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薩爾滑開校園論壇的留言板時,映入眼中的正巧是伊米維斯的留言,當時他的胸口仍然疼痛不已,那致使他硬是睡過了正午才從床上坐起,也許是昨日的放縱造成的?他胡亂地想著,換了套乾淨的衣服,並將外套重新套回身上,接著走出了房門。
佈告欄前依然聚集著人潮,他們看上去狀態差透了,甚至有幾個已經跪坐在噴水池旁,時而笑、時而哭,臉色蒼白地喃喃自語著。
薩爾僅僅是掃了一眼,彷若未聞地將視線放到木板上,確認了上頭的字跡後便打開了手機,像例行公事,今日與昨日無異,是否也包含往後每日?薩爾依然是那副冷靜自若的模樣,他在寒霜之中佇立,腦子裡卻因為荒唐的指令而嗡嗡作響——他即是在這樣的狀態下看見留言的——格鬥、競賽、勝利,在極短的時間內,他的思緒飛快轉動,似是在為接下來的正戲所熱身。
勝利才能存活。這是屬於勝者的國境。這個小鎮與外頭的世界都一樣,只有贏了才能笑著。
他盯著螢幕許久,望著那些黑色陰影扭曲成浮動的液體,沿著他的手指流淌,然後與伊米維斯那張大頭照一同下墜,它們在地板上攪和成一團,發出腥氣,然後畫出了指引的路線。薩爾在那個瞬間閉住了氣,像是進入賽場前的某種儀式,只要這麼做就不會那麼緊張了,他總是記不起是誰對他那樣說過:只要這麼做就對了。只要做。做就對了。只要做就對了。
大概是站得太久了,挪動的步伐顯得有些僵化,他在走動時重新吸出氧氣,讓靴子深深地陷進雪地,沿著巷子行走。而在看見伊米維斯抽著菸的側臉後,薩爾沒有太多猶豫,開口用乾啞的嗓喊了聲稱謂:「老師。」
然說不上冷硬,卻不帶半分溫暖。薩爾感受到胸口隨著伊米維斯側過來的目光持續發疼,就連嘴角的上揚的弧度都顯得刺眼至極,像是嘲笑一樣。伊米維斯這隻狡猾的狐狸,正在嘲笑著他的軟弱無能。
伊米維斯 (第三日 12:30):
早安午安晚安,已經中午了,太陽曬屁股囉~
尋求一名男性,師生校院不限,以格鬥的方式決定誰為誰做今天的事!意者,請直接前往■與□中間的那條小巷,往左拐第一個轉角集合~
注意!女性止步,不好意思囉,女孩子們不能也不該被異性動用暴力~(ゝ∀・)b
在按下
論壇 中設置的送出鍵後,伊米維斯才按熄手機螢幕,並隨意將手機塞入大衣一側的口袋中。他抬頭向漆黑的空中吐出口熱息,看著它隨風急速消散,他便低下頭去愜意地吻著煙尾,邊戴上學生手套。
今天也是這麼冷啊。
伊米維斯晃動著唇肉上的廉價菸,手已經在自己的胸口上按摩,在他的指腹從左肋骨處下壓時,他頓時被疼得咧嘴嘶嘶。在出門探尋之前,他胸口那莫名的陣陣發疼便將他從一片漆黑的無盡夢中狠拽了出來,伊米維斯窩在不甚整潔的床上,用清理過卻依然沾染些許霉味的厚棉被緊裹著自己,說來這也許有些沒用,但如此行徑總令他特別有安全感。
好疼。他的腦袋嗡嗡,兩個字完美取代了往常對自己的早安。
一小截灰因為承受不住寒冷的風,被剝了下來,它倘在一塊整潔的白雪上,在那處落下一枚灰印子。伊米維斯還在小心地替自己的胸部做按摩,沒多大理會已經抽了半截的廉價煙,他試圖緩解他認為的「寒冷引起的過度緊繃症候群」,直到有個聲音打斷了他,聽來熟悉,冷硬的兇又傲,被寒風颳得卻又像在委屈,伊米維斯尋聲望去,手也放了下來,插入兩側。
在對方的燈照下,能留意到一點兒火紅色的髮尾,看著那雙陷入黑暗中的藍珠子,兩點碎光不足以撐起整片天空,伊米維斯和著涼意輕吸了口,他唇邊的煋碎子才隨著他的肺部力道而緩緩的閃。
「哦、是你啊,小朋友。」
看見熟人,伊米維斯沒多想便樂呵呵地小跑了過去。在方才等待的過程中,其實他閃過一絲念頭:求情。因為他不是個善於格鬥的類型,只是這種方式不僅公平,也是自然法則中,雄性間的一貫規則罷了,儘管大多數只發生於爭執地盤,或是爭取美人。
等他站在男孩面前,伊米維斯才勾著笑意微微傾身,「你是來赴約的吧?真好。」他喜孜孜地說道,隨後將那插入口袋中的一手抽出,以昨日裏,那曾比過的手勢對男孩再次舉起道:
「小朋友,能讓讓我嗎?」
「看在我曾讓你這麼舒服的份上。」
伊米維斯對著男孩眉眼彎彎,看著那雙寶石藍,他突然覺得此刻的男孩看起來有股說不上來的微妙氣質,冰渣子似的,扎得他有點體寒,但是——
——伸手不打笑臉人,開口不罵送禮人。對吧?所以沒事、沒事!
薩爾在伊米維斯面前張了張嘴,樣子看上去是想說話,或扯出笑容,最終卻只是緩緩吐出白霧。半斂起的眼眶之中,他的眼珠子在睫毛底下平行移動,當觸及伊米維斯的眼尾時卻又匆匆撇開,那塊被圈起的角落同樣微微上挑,是諷刺的樣子。
他幾乎能聽見伊米維斯笑了,這男人的一字一句都在捶打著他的神經,薩爾恍然想起伊米維斯口中的熱度,想起伊米維斯是如何伏在他的腿間,用那靈活的舌尖極盡挑逗著他。薩爾記得一切,包括更久遠之前的初次接觸,那一切隨著心跳咚咚地撞著他的肋骨,紮在心口的痛覺跟著向上與向下蔓延,甚至連他的背都痛了起來,那令他的眉頭輕輕跳了下。僅僅如此,沒有蹙緊,沒有表達不悅。
薩爾的腦子卡頓,同時也紛亂,像凝聚在空氣之中的冰晶,幾乎不可能再通透,只能跟著毫無節奏的風向狂舞,宛若進入了時間的迴圈,他們都停擺了,入睡只是錯覺,實際上他們仍然在過去,在那間空曠的破敗屋子裡。
青年看上去安靜的不可思議,低著他的頭不發一語,耳廓卻因為燒燙的內裏而發紅。像極了遭受調戲而不知反擊,只能兀自窘迫的小朋友。
薩爾抬起了眼,他轉頭望進伊米維斯的眸底,眼中忽然升起兩簇熊熊光火,在這晦暗的環境底下顯得格外清楚,混雜著憤怒,還有更多的興奮。在那瞬間,薩爾揚起了笑,耳畔隨即響起一聲槍響,催動他迅速舉步上前,伸手扼住了伊米維斯的頸脖,像豹子那樣突然發動攻擊,先是咬死獵物最脆弱的咽喉,然後將有力的前爪揮向面龐。
骨骼相撞帶來了巨大的疼痛,薩爾卻停不下來,他一拳接著一拳,越發地控制不住力道,狠狠擊碎了伊米維斯的游刃有餘。
嗡——
伊米維斯只覺得有層透明無形的薄膜在黑影閃過他的眼角餘光時,從他的嘴角處一路蔓延散開,連著腦袋,直到完整包裹住他整個頭顱,令他無法正常呼吸。
隨著衝擊的慣性,他次次接連向後傾倒,卻被一佈著粗繭的厚實掌心遏止,白花花的晶雪掉在他的臉皮上,刺麻麻的鈍感在此時才因涼意緩而慢的被喚醒。
——好疼、
伊米維斯顫著睫毛,他茫然地將滿眼星屑抖出眼框,對於男孩突然的出手揮拳感到錯愕,襲擊還在持續,使他竟也分神地去發現原先叼在唇邊的廉價菸,在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僅是浸濕他唇縫間的鐵鏽紅花——其實他今天的唇有些乾澀起皮,所以他特地找了認識的人借了護唇膏來擦抹。
但根本不用借嘛,用血潤潤就行了。
伊米維斯比起掙扎,他居然率先這麼地默想。他的牙因為男孩的施暴而擦破自己的黏膜嫩肉,好像還被挑起一小塊,就似飲食時總不慎咬傷自己一樣。
「⋯⋯嗚、哇⋯⋯!」
伊米維斯紅著眼框,當他側過頭時,攥積許久的淚水才奪眶而出,它們沿著男人還未被毆打的挺直鼻樑向下淌流,猶如冰柱似的,熱淚劃破薄而蒼白的臉,滴落在雪花地上,上頭還混著他的血與沫。
別、好疼!伊米維斯想開口叫喊男孩作弊,但到了嘴邊卻又成了一句句嗚咽呻吟,他幾乎被壓著痛毆,那人還專瞄他的傷處繼續重手。寒風再度颳起,但伊米維斯卻已經感覺不到刺骨,他的頭部脹痛,總感覺自己的腦漿距離搖勻只有下個片刻,而當這個想法一起,伊米維斯便不禁被自己逗出笑容,只見他勾著笑,顫顫巍巍地舉起雙手並掌心朝外,抽著鼻子猛然大聲道:
「⋯⋯認、認輸!」他大叫著,噴出的血沫被路過的風帶走,伴隨耳邊呼呼風聲,他笑著咂巴著自己的一嘴腥,「⋯⋯等、嗚⋯⋯呵⋯⋯拒絕、⋯⋯呵呵⋯⋯暴、暴嗚⋯⋯」
他的身體在躁動,在顫抖,薩爾能感覺到寒毛直立,卻不是因為懼怕或者惶恐,是比那些俗爛情節都要高端的感受,那超越普遍認知的情緒,沒有辦法被描繪,也超越了人類原始的五感。
當腎上腺素在體內瘋狂地飆升,刺激著腦葉之間的皺摺與四肢百骸,連瞳孔都會在一瞬間化作了猛獸的模樣,視線被緊緊鎖在了伊米維斯的面容之上,他每個關節都在發疼,唇邊的笑容也越發地張揚。那是模糊不清的,遮擋著他的眼皮,是幾乎將他完好表相溶解殆盡的滾燙鐵片,而他會在上頭滋滋作響,完成他的蛻變。
他看著墜落的赭紅珍珠,聽著嘶啞的叫喊。那高高在上的雕像,他的聖母,終於掉了下來。
健壯青年噴吐著灼熱的氣息,睜大著眼,試圖盡覽眼前的美景,是的,美景,伊米維斯那幾近蒼白的膚色,被染上血污與淚液的模樣,美得叫人險些窒息。同時,前所未有的舒暢也在他的體內流竄,此前所累積的一切陰霾與苦難,彷彿都是為了這一刻而存在。
脊骨乃至腰椎全是性愛都無法比擬的酥麻,從他們親密接觸的起點開始,快意從他的指骨開始蔓延,那令他簡直控制不了,那令他、想要咧開嘴唇,放肆地咆哮出來,可伊米維斯卻搶在他之前發出了笑聲。
微乎其微的拉扯,卻有著顯著的效果,他猛地定格住動作,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的呼吸是急促的,大抵是又不小心憋住了氣,而源源不止的熱意還在烘托,無可避免地薰紅了眼眶。
千思萬緒全都堵在一塊兒,薩爾的瞳孔輕輕挪動,沿著血跡流淌到了伊米維斯的唇,鮮紅欲滴的色澤,蠱惑著他脆弱的神智,引著他上前啜吮,嚐進滿嘴的鐵鏽滋味。
伊米維斯在薩爾的唇上貼於他時,他只眼簾輕垂,然後也同對方那般閉上雙眼,但下秒卻見後者眉頭一蹙,略顯倉皇地分開彼此。
他倆的唇間牽了抹紅絲,在伊米維斯轉頭朝一側不帶情感(或不屑)地啐口赤紅唾液時便斷了開來,隨後,在伊米維斯抬眼直瞧面前這燒紅的藍天海珠時,他又彎起他那雙黑眸子。
「⋯⋯嗚、呵⋯⋯呼⋯⋯呵呵⋯⋯」他笑得恣意輕巧,宛若小仇得報,舉在臉旁的十指骨都隨著他喉頭滾出的笑彎得花枝亂顫,伊米維斯看著男孩上下一沾成一抹朱麗,他突然有個念頭,他想將它抹開或抹勻,比起自己,面前的男孩更適合所謂「血盆大口」,看他的臉被男孩啃成了什麼樣子?都要毀了大半。
伊米維斯又無語地笑了起來,他扯動自己受傷的嘴角與面頰,倒吸著涼氣的同時又不住地呵呵哈哈。
接著,在伊米維斯還沈浸在自己無端的笑話中時,僅僅只是瞬間發生的事:
薩爾的拇指就這麼壓了上來,扣著他的傷臉,強迫他的下眼瞼下撥;薩爾的舌尖就這麼湊了上來,勾貼著他的目珠子下緣,強迫他反射性僵硬;往上舔食,咕啾聲響,伊米維斯的手就這麼啪地將他拍開。
伊米維斯微微後撤,薩爾的舌尖黏了薄薄一片什麼東西,他嚐到眼淚的鹹口。
「⋯⋯嗯⋯⋯願賭服、輸,已經讓、你舔了,所以,把隱形眼、鏡還給我好、嗎?小朋友。」
伊米維斯還帶著笑意,他慢悠悠地說,只是他一手摀住那隻眼睛與傷臉,半張臉皮合著他的蒼白手套,上頭那碰巧勾勒出的一條血弧,讓人略有種半臉面具的錯覺。
雲裡裹著艷麗的紅蕊,我看著伊米維斯動了下唇肉,朝我的臉上吐出一團白煙,在迷霧中,他把唇貼在我的眼皮,軟濡的舌從我的內眼角鑽入,往我的眼球上輕壓了一下,帶著濃厚腥味的血氣刺鼻,使其如蛆蟲似的。然後我才聽見他那麼說,用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約定,又像是後會無期。
可惜他的聲音實在太輕了,在細雪裡彷彿還發著抖,我分不清那是不是因為他還在笑,只記得他臨走時仍然對著我搖擺他的狡猾尾巴,藏著火焰的橘褐色,如同不該存在的晚霞,紮得我眼窩生疼。
分明不久前我們還是如此親密。
當時,我那混沌不堪的大腦不停發出尖嘯,羊皮紙上的命令再次書寫起來,一筆重過一筆,幾乎穿透了皮膜。它對我念叨,對我反覆脅迫,驅使我銜著珠淚向上品嚐,以舌尖親吻它的眼球,那真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體驗,像是正在侵犯著他似的,連同他的靈魂一起。
這裡已經沒有人了,只有我與印著他唇紋的扭曲菸枝,血與淚的味道還殘留在我嘴裡,混著我的唾液,沾著苦鹹,然後隨著一陣風而消逝。我忘了我到底有沒有歸還,或是究竟「歸還」了什麼,只記得極其輕微的愧疚感,與他瘡痍滿目的面孔。
在這個地方,時間有時恍若停滯,有時卻又走的飛快,真正讓我清醒過來的,是胸下再次傳來劇痛,此時我的呼吸早已平復,思緒也異常清晰,然而冷卻過後的溫度卻使我渾身發寒,我低頭檢視才發現到,被穿在裡頭的兩件冬衣原來早已濕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