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嘔——」


　　　　　從校舍的後方傳來了微弱的嘔吐聲。

　　她再次將纖細的蒼白手指伸進了自己的喉嚨，身體排斥異物的噁心感令她的食道猛烈地收縮著，伴隨著再一次的嘔吐聲，混濁的灰褐色物體夾雜著斑駁的黑點從她的體內傾瀉而出。


「嘔——咳、咳——嘔——」


　　那些物體散發著令人難以忍受的酸苦惡臭，強烈的腐爛氣息使得她完全無法控制身體的反應，只能不由自主地、持續地劇烈嘔吐著。

　　身體彷彿想將這些不宜攝取的「毒物」全面排除，直至最終嘔吐而出的只剩下一抹黃綠色液體，這才使那不受控制的衝動逐漸平息。

　　她的左手撐在校舍的牆上，低著頭望著那令人不適的物體，有些恍惚地微微喘息著。

結束了青蛙跳指令，又花了不少時間在找尋那不見蹤影的友人，雙腿開始感受到平時疏於鍛練的反噬，出於害怕被看見的心理，他打算躲到校舍後方找個位置休息。

似乎有聽上去不太舒服的聲音從這附近傳出來，真哉放慢腳步繼續往前，映入眼簾的是一抹淺淺的紫色。

那是像麝香木花的顏色，前陣子聽到某個傳聞時，他也曾想像過傳聞主人的淡紫髮色會不會就像這樣。

傳聞？該不會……

「伊良……？」不好，不小心真的說出來了。

　　在聽見有人呼喚自己姓氏的瞬間，奈井子微微地瞪大眼，接著倏地站直了身體，有些警戒地望著來人。

　　——不是任何一位認識的人，她也對對方完全沒有印象，但對方卻知曉自己的姓氏……這令奈井子更加防備。

　　奈井子用手背擦拭掉了嘴角的液體，因為右手手指上還殘留著催吐時沾到的唾液，她只能先忽視那些沾黏在髮絲上、散發著酸臭味的殘渣——只能待會再處理了。

　　她用乾淨的左手撿起了原本丟在一旁的書包。

「……有什麼事？」她輕抬起眸，冷冷地開口道。

突然被陌生人叫出名字，果然不論是誰都會反感的吧，這下不好了，他並不想被誤會成奇怪的人。

「我是二年級的冬瀨真哉。」似乎是作為擅自得知姓名的補償，他先報上自己的身份，接著才補上原因，「……關於你的名字，我是從傳聞中聽到的。」

「抱歉。」說完之後馬上就後悔了，感覺不應該提到傳聞，早知道就修飾一下，說是從別人口中聽見的就行了。

傳聞。

　　她在外頭的傳聞可多著了。

　　無論是關於她父母的，又或是她的，反正沒有一個是正面的——那些人總在她不遠處議論著這些事。


　　「所以——」


「你是來找我完成指令的？」

那些指令。

冬瀨真哉輕輕皺起眉頭，除去第二個指令還算溫和，剩下全是傷人的行為。

少女用毫無起伏的語調提出冰冷的問句，聽不出感情的字詞令人猜不著對方的想法，他無法停止自己的胡思亂想。

——所以，你是來傷害我的？


「什、不是的！」忍不住放大音量，好像這麼做就能把腦袋裡的雜音通通蓋過。

「……我已經完成了指令，你可以放心。」不小心太激動了，冷靜下來後更加感受到小腿發出陣陣酸痛。

他手扶著牆，讓自己慢慢靠著牆壁坐下，縮起雙腿不發一語。

默默觀察對方一連串的反應，確信對方並不是想要傷害她才向她搭話，這才緩緩放鬆緊繃的身體。

　　……。

　　一陣微風吹過，髮絲上傳來的酸臭味讓奈井子想起了她尚未處理身上的汙穢物。

　　在確定對方並沒有要對她做什麼舉動，只是單純地縮在那裡，奈井子才又放下書包，蹲著身拿出了裏頭的溼紙巾，開始擦拭起自已的手指及頭髮。

不說話了。看起來是不開話題的類型，跟他一樣。

換做是平時的真哉，肯定會感激這份貼心的沉默，因為輝告訴過他，如果怕說錯話那就乾脆別說。

但是現在不行，要是再不發出其他聲音，他絕對會被腦海裡的各種念頭給淹沒。

「伊良同學，也完成指令了嗎？」

聽見冬瀨學長的話，正在擦拭的手稍稍頓了一下。

「……沒有。」

——倒是幫了許多人完成指令。


「沒做指令……真的會死嗎？」手上的數字是真的，出不去也是真的，這使得奈井子不得不相信這詭異的狀況成為了現實。

　　如果一切為真，那麼那道聲音所說的一切也將會成真。

「……必、做、指令，否則、死。」

「……！」對方看上去有些狼狽，明明像是做過指令的樣子，卻沒有完成？

慢著，她只是做了，並不代表——

「大概會死的。」意識到什麼的真哉停止往下細想，只是淡淡給出他的回答。

「看著天空和四周的異象，我很難不認為那個廣播是認真的。」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先照做，接著等到明天早上見真章。

說完，他拿出一直揣著的水瓶，放平在地上用推的將水瓶滾到伊良的腳邊。

「抱歉。」也不知道是指哪件事。

他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拍拍自己酸痛的大腿像是在示意。

　　奈井子靜靜地看著滾到自己腳邊的水瓶。


她不能死。


　　——但她又該如何要求他人幫她完成指令？

　　沒有人有義務幫她。
　　眼前的人也沒有。

　　她不能理解在這種狀況下，為什麼對方還願意將手中的資源讓予給她。

　　她很清楚，人的本質都是自私自利的。

　　只要被逼迫到一定的程度，不管多麼有正義感的人，總會向自私屈服的。

　　……也就是說，對那些有正義感的同學來說，這樣的狀況還不到會讓他們屈服於自私的程度。

　　……。

奈井子腦海內浮現了幾個面孔。

「……謝謝。」經過幾十秒的沉默，在你以為她不打算撿起來的時候，她終於撿起了水瓶並拍了拍上頭的塵土，輕聲地道了謝。

　　她不會拒絕別人的好意，也不會拒絕別人的惡意。

　　接受一切一直是她從出生以來就被要求遵守的行為準則。

「……那你接下來打算做什麼？」在喝下水，將嘴裡令人難以忍受的酸味跟霉味給沖進胃裡後，奈井子才又開口問道。

　　畢竟還能在這種情況下遇到願意對她友善的人已經是萬幸了，她認為她應該把握機會去收集情報。

「不能離開這裡，也不能聯繫外面，我們不曉得會被關在這裡多久。」她想起了早上看見的那篇報導——

思考著伊良或許不願意喝下陌生人給的水、以及自己該怎麼頂著雙腳的刺痛走過去時，對方終於拾起那個水瓶。

啊、還是喝了，甚至向他搭話了。想到這代表少女可能多少降低了對他的防備，真哉還是有點開心的，畢竟以那種方式互相認識也並非他的本意。

「接下來……」他想回應的是活下來，努力做指令活下來，不過下意識脫口而出的卻是其他想法。

「我想先找到我的朋友……」輝會告訴我之後該怎麼做的。後半句沒有說出口，真哉扯出一個不太好看的微笑。

要是輝看見了他碰上伊良之後的所有言行，肯定會說這樣看上去太懦弱了，接著溫柔地指引他該如何表現才更好吧。

「還不確定之後會發生什麼，不過我感覺……後面的要求會比今天還要更棘手。」

　　奈井子並不意外聽到這樣的答案。

　　面對未知，大部分的人第一時間都會尋找信任的人依賴。
　　再加上，人多可以壯膽、也可以方便做更多的事情。

　　畢竟人類是群居動物。


　　但是——


當自己的生命被掌握在別人手上時，彼此真的還能夠互相信賴嗎？

「如果後面的要求會越來越棘手……」她垂下眼簾，停頓了幾秒後才又開口。

「……那你不怕朋友最後會傷害你嗎？」

……被誰傷害？
聽到疑問的當下，真哉感覺心跳停了一拍。

「不會的，輝不會這樣的……」或許是因為自己都不是百分百確定，回答聽上去不是很有底氣。

「輝一直以來都在幫我，他不會……」似乎是為了解釋，也像是在說服自己，不過話還未說完，他忽然停止。

即使夏井輝是冬瀨真哉最依賴的人，他也無法斷定在這個情況下，輝是否還會如往常一般繼續對自己伸出援手。

可是，除了相信輝，真哉別無他法。

這樣不對。這個想法彷彿在暗示自己潛意識裡並非完全信任輝，使他感到抱歉。

「只有他，我不能這樣想。」其他人都有可能會傷害他，但只有夏井輝，他不願意這樣去揣測。

對一個初次見面的後輩說這些做什麼呢……他大概真的是壓力太大了，又或者是因為伊良看起來不會把這些話透漏出去？

「感覺我休息夠了，謝謝你陪我聊天。」

　　奈井子靜靜地觀察對方的情緒變化。
　　她知道一顆名為懷疑的種子已經悄然種在對方心中。

　　——但她不認為這是壞事。


　　不要將一切都寄託在他人身上，
　　這樣就不會在最後受到那麼撕心裂肺的傷害。


「⋯⋯謝謝你的水。」

「不客氣，另外……」停頓了下，他垂眸繼續說道，「關於指令……抱歉，現在我沒辦法幫上你。」

「那麼、我先走了，伊良同學也請保重……」拖著有點沉重的身子站起，他向少女道別。



保重，他們兩人都是。

　　奈井子不認為對方需要跟她道歉，幫助他人本來就不是任何人的義務。

「……您也保重。」目送對方離開的身影，奈井子默默地希望這位友善的學長能夠順利地度過這詭異的狀況，也祝福他最後不會被他信任的友人給背叛。

　　有緣的話，也許還會在這不大的校園裡遇到。

　　只是在那之前——


她必須先找到人完成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