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自己的名字，坐在角落的足羽靖治抬起頭，原本抓著手腕顫抖的手，漸漸停下了抖動。

　　「……侑弥？」

　　靖治愣愣回應，蒼白的嘴唇透露了他的不安與恐懼，但很快就被笑容覆蓋掉。

　　「噢！這不是侑弥嗎？好久不見了耶——沒想到會跟你上同一所學校。」

　　靖治拍拍屁股上的灰塵，語氣輕快，好像一點事也沒有的樣子。

　　「不過、這麼說的話。」
　　「你也聽到廣播了，對嗎？」

長期察顏觀色下來的習慣讓牧野侑弥沒有遺漏靖治在看到自己之前臉上的神色。

但自己的狀況確實也並沒有好到可以安慰對方的程度——充其量不過就只是自己臉上表情掩飾的好了一些罷了，矮小的男孩用著一貫平靜的表情與語氣回應著中學朋友的招呼——只有與他足夠熟悉的人才能察覺到那略為揚起的語調中所蘊含的、在這種令人害怕的環境中見到朋友時的激動：

「真的好久不見，靖治くん——我還以為這裡不會有以前認識的人。」他這麼地回答了靖治的招呼，隨後也將注意力轉回了現狀：

「聽見了...靖治くん是怎麼想的呢？」

「我啊——我……我想廣播的事情是真的，剛剛在教室有同學試了，結果手上的數字真的有改變。」

靖治別過頭，笑容淺淺的，不知道是不是遇到老同學的關係，他有點被拉回以前相處的感覺，變回那個靜靜的，不起眼的小透明。

「滿不滿分對我來說無所謂，主要是不執行的話會死，所以我在想哪個比較……有趣。」

有趣。
是啊，靖治是來享受的，要是像以前那樣畏畏縮縮，什麼都害怕的話，怎麼放開來玩呢？

於是他又揚起大大的笑容，顯然精神不太穩定：「對、有趣！侑弥你呢？你怎麼想？要來做任務嗎？」

有趣......？

傳入了耳中的字眼讓侑弥顯得有些困惑——並非出自於所謂道德高地上的指責，於不良少年外表的男孩心中，他只是疑惑一件事情：靖治くん看起來似乎並不太好，只是他卻並不曉得自己該不該問。

「我還沒......想好，所有的事情都太——混亂了。」因而，他只能按耐住內心的困惑與語言，重新地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兩人目前正談論的話題上，尚未變聲的音調這麼軟軟地回答了對方，並給出了自己的想法與疑問：

「但果然還是先......保證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吧，靖治くん想做什麼任務呢？」

「我想想——可能，第三個吧？」靖治舉起手，比了個三，然後又從一開始依序比畫，「第一個膩了，第二個好累，第三個雖然聽起來很可怕，不過應該是最簡單的？」

他自顧自繼續講：「開放性傷口只要有流血就可以吧？像是跌倒擦傷啦，或是把手指翹起的皮撕掉……啊這個有點痛，還是先不要好了。」

「一點的痛，對我們來說應該不陌生。」
「怎麼樣，你覺得？」

「......」男孩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他與著靖治對看了一會後，才同樣地露出了淺淺淡淡的微笑：

『不過只是平常的打鬧而已，哪有必要勞師動眾的。』牧野侑弥這麼悄聲的說著兩人都絕不陌生的句子，他緩緩抬起手，將掌心按在了面前友人的肩上：「雖然對其他人來說很危險，畢竟死掉的話有兩倍的分數，但我相信靖治くん。」

他這麼輕柔地說著，並交託信任給自己所看見的，那張笑臉之下的表情。

「嘿嘿，我也信任著你噢。」靖治露齒笑了笑，那句話真的聽到爛了，回憶起還覺得有點好笑。

說來，他好像從沒懷疑過危不危險這件事，不曉得是還沒想過、不畏死亡，又或者是面對侑弥，他沒有考慮過這個可能性。

而他同樣沒有任何想傷害老友的意思。

靖治從口袋掏出一把美工刀，將它遞給侑弥，「我從筆袋拿的，不過有點生鏽了，最前面的刀片要拔掉一個。」

「你先來吧，我身上有OK繃。」他拉開袖子，是沒有字的那隻手，然後伸出手臂給對方。
「要輕輕的噢！不過太輕也不行就是了。」

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認真而小心的接過了那柄帶有微微鏽色的刀片，在用了隨身小急救包的酒精簡單的消毒跟擦拭了一次之後，他才拔出美工刀尾端的輔助器喀的一聲折斷了舊的那截刀片。

在幫靖治手上準備下刀的部位用紗布與酒精簡單擦了一下之後，牧野侑弥才抬起了頭，一邊用著刀片比對著接下來要下刀的部位與力道，一邊用著柔軟的聲線這麼地低聲安慰起了對方：「別怕，靖治くん，我會加快動作的。」

隨著他發言嘗試引開對方注意的同時，男孩比劃的動作也忽然地化為了實際的那一刀，與外表相比完全不同的簡單俐落動作在友人的手背上輕輕地切開了一個小口。

隨後，一撮晶瑩的白色粉末便隨之落了下去，在牧野侑弥手腕上的數字改變時，那正冒著血珠的傷口也已經被拉著湊向了一旁的水龍頭。

「靖治くん，怎麼樣，你還好嗎？」直到此時，早已充斥在男孩腦中的問句才隨著這句於這個情景再正常不過的疑問一同地被吐出口。

「嘶——嗯、嗯……應該還好。」靖治抿抿唇，眨了眨眼，感覺有點奇妙，以往總是被強迫做些什麼，自己同意的大概還真是第一次。

他望向被水沖著的小切縫，傷口不大，淺淺的，一點點痛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事。

而且侑弥的動作很溫柔，靖治不由得憶起過去兩人躲在校園不起眼的一角，儘管身上破破爛爛，但卻不再孤單的日子。

沖去鹽粒後，簡單消毒一下貼上OK繃，很快就結束了。

「好啦！那換我來。」先舉起手看了看自己貼有OK繃的手臂，才接過美工刀，學著侑弥剛剛的動作，把美工刀尖跟要劃傷的皮膚處都消毒了才下手。

「來、握緊拳頭，吸氣——」莫名學起了被抽血時會聽到的話，大概是想緩和氣氛吧，以前他也會說些笨笨有趣的話安撫對方。

同樣也是輕輕劃了一道口，灑上一點點鹽，等感受到手腕的疼痛後，便拉著那隻手來到水龍頭下清洗。

「怎麼樣？還好嗎？」

「唔，沒什麼痛感。」聽到了靖治的話語時，侑弥輕軟的聲音這麼的回答著對方的關心，當然，他的回應中自然而然地帶上了一點習慣性的粉飾太平。

從水龍頭中湧出的水珠有些冰涼，侑弥有些木愣地維持著將手放在龍頭底下的動作，被有色隱形眼鏡遮蓋在鏡片底下的眸子看著面前這個雖然看起來開朗許多，但卻也明顯有著那裡不對勁的朋友。

他沉默了很久，然後才悄悄地伸出了手環住對方的肩膀，就像他們過往在校園角落中互相協助那樣。

「一切都會變好的，對嗎？」說著或許他自己也不相信的字眼，牧野侑弥這麼地低聲訴說著、詢問著。

「……」靖治垂下頭，愣望著水流，臉上的笑容又消失了。他關上水，替侑弥擦乾貼上OK繃，思緒有些飄忽。

他知道侑弥有察覺到他的不對勁了，連他也覺得自己的狀態很糟糕，可是他不知道要如何是好，腦袋像缺失一塊齒輪一樣，無法正常運作。

但是侑弥的出現，讓他內心久違地平靜了一些。

「……嗯。」靖治微微低下頭，像以前那樣抿抿唇點頭，乖巧靦腆，「會變好的，我想。」

「會變好的。」他又重複一次，也搭上侑弥的肩，輕輕勾著。

一切都彷彿在夢中那般的令人無所適從，然而偶然遇見的故人卻讓他重新在這個彷彿地獄般的地方重新地找回了下腳處。

那怕靖治變得有些陌生，但對方仍保有著那些讓人不願回首的過去時光中少數仍泛著光亮的習慣這件事便足以讓他放下絕大多數的擔憂與防備。

他們無聲的互相搭著對方的肩，通過這樣的動作傳遞著支持的力量與情緒。

「那，首先我們都要努力地離開這個奇怪的場景，好嗎？」他稍稍地收緊環住了靖治的手臂，這麼的用著略顯刻意的歡快語調這麼的向著朋友說著。

「好。」靖治果斷答應，小幅度點了點頭，也收緊搭在對方肩上的手，「到時候，我們再好好敘敘舊。」

他有好多話想跟這位好友說，也有想問他的，想必對方也是吧。但這些在此刻都不重要，首先他們得離開這裡，最好是一起。

靖治可沒有把握，分開後，他還能不能再見到侑弥。

「加油吧。」
我們都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