,別過頭。

  「但看他那麼期待,我根本說不出口。」
  「坦白我哥的事也好,問他離開的理由也好。」
  「……真的是頭痛的要死。」
陸永杰
8 months ago

  深吸一口氣,陸永杰望向眼前迷惘的人,頓時不知從何說起,欲言又止的唇瓣微微顫動,他低下頭。

  他知道,薛一丞在和益哥商量過以後,決定也跟他討論看看。作為當事人的室友和認識多年的朋友,他腦中一片混亂,填充著難以置信的震驚,將所有思緒困得阻塞。

  原來教會林添紘吉他的人,就是一鳴哥。
  這也是破碎記憶的一部分嗎?
陸永杰
8 months ago

去年暑假,在他設法找回失蹤的林添紘前,他特意去了對方從小到大生活的村莊一趟,尋找蛛絲馬跡。

  資料上寫的住址,已然荒廢。
  圍著封鎖線的老屋,似是經歷過祝融之災。
  一片漆黑、一地死寂。
陸永杰
8 months ago

  當他和住附近的鄰人問起緣由,對方神色惋惜。
  說:幾年前,有個惡徒入室行竊,不但用凶器刺殺屋主林老太太,還在逃跑前放了把火,企圖湮滅證據。

  老屋結構脆弱,火燒了好久才撲滅。

  火災加大蒐證難度,加上沒有證人,至今找不到兇手。但林家人一口咬定,犯人是林老太太那個在外地的孫子,認定哪有這麼巧,人一回家就出事,肯定是那孩子殺人後放的火。
陸永杰
8 months ago

  才不是。
  那傢伙怎麼可能會是兇手。

  他望向曾經是家的廢墟,忽然很想哭。

  在他離家出走、無處可去的時候,是那傢伙笑著問他要不要一起住,給他一個回去的地方;在他發生車禍、一厥不振的時候,也是那傢伙陪在旁邊照料,跟他一起度過復健。
陸永杰
8 months ago

  ……可是啊,
  在你沒有家、沒有家人,被所有人推開的時候,你去了哪裡?你能去哪裡?有人聽你說過你的委屈嗎?有人說過相信你嗎?有人給過你擁抱,告訴你哭出來沒關係嗎?

  他一路尋找、一路張望。
  他想了好久要如何訴說,最後當他看見對方雲淡風輕的笑容,他只能故作輕鬆的笑著,沒有多言。
陸永杰
8 months ago

  無數沉默後,他抬頭,看著少年。

  「一丞,我明白你會有難以諒解的地方。」
  「不過有些事,我想先和你說。」
陸永杰
8 months ago

陸永杰
8 months ago

  雨越下越大。
  雨聲溶入耳畔,不絕於耳,林添紘幾乎產生,這世界本就一直大雨傾盆,從未晴朗過的錯覺。

  前面領路的是薛一丞。
  陸永杰不發一語,走在他身旁。
陸永杰
8 months ago

  他們沒有人穿雨衣,這種天氣就算穿了還是會全身濕透;天空黑的不像話,腳下走的路滿是崎嶇。
  手電筒的光線是唯一的嚮導,林添紘感覺暈眩,不曉得是因被雨浸溼而寒冷的身體,還是因為黑暗。

  兩旁密集的樹林瞬間開闊。
  ——那是一片小型墓園。
陸永杰
8 months ago

  他們一直走、一直走。
  直到那座墳赫然立於眼前,雨幕讓視野變得模糊不清,刻痕在光的渲染下暈開,一筆一劃仍然如此清晰。

  和制服上繡著的名字相同。
  黑色髮絲柔軟烏亮,鏡面下的雙眸盈滿溫柔。當那隻拍撫自己髮頂的手,撥動琴弦時,整個世界都會明亮。

  薛一丞放下手中的傘,撐開,為其擋雨。
陸永杰
8 months ago

一鳴哥。
  他不確定自己究竟有沒有喊出口。

  大雨滂沱,他反覆眨動好幾次雙眼,雷聲轟鳴震盪,反覆碎裂而又反覆拼湊起的什麼,遍體鱗傷。

「……以前,我都會來這裡,跟一個哥哥學吉他,他是很好的人,只可惜後來就聯絡不上,我始終沒找到他。」
  不對、不對。真的是這樣嗎?
陸永杰
8 months ago @Edit 7 months ago

  路面淤積的水面,他看見自己的倒影。看見十七歲的他微微一笑,歪著頭,諷刺的問他:真的嗎?

  你是不是又按自己希望的捏造?
  你分明就忘了、你分明就逃了。
  你不夠好、你沒有成為原本期待的模樣,你對不起那些相信你能做到的人,於是你說謊,你只會說謊。
陸永杰
8 months ago @Edit 8 months ago

  為什麼要說謊?
  為什麼要虛構?
  為什麼要編造?

  他踉蹌幾步,向後踏進深陷的泥濘,右手再次掐住左手腕,指甲壓出印痕、被撕開的皮膚,代替割腕自盡的傷痕,一道又一道一道又一道,不能死去、必須活著,無法停止。

  下一個謊言還能再說什麼?
  下一次自欺欺人要撐多久?
陸永杰
8 months ago

  薛一丞轉身,向他走來。塌陷的金色髮絲黏在臉上,本來比他矮的少年,不知不覺已能和他相視。

  「這就是你想找的人。」
  「八年前,因為一場颱風而離開的人。」

  「喂、」少年抓住他的衣領,直率而銳利的注視,「要是你真那麼在乎他,為什麼去當了什麼練習生,就像人間蒸發,完全聯絡不到?你知道他一直想找你嗎?你說啊!」
我知道。他笑了,渾身發冷。
陸永杰
8 months ago

  「你啊,真他媽是個差勁透頂的傢伙。不敢面對的就用這種方式逃避,難道忘了就能當作沒發生過?」
是啊。就是這樣。

  「笑死了,你這樣真的會比較輕鬆?還不是一塌糊塗渾渾噩噩的,連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樣都記不清。」
你說得一點都沒錯。
陸永杰
8 months ago

  「沒有人會諒解你。沒有人會喜歡你。」
  「你以為誰他媽有義務,在乎你的心情和感受?」
  「你就是個單純的爛人,不負責任的廢物!」

  一波波的雨勢向他們襲捲、吞噬。
  翻山倒海的怒吼,宣洩著事實。
陸永杰
8 months ago

  他應該死於刀下。他應該死在火裡。
  他應當覆滅、應當消失、應當死去。

  「……林添紘,看我。」少年的嗓音沙啞。
「這些不是你一直想聽別人說的嗎?」

  他睜開眼。才發現不知何時,那雙本以為必然怒火洶湧的眼,看向他的時候,是和一鳴哥相仿的溫柔。
陸永杰
8 months ago

  抓在領口的手早就鬆開了。
  薛一丞將雙手搭在他的肩膀;陸永杰邊吸著鼻子,邊用兩條手臂拚命地擁抱著他們,宛如一把無形的保護傘。

  ……原來是這樣。
  是因為他們都在、他們都攙扶著自己。
  他才沒有倒下。
陸永杰
8 months ago

  「你想被討厭,想被疏遠,你想笑著把所有事都當沒事一樣帶過,你不想再記得、也不要再承受了。」
  「這真的是你要的嗎?」

  「那些無可取代的回憶,那些懊悔到不行的爛事,那些你傷害過,可你無比重視、無比深愛的人——」
  「難道你真的想忘的一乾二淨?」
陸永杰
8 months ago

  「就算再怎麼痛、再怎麼討厭、再怎麼想死,你不還是堅持著一路走過來了?你做得很好啊。」
  薛一丞朝他咧嘴一笑。濕潤液體從臉頰滾落,他才驚覺,那並非雨水,而是從眼眶滿溢而出的淚水。

  「那是你的人生,你無法改變的過去,構成你的一部分。那些都是你。所以啊,林添紘,看看他們吧。」
陸永杰
8 months ago

  「看看那些你害怕的、失去的,但是你其實一點都不想割捨,想要緊緊握在手裡,好好珍惜的事物。」
  「你是個怎樣的人?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害怕什麼、自信什麼……」

  「告訴我們吧。我們都聽著。」

  怕他沒聽清,陸永杰悶悶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們都在這裡陪著你。」
陸永杰
8 months ago
陸永杰
8 months ago @Edit 8 months ago

  小小的少年跑呀、跑呀。
  永無止境的黑暗裡,他仰頭,看著一顆顆流星劃過天際,轉瞬即逝,最終都裂成腳邊的碎屑,扎傷他。

  他是如此的糟糕、如此的膽小。
  如此的軟弱,以致追不上任何星光。

  但是,有人跟這樣的他說,沒關係。
  不是出於同情或好奇、也與利用和消耗無關。他們僅是站到他身旁,溫柔的、堅定的,擁抱了他。
陸永杰
8 months ago @Edit 8 months ago

  沒關係。我們都在這裡。
  沒關係。你不是一個人。

  失控的淚水不斷墜落。這次,他沒有放任自己陷入恍然的空白,沒有告訴自己必須遺忘、必須放棄。
  他就是他自己。他不用成為任何人。
陸永杰
8 months ago

  他記起了那個不堪的他。
  那個被唾棄為罪犯的他、那個被推出舞台和夢想以外的他、那個不敢再重回故地與重視之人見面的他。

  同時,他也記起了本來的他。
  原來除了笑,他還能流淚啊。原來,他一直想跟一鳴哥說的,是對不起,對不起,他不敢聯繫,對不起,他沒有成為理想的模樣,對不起,他辜負了對方好多……
陸永杰
8 months ago

  「……我很後悔,一直都很後悔。」
  顫抖的音節,伴隨脆弱的泣音,他哭啞著孩子氣的呢喃,不顧一切的嚎啕,沒有經過任何理性的組織。

  「我不想忘記、我不想忘記、我不想忘記啊,我想要記得他們啊……我明明想要記得,對不起、對不起……」
陸永杰
8 months ago

  最後的最後,碎裂一地的是謊言本身。
  屬於他的真實,被輕柔的安撫著。
陸永杰
8 months ago

  知曉他醜陋的本質,他們依然緊擁他。

  雨還是下著。沒完沒了的下著。
  雨真的有終結的時刻嗎?當雨從天空墜落,歷經循環,在蒸發和凝結中反覆,或許雨始終會下著吧。

  他卻感覺,潮濕的靈魂,已然被太陽曬乾。
陸永杰
8 months ago
陸永杰
8 months ago
陸永杰
8 months ago
陸永杰
8 months ago


  從出生的那刻起,
  人就一直在積累著傷害與傷痕,
  於是面對生活與情感,
  人始終徘徊於懦弱或勇敢之間,

  時而脆弱,時而剛強。

摘自——陳曉唯『我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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