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修道院的床不牢固,一個小動作都能讓木床架吱呀響。
抵達鹽堡意味著跟隨商隊的旅程已經結束,團員們或留下、或向東向西行,而謝勒契爾知道葛雷要前往東方接受審判,於是他也往東,就是自然而然的加入了,問都沒問對方意願。
「還是說接下來駱駝還能走?那我就不把牠賣掉了。」
「......。」面對謝勒契爾突然的提問,正收拾著行囊的騎士試圖保持沉默,本來他還想表現得事不關己,可心底卻隱約有一絲不祥的預感,只是光從那那沒頭沒尾的假設裡,葛雷也沒能聽出什麼線索。
「...你什麼意思。」未著盔甲的他提出質問,本來自己也不打算在鹽堡多留,加入商隊不過是為了暫時獲得可利用的庇護,既然一行人已經到達了目的地,那麼他也該是時候退出商會,繼續往東方前進。
這麼一想,自己確實還未知曉謝勒契爾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只不過,那也不是他該管的事。
「什麼什麼意思?」手上正忙著拋接小物件玩的沙賊沒有移動視線,這顏色奇異的小石頭在光線下閃閃發亮真討人喜歡。
他心不在焉的解釋:「哦,意思就是之後的路是不是沒多少沙漠了?我騎駱駝會不會不適合?」
出生商人家庭的謝勒契爾童年沒少接觸來自外地的同行或客人,當他們聊起故鄉,小男孩才訝異原來腳下的世界不只有乾燥的黃土,還有長滿綠樹的森林、鮮花滿開的青草地……
「我沒什麼找馬的經驗,怕給人坑了,況且我買的馬你的馬也得看順眼吧,說不定哪天還能生出幾匹小馬!」一個抓握,他終於停止拋接遊戲,扭頭去看葛雷。
那人理所當然的態度,竟然給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幽靈騎士硬生生弄出了一身惡寒,明明幾句話拆開來都能聽懂,湊在一起卻成為了葛雷無法理解的話語......不,應該是逃避去理解才對。
強壓下心中那不妙的聯想,男人將一路蒐集到的戰利品通通扔進行李中,原本條理有序的清點突然變成胡亂塞入,彷彿下一秒就準備直接跑路。
「......你要買馬,跟我的馬有什麼關係?」半晌過後,葛雷終於是敵不過那看過來的視線,忍不住出聲詢問:「還有什麼叫之後的路,你不是阿拉拔斯來的嗎?」
「當然有關係囉。」見葛雷收拾的速度一下加快好幾倍,謝勒契爾趕緊出聲打斷「喂喂喂!幹什麼幹什麼?」
綜合前面葛雷的種種反應,原來眼前男人壓根沒把自己算進東行的隊伍,可真見外啊!
他靈活的翻下床往對方面前坐,雙手撐地前傾身子「因為我要和你一起去東方。」語畢,沙賊單手捏住幽靈騎士的下巴,印上一個代表親切問候的吻。
「......。」即便是和對方一起橫渡了整個沙漠,葛雷至今也尚未習慣謝勒契爾那不按牌理出牌的節奏,在自己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之前,那溫熱又帶點俏皮的唇便印了上來。
幽靈騎士簡直不敢相信,這個在破敗教堂裡偷走自己錢包的傢伙,如今還要跟著他,一路去往那個前人未竟的國度。
「...我可不是去東方郊遊的。」葛雷能感覺到太陽穴正突突跳著,可依舊是耐住衝動向對方解釋自己此行的意義,幽深的綠眸直穿那人:「之後就是連書本也沒有記載的地帶了,前方會出現什麼都不知道,要是死在半路可沒什麼好奇怪的。」
「哼——」滿滿嘲諷的長聲自鼻腔哼出,上揚的音拖了好長好長。
最後天不怕地不怕只怕無聊的雇傭兵聳肩「死不死什麼的先不提,葛雷你既又孤僻又討人厭還不解風情,但我喜歡你!」
分明都不是些稱讚人的詞,謝勒契爾的笑容卻很真實,他沒有說謊。
「我不會妨礙你的,你等你的審判、我找我的樂子,我們就像……」他坐回去,左右手各豎直一根指頭,靠攏又分開「兩個一起行動又單獨行動的……呃?人?」
騎士瞇起銳利的雙眼,像是試圖從對方身上看出任何一絲虛假,然而任由他再怎麼質疑,也只能看出謝勒契爾百分百是認真的。
「......看來就算我連夜偷偷逃走,你也會想盡辦法跟上來吧。」葛雷長嘆一口氣,放棄了與那人爭執這事,或許他早該猜到對方會是這個打算,從在教堂相遇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註定。
果然這也是命運吧。
這麼一想,腦海裡繁亂的思緒竟然莫名地減輕不少。
「既然事已至此,我只有一個問題——」騎士看向謝勒契爾,面對眼前這位紅髮沙賊,葛雷心中所抱有的疑問實在太多,他只能簡潔地問出了那個抽象、籠統,或許可以指涉至今為止所有一切的問題:
「為什麼?」
被打量的沙賊坦蕩蕩,就差攤開雙手擺出就範的姿勢。
「因為我喜歡你,葛雷,和你一起的話做什麼都很有趣。」謝勒契爾盤腿,手肘撐著膝頭托腮「詳細的我也說不清楚,喜歡就是喜歡。」
事實上男人口中的喜歡是一種相當複雜的情緒,揉合了喜怒哀樂、友情、羈絆、愛慾……可惜他小時候沒怎麼認真學習,思考又衝得太快,很難靜下心來把亂七八糟的感覺梳理好,最終這些全被歸在一個簡簡單單的『喜歡』中。
那人回應的樣子毫不保留,只是誠實將心裡所想給完全坦白,葛雷也不得不承認,在將任何懷疑的可能性都一一刪去之後,剩下的再怎麼荒謬,也只可能是真實。
「......這可算不上是什麼正常人的回答啊。」出於某種微妙的情緒,葛雷迴避了謝勒契爾投過來的目光,自己恐怕不怎麼擅長接受那些正面的情感,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聽見對方說「喜歡」時的感覺,那滋味既詭異又矛盾,卻並沒有散發令人討厭的訊號。
他一定是逃亡得太久了,已經忘了要如何觸碰生命的溫度,而正巧有隻膽大包天的小狐狸闖進了他的營地。
「還愣著幹什麼?再晚馬市可要收攤了。」像是為了掩飾自己片刻的走神,騎士輕咳兩聲,又重新提起了買馬的事情,算是默許了沙賊在去往東方的路上同行。
「你還指望從我這聽到正常人的回答?」顯然謝勒契爾很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與正常是有段距離的,而他心中的葛雷也不在正常那條線上,但比自己靠近些是真的。
聽見面前男人提起馬市,他訝異又興奮「現在?當然好!就是不知道駱駝換馬是哪一方要貼錢。」反正不管是哪一方得貼,錢都不是出自他口袋,因此這個疑問很快被擱置,謝勒契爾撈過一旁的布巾往身上圍。
「葛雷,說不定你也喜歡我?你可以喝斥我、向我拔劍,可你不但沒這麼做還讓我跟到現在,所以我認為你也喜歡我,只是沒發現或不想承認。」
「……….。」聞言,葛雷沒好氣的白了謝勒契爾一眼,這荒謬的傢伙什麼不說,一開口就把自己給哽得差點嗆到,彷彿語不驚人死不休。
「……在沙漠裡旅行,找個理解沙漠的人很合理。」男人低聲解釋道,並自床上起身,心虛一般地將卸下的面甲重新戴上,似乎不想讓房間另一頭的那人觀察到自己臉上的細微變化。
他說不清二人之間究竟是誰更瘋,而他們現下的處境又究竟是什麼關係,葛雷是死也不會承認這樣的情感叫做喜歡,兩頭森林裡的野獸自然而然地就這麼混到了一起,更像本能。
「走了,把你的錢都帶上,在這種交界地一匹好馬可不會多便宜。」
可你也沒要趕我走啊,離開沙漠以後。
謝勒契爾心底吐槽,黑色紗巾掩住彎彎貓嘴。
他站起身舉高雙手伸了個大的懶腰,什麼也沒有帶就準備要出去。
還不忘和葛雷解釋策略,說今天這趟目的是看看哪匹馬好、和駱駝價差多少,差不多或駱駝貴點當然最好,要是缺一點就借路人的錢,缺太多那只能選個日子偷或搶,反正他們不在這停留,被追捕也不會吃虧。
「走吧走吧,我想要匹有紅棕色的,最好帶點花紋!」
謝勒契爾隨葛雷離開房間,闔上門時就像劇場謝幕,最後一個鏡頭是他們一前一後的背影。
狼狼狐狐冒險!
小小腳印一前一後?
謝謝寶寶的!好美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