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尖叫聲刺痛著艾薩克的耳膜,他蜷縮在角落哭泣著。
他不懂母親為何要這麼對自己這麼抗拒。從母親帶回那張紙條開始,祂的笑容碎裂成厭惡與恐懼,祂不斷地想逃離巢,他們的安全所。艾薩克毫無選擇,幼小的他可以感覺到外面瀰漫的黑暗,惡意在門外竊竊私語,想透過被堵住的門縫探入。
此時的梁謙毫無昨日的慈愛,祂此時四肢被用簡易的碎布條綑綁在床柱上,驚恐的哀號聲與惡毒的辱罵聲一刀刀的割在年幼的心靈上。艾薩克已經盡自己所能的溫柔照顧母親,但是換來的是抓在手上、臉上的無數血痕。
『媽媽……』 艾薩克委屈的爬向床邊,他想伸出手抱抱母親,或許那樣會讓他感覺好一些,畢竟梁謙給的擁抱總是如此的溫暖。但在梁謙注意到艾薩克又靠近的一瞬間,發出了淒厲的吼叫聲,褻瀆從他的口中溢出,留下一道道名為恐懼的物質。
梁謙的身體不自然的拱起,受縛的四肢限制了他的行動,但想要逃跑的本能蓋過一切,使得他的掙扎只能是不斷的撐起又落在床上。艾薩克嚇得快速縮回原本的角落,他可以聞到母親的乳汁,飢餓的孩子放聲大哭, 無助的期望母親快點回復正常。
父親朔陽的瞳盯著被黑色觸手幾乎吞噬的母親,那張精緻無瑕的臉上如今掛著兩道血色的淚,灰色的鑽石中再無愛意,母親背後的高挑黑影挑釁的看著大理石王座上的父親,而父親只能狼狽的撇過頭。
父親也懼怕,要是與高傲的黑色高影對視,那麼自己也將落入祂的陷阱。黑色的形體似乎比方才要更加膨脹,觸手無不雀躍的蠕動著,那張駭人的臉上裂開一個滲人的笑,參差不齊的獠牙後傳出嘲笑。
『你也不過如此,渺小、無用、不自量力,妄想把祂從我這奪走?』
藍綠色中的紅陽震盪,彷彿即將隨著主人破碎,父親無表情的臉上烙下了心碎的淚水。祂默默彎腰撿起腳邊的紙條,痛苦地掃試著這個給牠們的世界帶來動盪的文字。羊皮紙上的指控讓父親的心劇痛,祂不得不面對這無聲的指控,招子上一條條罪狀壓在父親的肩上,重得他喘不過氣來。
祂有罪,祂原先甚麼都不是,祂侵犯了母親,成為了父親。
祂有罪。祂自私地想獨佔母親,藏在萬物之中的母親,祂把母親藏起,不願讓祂離開自己。
祂有罪。祂貪戀母親的身軀,祂目中無人,忘了原初的職責。
祂有罪,祂利用自己的無知,成為冒犯了恐懼的藉口。
梁謙再一次掙脫了綁繩的束縛,畢竟一個孩童所綁的節能結實到哪裡去呢?梁謙眼中不知看的是甚麼,他尖叫著向門口逃去。
「放過我、放過我,艾薩克!放過我!」
艾薩克想要聽話,他真的非常非常想要聽話,但他還是緊緊地抱住母親不放。他知道母親不可以出去,黑暗中的那些生物都渴望著母親,要是母親出去了只會被他們撕碎。
他努力地把母親抱回床上,在這途中他的脖頸與手臂上多出了更多抓傷,艾薩克害怕哭泣卻機械性的重複手上的動作。儘管不是,他也覺得自己像是在傷害母親,母親可能已經不會愛孩子了,孩子卻會永遠的愛著媽媽。
「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我不要,我不要!放過我!」再次被布條束縛,梁謙發瘋似的掙扎吶喊著,全然不顧拉緊的布條是否會傷到手腕。還好這次在布繩與肌膚之間多了一層柔軟的毛巾,這是艾薩克小小的腦袋可以想出最溫柔的辦法。
幼小的他疲憊的坐在床邊,無力地低聲啜泣。
『媽媽,我愛祢。』
『媽媽,艾薩克壞壞。』
『對不起,媽媽。』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白金色的大理石宮殿爬滿了裂痕,被黑色緩緩吞噬著,宮殿的王跪倒在王座旁,王不再有資格坐上它。注視著一切的巨眼布滿灰霧,剩下微微的抽動還顯示著尚未失去的權柄。那霧氣侵蝕了父親的腦,烈陽的眼充滿了恐懼與痛苦。
被束縛的母親緩緩閉上眼,不願再施捨眼神給予地上的失敗者,現在的祂沒有資格被注視,祂的權柄即將碎裂,成為落入瘋癲的刺殘品。祂們享受了短暫的歡愉,成為彼此的養分,孕育了新生。但隨著黑影歸位,這一切也將被剝奪,無數的星辰墮入黑暗之中,盤繞地樹根不再脈動,逐漸枯委,母親腹中生命絕望的吸入它們所剩無幾的氣息。
黑暗在祂的笑聲中衝擊著聖殿,裂痕逐漸擴大,打散了汙穢的聖歌,熄滅了月亮,太陽也隨之沉沒。
「讓我去死!讓我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艾薩克已經分不清在哭嚎的究竟是母親還是自己,他更用力的抱緊自己,直到雙臂與肋骨都發疼變形,骨頭的碎裂聲從體內響起,他痛苦著、哭泣著、扭曲著,彷彿只要這麼做就可以減輕母親的絕望,哪怕只是分走一點點也好,這樣母親會不會重新愛他呢?
「我不要,這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死了,我死了,你也死了,我們都在作夢!」
不,艾薩克活著,母親也活著,他們確確實實地存在著。
用力摀住耳朵,艾薩克不想要聽了,小小的心靈充滿了恐懼,頭骨碎裂、變形,直到周遭的聲音都變得朦朧。他把頭埋進雙膝之中,皮肉漸漸融化沾黏。艾薩克依然哭泣著,卻已經不知道是為了母親、為了懼怕,還是為了自身灼燒著地痛楚。
為了更加好的包裹自己,一對翅膀從他背上的血肉破出,沾染血紅的羽翼成為暫時的保護傘,雙手溶入胸口永遠的環抱自己,雙腿交錯為一體把受傷的靈魂還還圍住。他的頭為了更好的隱藏扁下,被層層壓在身下,鱗甲割裂表皮,逐漸覆蓋全身,形成了防衛的假象。
而現在它將迎來它的死刑,一列又一列的指控漂浮於空中,幻化出龐大的斷頭台,黑色的巨大刀片瀰漫著虛無,黑色的觸手蔓延,捆住它的雙手,把它按壓在處刑架上,逐漸成為灰燼的金髮被觸手揪住向後拉扯,強迫失格之王抬起頭,在熊熊烈火之中痛苦仰望著被絕望包裹的母親。
曾經頌讚無限的聖殿崩塌,成為黑暗的碎石,濃稠的灰霧蜂擁而入,環繞著焦土中的三個身影,使父親的哭嚎在無聲之中消逝。
艾薩克躲在床底的黑暗之中,母親依然在嘶吼哭泣,他悄悄的伸出尾巴觸碰著母親的臉龐,不僅僅只是渴望接觸,也是笨拙的安撫,默默的為母親拭去眼淚。
他感覺很痛很痛,像是要燒起來一般,火焰隨著他的鱗片遊走,由內而外的吞噬著艾薩克。他的心也很痛,母親不要他了,他是個不稱職的孩子,他的誕生是個錯誤。看著尾巴上的血淚,艾薩克難受極了,憤恨地露出一雙鋒利的毒牙,一口又一口的把尾巴咬得血肉模糊,想要吃掉這個令母親變至如此的可憎之血肉。
在迷霧之中,黑長高瘦的形體無聲地大笑著,他伸出罪惡之手,劃過一條條罪名。
緩慢而悠遠的腳步聲踩著歷史靠近,正在落下的斷頭刀靜止在空中,近乎消失的囈語逐漸恢復吟唱。褻瀆的笑聲軋然而止,一雙雙眼睛不受控制的從黑暗的形體之中蜂湧而出,祂搖晃著彷彿遭到重擊,汙穢的形體突然消失又重新聚攏,不開存在的眼睛轉向聲音的方向,每一個眼瞳中冷漠地注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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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讚聲從灰霧的每一粒分子中傳出,一聲聲向上堆疊,泛白的巨眼再次浮現於空中,在髒污聖歌之中顫動,巨大的金色虹膜轉向面對良躺著汙穢的黑影。巨大的瞳孔散發出溫暖的陽光,祂對漆黑的神輕柔細語,每一個字都同時縮小又放大著。
陽光打破了濃霧,黑色纖細的腳在深淵水池上行走,太陽脈動著擴張著,流淌的光芒一滴滴落在焦黑的大地上,祂們是鏡向,必不可能長久同時存在。陰影抬起了祂的手,為祂不存在的眼擋去光芒,祂望向太陽的同時也在逐漸消散,在祂的視野中祂的手彷彿捧住了那陰影之中的太陽。
所有的恐懼都來自於他,太陽逐漸的融化,直至被自身火焰燃燒到覆蓋上一層焦黑的殼,這就是生命的盡頭,光會熄滅,人會死去,宇宙也會墜落,他舉起的手像是在打招呼,可也沒意義。
黑色身影收回了他的手,在完全消失在日光之前,黑影選擇自行轉身離去,祂寂靜無聲的行走看著光從裂縫中鑽出,他嗡嗡地發出聲音,光是永遠不可能吞噬陰影的,如同陰影也無法永遠吞噬光。
艾薩克的嘴被身披斗篷的老者輕輕按住,乾枯的手溫和地將艾薩克攬入懷中,祂並沒有表情但艾薩克覺得祂在對自己微笑,細碎的耳語輕柔充滿了整個房間。身邊的景物逐漸朦朧,直線開始彎曲,空間開始堆疊,萬花筒併發出七彩柔光,躲藏於世界的夾縫中,小小的湖綠看見了父親。
巨大的眼球突然出現裂紋,一個模糊的輪廓在內推擠著,帶著煥彩的光束從裂縫中流出,金色而透明的濃稠液體破殼湧出,充滿了營養重新滋潤了大地,匯聚成河。巨蛇突破了眼殼掙扎著爬出,焦黑的鱗片從祂身上一片片的剝落,形成一滴滴帶著血紅的養分落在地上,祂從巨眼之上落下,看見了幼小的自己。
他們毫無情緒的對視著,不再遮掩身上的光芒,太陽在祂們之間重新燃起,紅色的光圈誕生在兩對瞳孔周圍,難以忍受的烈陽灼燒著他們的軀殼,祂們卻毫無反應,眼中只有彼此。
每個人的命運在最初編織之時都只是一滴水,逐漸地生命交匯成河流,最深的河流之中也夾帶著原始的因子,所有人都共享著,那是不可避免之情感,人們的命運就只能妥協。
祂們同時動作,纏繞住了永恆的光芒,祂們銜住彼此的尾,經過長久的時間終於找到彼此,分裂的意識合而為一,相互交纏著永遠不再分開。
來吧,來吧,將自己的命運完全的交托出去,讓生命的盡頭,超越我們所有的一切來臨,讓自己成為那道光,成為自身命運的倒影,即使再完全,最終也得向最初的超越低頭。
「你們好、呃、嘿、你聽得懂嗎?」青年對站在身旁的黑髮男人擠出友善的笑容,雖然此時此刻除了艾薩克之外,在場好像沒有人想要友善。
「我是艾薩克,你們呢?」他真的很尷尬,兩個女孩子直接無視了他走向桌子,那上面有一碗紅色的湯與一張紙條。而不過幾秒,男人也冷淡的轉過身,也朝著桌子走去,留下艾薩克不知如何是好的站在原地張望著四周。女孩子們竊竊私語的聲音傳了過來,他無法無視心中那股難纏的感受,他知道人性就是如此,他比誰都清楚。
他晃到了四扇門中的鐵門前,只有這扇門上有個小小的閘門,像是中世紀密所對暗號的口。艾薩克好奇的身手搖晃了閘門的把手,感覺十分滑順他便一口氣把他拉開了。
巨大的蛇眼填滿了整個方框,乾巴巴的與艾薩克對望。
「NOPE!」
艾薩克反手把閘門關上,全身的寒毛都力了起來,那是一種原始的警覺,本能的畏懼,因為那隻銀灰色的眼是一隻活物的眼,牠的瞳孔隨著低沉的獸吟收縮了一瞬。
還在震驚的艾薩克有些懺懺微微的走回桌子旁,而兩個女孩看著他走過來,丟出了警惕的眼神後雙雙轉身走像銀灰色的雙拉門,短髮的男人冷冷的掃視艾薩克,似乎在評斷著些甚麼,讓艾薩克有一種即將被看透的感覺。
「你看到了甚麼?」
艾薩克雙手還胸撫摸著雞皮疙瘩,緩緩地向男人陳述著,男人聽著卻是皺起了眉,很顯然的牠雖然納入考量但是明顯不相信,就在艾薩克即將放棄,思考是否跟上女孩們的時候,冷冽好聽的聲音從那完美的薄唇中說道,他的嘴型不是英文,但在耳中傳來的確實是英文。
父親踏著堅定的步伐走向母親,祂淡漠的雙眼終於再次睜開,銀灰的寶石裡面不再有失望,沒有責怪,沒有指控,只有沉靜的等待,等待父親履行祂應盡的職責。
父親環住母親的腰擁祂入懷,另一隻手落在母親的小腹處,其中的生命微弱的脈動著,它們需要靈魂的獻祭,位於無限的能量來滋養。
來吧,來吧,讓自己成為那道光,成為自身命運的倒影,臣服之後接著是接受。
母親張開了祂的口,嫩紅的舌頭探出,黑色的液體順著舌尖滴落,父親伸手接住了那抹漆黑,放在心口,祂注視著母親聖潔面龐的眼充滿愛慕,祂是父親,就算化為塵土、灰飛湮滅,祂只為了祂們存在。
烈陽被陰影汙染、吞噬,將其化為養分、化為力量、灌入孕育的子宮之中。
艾薩克在宿舍的床上驚醒,依然為夢中逐漸消失的背影顫動,他雙手握緊卻感受到一個不該存在於此的硬物。
在他手上是一塊染著血的碎石,那血沾染在手上,怵目驚心。
他還未從夢中的恐懼之中脫離,驚叫著便把那塊石頭扔出去,它打到對面的牆壁落到地上。
兄弟會成員憤怒的聲音從隔壁響起,敲著牆壁叫艾薩克閉上他的嘴,而發出叫聲的本人困惑的爬下床走向牆垣,落在那裏的利石上並沒有甚麼血。艾薩克忍不住嘲笑自己,彎腰撿起石頭,然後他又愣住了。
微涼的溫度從石頭上傳來,他在自己睡前並不存在,艾薩克透過閘門看著那名東方男子撿起,他那雙稍早還帶著些微笑意的黑眼此時被恐懼填滿,在艾薩克驚慌的吶喊聲中朝著黑暗撲去。
經過母親的洗禮,陽光變為黑暗,成為陰影中褻瀆的聖物,父親疲憊的在母親臉上落下一個個碎吻。
艾薩克從毛衣下掏出被綁成吊墜的石頭,他的邊緣鋒利無比卻從沒傷到自己一點,但艾薩克知道那只是時候未到,如今這塊石頭即將完成他的使命。
深深地看了一眼熟睡的梁謙,他的眉頭在睡夢中皺緊,但雙手卻本能的護在了小腹上。曾經的細軟短髮如今披散在枕頭上,完美的長度包覆著那張瑰麗的臉,方才極近的距離讓艾薩克彷彿聞到了當初在密室內聞過的白麝香味,沾染在艾薩克酸澀的右眼上。
他們在夢中的相遇是命運之輪的起始,而現在它將此時此刻開始轉動。
艾薩克毫不猶豫的把左手拇指從淚腺側邊插入,忍住劇痛勾住眼球,右手迅速地貼著鼻樑,由內而外割斷了包裹著球體的六條肌肉,眼球脫離了保護落在缺了一個指節的左手上,他小心翼翼的貼著手把視神經切斷,也在手掌心留下了一道誅神的傷口。
父親把成為黑暗的聖物放入口中,完整地吞下了母親的饋贈,祂發自內心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