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有賞花的興趣？」

驀然間，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朦朧的影子越過肩頭，遮掩嬌弱的花，隨著寒涼的吐息擾動有司的鬢髮。悄悄來到身後的明神輕笑，宛若惡作劇般，輕戳他的後頸。

「在想什麼呢？」

因為來者冰涼的體溫而反射性地縮起肩膀，忍不住蹙起絹布底下的眉。
有司抬頭看向明神，正想回點什麼的時候，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姬路神社白髮巫女的絮絮叨叨。
巫女提醒他面對明神應該要用更加尊敬的態度——雖然他根本不曉得自己哪裡不禮貌了，但還是解開腦勺後的細繩，露出藏在絹布下的黑眸後才向明神道了聲大人好。

「在想人類真是個奇妙的生物。」

意外

見對方摘下絹布，絢爛的金眸閃過一絲驚訝。甚少出現的情緒轉瞬即逝，以一如往常的笑靨取而代之。

「……你今天不防曬嗎？」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他低頭，將視線轉向宛若鑲著蜜的花蕊。

「奇妙？」

「大人說笑了，這可不是防曬用的。」
施展妖力讓花朵漂浮在半空中，慢條斯理地將絹布對摺好後收進袖子。

「您要猜猜這朵花的由來嗎？」
有司故意這樣反問明神，微微瞇起的眼帶有些許惡趣味。他不認為明神能猜到，只是單純地想要為難一下對方罷了。

不慍不火地笑了兩聲，明神的視線隨著纏繞花朵的妖力上升。金色的眼眸沿著花朵的輪廓游移，映入其中的卻非純粹嬌豔，而是少年提問的用意。

「……」

「你直接說吧。」他微笑，一如往常的淡然。

「呵呵。」
喉間發出幾聲不帶溫度的笑，有司心情反而愉悅了起來，沒有意識到白髮巫女就是在指責自己這樣的態度。

「該從哪裡開始說好呢……對了，大人應該聽過我為了延命而捏造的傳言吧。」
有司語調輕快地開始說明，白皙的臉頰似乎多了幾分紅潤，看上去增添些許生氣。

「逢魔時刻擅自離開參道，穿過鳥居之間的人類，將進入彼岸。」
低聲念出自己創造出來的故事，有司忍不住又笑了幾聲。

「前幾天也是這樣的，我拉著這麼小的女孩消失。」用手比劃了一個高度，感覺只到明神的大腿。「直到今天早上，才用【KAZU】的外貌將她送回去。」
「結果啊——愚昧的女人向我道了謝，謝我找到她的女兒。無知的女孩摘了花送給我，說這是給大哥哥的禮物。」

「完全將我當成恩人呢。」

——您說，這好不好笑？

有司明明沒再說話，但總覺得能猜到他未說出口的話語是什麼。

寒風徐徐，吹落烈冬中苟且偷生的枯葉。纖細的手指不疾不徐地拂過風流，捉住其中一片泛黃，輕輕一動，磨碎了脆弱的生命。

兩指一鬆，明神望著緩緩凋零的碎葉，意味深長地搖頭。下一秒，晚霞般的眼眸瞬轉，回到說完故事的有司身上。

「畢竟孩子還是回來了，他們這麼做也情有可原吧。」

「就算兇手就是我？」
有司輕輕拽住明神的衣袖，緩慢拉近兩人的距離。對上那雙毫無波動的金眸，他眼底的笑意反而更深了。
是了，他印象中這位大人大部分的時間都是這樣呢。

「您對人類的……真是寬容。」
愚蠢二字捲在舌上又吞回肚內，有司多多少少還是記得要在對方面前收斂自己的尖刺。

晦暗的眼眸印入眼簾，嘲諷的笑意與淡漠交織，在硃砂勾勒的豔金中，化作對方的戲謔。明神垂眸，彷彿哄著任性的孩子般溫柔地摸了摸對方的頭。

「恩。即使是你做的。」溫柔卻沙啞的嗓音在風中翻湧，隱藏背後的話語不得而知。

「怎麼會寬容，人本來就是眼見為憑的生物，不是嗎？」

「……僅憑雙眼所見，無法拼湊出完整的真實。」
「這句話對您也適用。」
難得不反抗，任由明神撫摸自己柔順的髮絲，乖巧地有點異常。

「各種層面都是。不管是您，或是其他看著您的人。」

緩緩收手，明神鼓起臉，抗議似的站直身子。

「這樣說就不對了~我可是善良誠信的好蛇蛇。」雙手環胸，他哼一聲，完全不想搭理對方的說詞。

「再說，眼見為憑本來就是大家的生活依據啊。」

「善良誠信？您這麼說的話，那就是了吧。」
「即便惡劣如我，也稍微有點同情那些人呢。」
明顯不認同明神的說法，有司的態度敷衍得十分欠打。

「您對我也稍微有點戒心才好。」

不滿

哼卿卿地豎起手指，彈了一下對方的額頭，明神沒在回應對方的「同情」——他是善良的，無庸置疑，也必須如此。

他如捧著花般拱手，望向揚在空中的白花。

「戒心？都認識這麼久了，何必呢。」

「這不是認識多久的問題……說不定某一天，我會對大人造成危害。」
「畢竟我本來就是依靠他人才能活下去的存在。」

一個彈指撤回妖力，白花的花瓣邊緣瞬間泛黃，原本生氣勃勃的樣子蕩然無存。
「就像這朵花一樣，只是藉由外力維持生命，虛有其表。」

看似困惑地歪頭，明神慢條斯理地眨眼。

烏雲吞噬日光，厚重的樹蔭籠罩在他身上，黑暗中，猶如燈火的眼眸染上深沉的胭脂色。

「危害？」

當風吹拂，宛若星辰的剪影隨風竄動，脫離明神的身子。若即若離的陰影彷若推開湖水的漪染，將金眸深處的色彩劃開，推入深不可測的湖底。

「我想不會的，小有司這麼乖。」他笑彎了眼，憐愛地捧起雙手，取下衰敗的白花。

「欸~你說話就說話，幹嘛撤回妖力啊。」他向捧在掌心的花吹了口氣，其中一片花瓣可憐地鬆開花蕊，「這花多可惜。」

「……」
「反正總有一天會枯萎，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不想回應自己到底是否有如明神口中的無害，有司從袖子內取出一顆紫色花苞，放在掌心用指尖輕撚，看起來已無聲息的花苞竟慢慢舒展開來，花蕊中心多了一點異樣的血紅。

「這是我跟香坂學來的術法，單純能讓花綻放而已。」有司邊說邊將形似雛菊的紫花送至明神手中。
「說不上補償，但若大人哀嘆剛剛那朵路邊小花的話，這朵十五夜草就留給您吧。」

「這朵花不會輕易凋謝，不喜歡的話就隨手扔掉便是。」
沒有多作解釋，僅補充這句。

「恩哼……」接過紫色的花，明神看來頗感興趣地左右把玩，微微垂下的眼眸安靜，卻看不出任何興致。

云云繁花，正因努力綻放才顯得動人。

「那我就收下了。」收攏五指，十五夜草在他手心中消失無蹤。

「明明說了不喜歡直接扔掉就好……」
或許從明神的安靜中推測他對花沒有興致，有司低聲嘀咕，但也不打算說出自己在上頭追加了什麼術式。
就像絲毫不在意明神是否有察覺。
因為不重要，大概。

「姑且提醒您，僅此一朵。哪天不見了，我可沒辦法再生出一朵來。」
「不過這本來就是無足輕重的東西。」

若有所思地聽著對話的話語，明神伸手，頑皮地捏一下有司的鼻樑。

「你還在的話，就能叫你在變一朵了吧？」他輕笑。

眼前的人是假裝不懂呢，還是真的沒發現呢。
有司摸著自己鼻子，微微瞇起眼睛，思索自己該怎麼接話。
「……那也要您能找到我才行。」他低聲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