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到了二樓，這裡詭異的安靜，只有她的腳步聲迴盪在這空蕩蕩的走廊上。
　　地板上偶爾會看見四濺的血跡，卻不見人影。

　　心中那股微微地不安感令她加快了步伐，直到她來到了圖書館的門口前。

　　拉開門，還好這裡一如平常的靜謐。

　　裡頭已經有幾位學生各自佔據了部分位置。
　　他們大部分僅僅是抬眸淡淡看了她一眼，便又收回視線。

　　而在這之中，奈井子和一名女學生對上了眼。

也許是「圖書館要保持安靜」就如同刻在腦內的本能，與外頭亂成一團的紛擾相比，館內是十分靜謐。

在此處她能不受干擾地聽清iPod內的聲音。
多虧熟悉的聲音相伴，原先因任務而生的煩躁焦慮感也隨之變得淡薄──她只要繼續將身心都浸泡在耳機內的聲音，靜靜地等待死亡就好。

侵入視野的是在燈光照耀下閃著銀光的薄紫髮絲。

接著對上視線的是那似乎藏匿過多委屈而下意識地垂下，惹人憐愛的雙眸──

是同班的伊良奈井子。

雖然只是曾搭過話的關係，但能見到同學仍令人安心……然而此刻缺了好幾拍的心跳正在對此辯駁，她很明白此刻襲來的情感絕非什麼安心感。

熟悉身影刺入視網膜的瞬間就恍如將生存本能硬生生地拉回──方才沉浸在錄音的安心感剎時被盡數抽離，徒留死亡逼近的恐懼充斥全身。

對不擅交際的她而言，眼前的少女就是那條能拯救自己的蛛絲。

為了完成任務，為了生存下去，為了實現夢想……
即便再怎麼害臊此刻也不得不依靠對方。

她抿了抿因緊張而乾澀的唇，才剛啟口面容便染了一層淡紅：「伊良さん ……？」

　——是淺野同學。

　雖然奈井子那時第一時間想到的「對象」裡面並沒有她，但如果是她的話……

　聽見對方輕喚自己的姓氏，奈井子回身關上圖書館的門，雙手拎著書包、低著頭走向對方。

「……淺野同學。」直到她走近對方身旁，才抬眸回望那雙一直注視於她的紅色雙眸。

淺野向旁挪了挪身子，讓對方得以在身旁坐下。

「那個……」
話才剛脫口，方才的記憶又闖入了腦海中。

她忘不了稍早黑板浮現文字時，班上同學們那近乎沸騰的喧鬧聲，接著那些聲音慢慢消停，全數化作刺向伊良奈井子的視線。

她不明白這位同學為何得承受這麼多地惡意。
但淺野對伊良的情感比起純粹的同情，反而有幾分罪惡感──要是她即時伸出援手，對方是不是就能變得幸福了呢？

「伊、伊良さん……是不是又被欺負了呢？」

她放輕語調，想盡所能的釋出善意。
與努力裝作輕鬆的語氣相異，她的指尖不自在地繞著耳機的線，時刻提醒旁人這位少女是多麼地不擅交際。

　　順著淺野同學的動作，奈井子將書包靠著牆放下，接著壓平身下的裙擺，坐到了她的身旁。

「……沒事的。」對淺野的話並沒有否認。

　　即便剛才遭受了許多的欺侮，她的外表仍是維持得十分整潔，只有臉頰上看得出早些時候沒有的紅印。

「淺野同學，一直都在這裡嗎？」她記得在她離開教室前，淺野也還在教室裡。

　　……不曉得對方做過指令了沒有。

白皙肌膚明顯附著手掌大小的紅暈。
就連小學生都知道眼前的人剛剛經歷了什麼。

「是的。」她努力把擔憂的神情收起，牽起那僵硬的嘴角試圖再表現得更友善一些：「外面太吵了，所以我從下午就一直待在這裡……」

淺野無法明白對方為何只是一味地隱忍？
還是說隱忍便是屬於伊良同學的幸福呢？倘若真是如此，那將是多麼慈愛卻又易碎的幸福……為了讓幸福延續不惜令自己身心殘破，難道這世上真有如此高潔的存在──

不，怎麼可能會有比■■更加聖潔的存在呢。

「這裡沒有恐怖的同學喔。」淺野連忙嚥下高漲得幾乎都要脫口的情緒。她伸手覆上少女的後背，安撫舉止進行的同時在伊良耳邊輕輕落下低語。

「所以伊良さん可以安心地待在這裡……」

「⋯⋯。」隨著淺野的動作跟話語，奈井子確實稍微放鬆了一直緊繃的神經，緩緩地閉上眼，感受自己逐漸平穩的氣息。

　　如同奈井子的猜想，會選擇來這裡的人大多都是想遠離紛爭的人。

　　看來她待會能在這裡找個令她安心的小角落窩著了。

喀啷。

那是異物不合時宜地落在地面的聲音。


就像自己預謀許久的意圖被揭開了一般，一股名為羞愧的紅又迅速攀上面色。
好巧不巧倆人的位置正好位在窗邊，凶器在窗戶透進來的餘暉下顯得格外亮眼，彷彿在拚命彰顯著自己的危險性。

「啊……對、對不起……」淺野連忙起身，伸手將逃出口袋的美工刀緊握在手中。

隨著手掌主人的震顫，刀片和外殼也跟著碰撞發出聲響。要是在平凡校園生活中恐怕只是可被忽略的雜音，但在如此緊繃的情況下就連這種細小的聲音也足以劃破本該平穩的休息時間。


接著，她狼狽地看向身旁的少女──

自己現在的視線，
是不是就和稍早的那些同學一樣呢？

　　在這寧靜的空間裡，物體掉落在地面而造成的聲響顯得特別的突兀。

　　因為聲響而睜開眼睛的奈井子，一眼便看見那反射著紅光的——美工刀。


　　……。

　　其實她並不意外。
　　即便是曾經對她友善的人，在這種狀況下選擇自私自利、想辦法活下去才是正常的。


——她深曉這個道理。


　　更何況，她願意在這個時間點接近對方，實際上也是為了自己的目的。

　　她並不在意對方想掩飾什麼的緊張反應，只是緩緩抬起眸，對上少女的視線。

「淺野同學，還沒完成指令嗎？」

聽到對方話語先是回眸，確認對方神情一如既往地毫無波瀾後才連忙收拾好灑得到處都是的情緒。

「要是伊良さん也還沒執行指令的話……」
她低下頭試圖表現得更加誠懇，接著朝口袋一陣摸索，主動向奈井子遞出美工刀與鹽罐。

「我們一起完成任務怎麼樣……？」

　　對方能自己提出，正合她意。

「⋯⋯好。」她接過淺野遞來的「道具」。

　　——只是沒想到連鹽都準備好了。

　　奈井子不經意地多看了淺野一眼，這位同學平時給她的感覺有些膽怯，她原本還在想對方會不會接受互相傷害的要求……果然人到了生死關頭，終究會逼迫自己做出平常不會做出的行為。

　　奈井子答應後，並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默默地從書包裡拿出了一個布質小包，小包裡頭裝著各種簡單的醫療用品。

　　她拿出其中一個小噴罐，用另一隻手推開了淺野給她的美工刀，然後將噴罐裡的液體往刀片上一噴。

　　酒精刺鼻的味道竄進了鼻尖。

　　接著又用紗布將刀片擦拭乾淨，並將銳利的部位對向自己，把美工刀遞到了對方面前。

「⋯⋯淺野同學要先完成嗎？」她問道。

　　說真的，將到手的利器還回對方手裡是一件很笨的事。
　　奈井子其實也擔心著，如果這時候淺野同學二話不說把她的手腕給割了——也不是不可能。

　　但，有捨才有得。

　　如果她主動先付出的話，也許可以贏得淺野同學更多的好感及信任，這對她有益而無害。

　　當然奈井子會願意下這樣的賭注，也是因為過去的互動所建立的基礎。
　　她賭著對方還保留著對她的善意。

　　現在還沒到最壞的狀況。

酒精的氣味。

淺野原先僵硬的笑容被迅速收起──
她連忙在對方察覺到之前垂下頭，用低垂髮絲藏起自己慘白難看的神情。

「那麼，我不客氣了。」與先前的怯懦模樣相異，她是十分乾脆地接下刀刃。

動作俐落地固定住對方手指，淺野絲毫不等奈井子做好心裡準備便抵上刀鋒。
在真正施力製造出傷口前她先是開口致歉，但口中擠出的字句比起歉意，更多的是不知名的情感。

「對不起，請忍耐一下……」

刀尖走過之處開了條歪扭的小縫，幾個紅色小點從指尖迅速滲出──接著它們合而為一，成了一個略大的血珠。

傷口的尺寸比預想得要大一些。
她沒有迴避那直勾勾地視線，反而是抬眸將對方吃痛而蹙眉的細小表情盡收眼底。
瞧見那神情讓淺野有股異樣熱意湧上心頭──她連忙咬住下唇，抑制那不知為何想親吻傷口的衝動。
要是在此刻敗給了本能，原先建立起的友好也會一夕崩塌，也意味著無法從對方那兒榨取愛意。

接下來是灑上鹽。
只要完成這點，自己今天的通關票就到手了。

但在施予更大痛楚之前，她反而握起那雙白皙的手。就像是怕少女覺得自己不夠怪異一般，她一個湊前拉近臉與臉之間的距離，讓自己彎起的眼得以對上憂鬱的眸子。

「伊良さん，我們一起變得幸福吧。」

　　她直直地回望著那雙近乎貼在眼前的紅眸。

　　⋯⋯幸福？

　　一個她從來無法真正理解的詞彙。
　　但並不妨礙她在語文考卷上寫下正確的答案。

　　只是，在這種狀況下，要怎麼獲得幸福？

　　對方口中的「幸福」似乎與她認知中的「幸福」不太一樣。

　　她輕歪著頭，額上細碎的髮絲隨著她的動作在兩人之間飄蕩著。

「⋯⋯要怎麼做？」手指上的血珠靜靜地滴落在兩人之間的地板上。

「請忍耐一下……」
她沒有回答問題，只是晃了晃容器，讓鹽罐隨抖動落下鹹味的細雪。淺野沒有放過那隻下意識想抽離的手，反而是又一次地輕輕握住，將對方忍不住的一震一顫都收進手心。

指令完成的同時，她感覺手腕傳來一陣熾熱。
瞬間她的吐息變得紊亂，蔓延開的痛楚使得她一時之間不知該將這猶如悸動的情感傾瀉到何處。

要是不做點什麼的話感覺大腦要被燒灼成灰了──

她的視線牢牢地抓著那滲血的指節。
她垂首，
虔誠地朝才經歷過一陣折磨的指尖獻上一吻。

她抿了抿夾雜著鐵鏽和鹹味的唇瓣。

待手腕的疼痛稍微緩和，淺野又覆回一如往常那滿滿怯懦的神情。

「對不起……希望沒有讓您太過辛苦……」
她十分乾脆地遞出刀片，接著像打勾約定一樣地伸出了小指：「伊、伊良さん也請……」

　　她就那麼看著淺野親吻她的手指。
　　並沒有發現淺野的異常，只是單純不解於對方的行為。

「⋯⋯淺野同學，我有消毒用品的。」她想，也許對方只是想把上頭的血液跟鹽巴給清除乾淨。

　　接過對方遞來的美工刀，奈井子並沒有馬上行動，反而看了看那被親吻過後再次滲出血珠的傷口。

「淺野同學可以先幫我包紮嗎？」她拿起放在一旁的醫療小包。

「這樣傷口的血才不會沾到妳身上。」

明明就算沾到也沒關係的……

淺野沒有讓思緒脫口，只是默默地頜首。
奈井子之所以隨身攜帶醫療包的理由可想而知。為了對方幸福，這種情況大概保持沉默才是最佳解。

她擠壓小瓶讓食鹽水把沾黏的鹽粒沖去，接著又拆開封膜，小心翼翼地以棉棒沾走濕氣。直到傷口的滲血情況稍微緩解才如同為料理做最後點綴一般，覆上一片小巧的OK繃。

「這樣應該沒問題了……嗎？」

　　奈井子手裡握著美工刀，靜靜地看著淺野細心清理著她的傷口。
　　這不深也不淺的小傷口即使在貼上OK繃後，也還是能持續地感受到指尖傳來的刺痛感。

「謝謝妳，包紮的很好。」


　　接下來，輪到她完成指令了。

　　OK繃貼住的指頭輕輕捧起了對方的手指。
　　右手則是舉起了手上的美工刀。

　　這似乎是她第一次因為自己的意識而主動傷害別人。

　　⋯⋯但，真要算起來，依舊還是被迫的。

「⋯⋯失禮了。」刀片在空氣中停頓了幾秒後，才緩緩落到了對方的手指上。

　　她不太能拿捏要用多少力氣才能割出傷口，甚至刀尖已經落在指頭上了，卻還是能看見那潔白的皮膚尚未允許銳器的入侵。

　　奈井子抿了抿嘴，動作顯得小心翼翼。

　　她只好再稍稍地在美工刀身上施加了一些力氣——
　　那鮮紅的血珠才終於願意顯現在她眼前。

「⋯⋯抱歉。」下意識的道歉，同時也趕緊拿起鹽罐，將鹽灑落在傷口上。

　　與此同時，左手內腕傳來灼熱的刺痛感讓奈井子微微蹙起了眉。
　　她覺得手腕上的刻痕比指尖的傷口要來的疼痛許多。

　　完成指令後，她並沒有在第一時間拉下袖子查看上頭的數字變化，只是趕緊拿起食鹽水清潔起淺野手上的傷口。
　　直到清潔完、也在對方的指頭上貼上了同一款花色的OK繃後，才放開了對方。

　　做完這些，她甚至也把染上緋紅的刀片清潔乾淨了，才又遞還回去。

「謝謝妳，淺野同學。」這樣她們兩個都能活下去了。

她透過髮絲間的縫隙仔細觀察人兒神情，從皺起的眉到抿起的唇，在淺野眼裡都是格外地可愛──

更何況這可愛的人兒還為自己施予了愛。

從傷人到包紮，從道歉到道謝──奈井子的一切在她眼裡都是如此地惹人憐愛。
就像偶爾會在校園角落看見對方濕漉的身姿，她也想試著表白，將自己的情感全數澆灌在對方身上。

但隱忍也是一種幸福的形式。

淺野彎起雙眼，笑著將同樣花色的OK繃湊在一起：「總覺得就像朋友一樣呢……」

到時候。

像這樣的話語，能打動總是垂著頭的她嗎？
會為我再施予更多地愛嗎？

也許到時候──

「伊良さん……」

她摸索著iPod的按鈕，面色又泛起一片潮紅。

「我想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今天的。」

也許到時候，會願意與我一同■■也說不定。

朋友。

　　一直以來那些主動對她釋出善意的人總會將彼此之間的關係稱之為「朋友」。
　　但她不在意對方是不是真的把她視作為朋友，抑或只是一種表面上友好的代名詞。

　　對她而言，她並沒有真正意義上認同的「朋友」。

因為她沒有資格擁有。

　　至於對方最後的話語，奈井子只是簡單地應了一聲。
　　無論是誰，想要忘記今天⋯⋯

　　應該很難吧。

　　她只是如此單純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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