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蜜拉確認自己迷失了方向。
她不怎麼驚慌,奇幻生物所在的場所一向如此。她握著琬琰的羽毛,專注默念琬琰教她的咒語。
從小她就和琬琰待在一起。琬琰來自住在海的另一邊,與侍奉她的家族一同生活。直到戰火連天的歲月,人類以燃燒的金屬燒毀森林與天空,她與倖存下來的家人一同飄洋過海,抵抗暴風與海浪,來到這片異地。
琬琰曾失去神力,藉由人類的侍奉與信仰,重新與他們建立連結,找回原本的力量。看著柳蜜拉的母親呱呱墜地,長大成人,與人成家生兒育女,以及柳蜜拉的誕生。
透過羽毛的連結,柳蜜拉能使用羽毛寄宿的力量,打破困住她的屏障。但她不想以粗暴的方式打亂結界,她想弄清楚,為什麼這座遊樂園想困住自己?
無人的遊樂園正在運轉,旋轉木馬飛速奔馳,戴面具的小丑吹奏樂器遊行。柳蜜拉若無其事,她不擔心有生命危險,只是有些懊惱,早該在進入拱門的時候,她該弄清楚這是幻覺而及早抽身。
柳蜜拉舉起純白羽毛,歡樂的音樂聲頓時產生參差。
下方展開一條黃磚鋪成的路,旋轉扭曲以後瞬間攤成筆直,一路指向方才並不存在的拱門。
這個幻覺很頑強。她大步走上這條路,琬琰的力量可能會激怒對方,她不想一次使用太多。
「咕嚕!咕!前面的人類!給我等一下!」
尚未推開門,一團圓形毛球俯衝到她面前。柳蜜拉下意識接住長滿羽毛的球,一團臉從凌亂的羽毛中冒出來,一隻貓頭鷹怒目圓睜。
「這裡是哪裡!咕嚕!」
遇到會說話的貓頭鷹,柳蜜拉打量片刻,確認對方的特徵,接著回答他有些粗魯的問題。
「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呢。」她馬上將他放在地上,「你是從哪裡來的?也是這個幻覺的一部份嗎?」
「呸!什麼幻覺?」貓頭鷹張開翅膀飛起,居高臨下瞪她,「本大爺可是堂堂大妖怪!跟一個長角小鬼走進來,妳有沒有看到他?他肯定是迷路了!」
迷路的怎麼看都是貓頭鷹。柳蜜拉思索片刻,剛才在幻覺中沒有看到任何活人。
她回想進入幻覺之前所在的場所,是一處廢棄的碼頭……思緒逐漸明朗,她原本想搭船去另一處地方,可是有人告訴她,舊碼頭有更快的船隻。柳蜜拉不知為何沒有多想,就跟著對方前往。但照理說,她在碼頭再多半小時也無不妥,出門在外總是要有警覺心。
「長角的人嗎?你跟同伴失散了?」
「咕嚕咕嚕,才不是我的同伴,他是我的屬下!」貓頭鷹挺起胸膛。
柳蜜拉判斷情勢,不知道這幻覺的形式具體為何,看著身後一片歡樂的場景,不知為何格外寂寥。不管怎樣,她不是屬於這裡的人,意外落進來的人也不是。
「要是您願意的話,我們可以一起行動,找到失散的旅伴。」她友善地提出邀請。
貓頭鷹本來不想搭理這個人類,但這個人類肯定有迷惑妖怪的法術──根據大妖怪本尊的判斷,這個人類手上的梳子有魔法,整理羽毛的雙手也有魔法,把他一團狼狽的羽毛弄得服服貼貼。
「這樣變得很好看呢!」
人類用手輕輕按摩他的頭頂,想大聲訓斥的貓頭鷹發出呼嚕呼嚕聲,閉上眼睛享受這份服務。
「呼嚕呼嚕……妳可比長角小鬼懂事多了,我很滿意。妳就當我的手下二號吧。」
既然要保護手下,貓頭鷹當然得在她身邊,手無寸鐵的人類困在幻覺中,可是會遇到麻煩事的。
人類手中持有另一份保護的力量,不至於碰上生命危險──總覺得似乎在哪裡感受過,就是想不起來。他只記得掉在北方森林的雪地,遇到不知好歹的長角小鬼,從前的事情就記不太清。
幻覺的景色變化多端,不變的是遊行樂隊的歌舞聲,如影隨形般緊追不放,讓人開始恍惚。
「咕嚕嚕,雕蟲小技。」看來是被惹惱了,貓頭鷹飛向高空。
在柳蜜拉的眼中,只看見原本普通大小、頂多吃到有點胖的貓頭鷹,化身成龐然大物,擊破幻覺──
剎那間,火焰高竄,吞沒四周的場景。
柳蜜拉感受不到炎熱,透過琬琰的羽毛,她保持清醒,但忽然出現的焦黑人影尖叫著逃跑,悽慘的畫面還是讓她呆愣在原地,睜大雙眼。
良久,她定住心神,視線搜尋高空。巨大的影子消失不見,隱約看見貓頭鷹降落在某一處。
災難令人怵目驚心,一切卻寂靜無聲,強烈的違和感讓她緊抓著羽毛,默念靜心的咒語。幻覺之所以生動,肯定是出自誰的記憶,無論來自何處,這些災難都真實存在過。
柳蜜拉勉強自己鎮定下來,隨著咒語的最後一句話結束,遠方傳來嬰兒的哭聲。尖銳得彷彿要刺破空氣,嬰兒用盡全力嘶吼哭泣。
穿過火焰的幻影,她低頭閃過奔逃的焦黑人形,盡可能靠近哭聲的來源。沿路經過斷裂的木頭,倒塌的磚瓦,幻覺本身愈發清晰。是取自於他人記憶的幻覺,這種幻覺非常容易困住人,讓人在記憶中徹底迷失。
潛藏最深的記憶,在情感與迷惘的催化之下,吸引人們深陷其中。
這一定是貓頭鷹的回憶。柳蜜拉觀察建築的構造,與外祖母給她看的繪畫非常相像,來自海洋的另一邊,歷經戰火連天的歲月。
不同的是,動盪與戰爭一直持續,有人倖存,有人就此葬身火窟。
柳蜜拉跨過這些障礙,一道矮小的影子跌跌撞撞跑過來。穿著燒黑的長襦袢,抬頭凝視她,不斷發出哭聲,臉上卻是一團模糊的影子。
說不害怕是誇大其詞,但比起害怕,柳蜜拉更憐憫發生的一切。她蹲下來,注視五官應該有的位置。
「請問,你可以告訴我,那隻貓頭鷹在哪裡嗎?」
她聚精會神地回想貓頭鷹的樣貌,表現若無其事,讓幻覺中的人感受到自己的想法。比起言語,任何生物先嗅到的都是恐懼。她必須迴避流露恐懼。
小孩停頓一下子,接著點頭。
「とり、とり……」
鳥。
說不定指的就是貓頭鷹。
小孩轉身,踩著不穩的腳步跑開,不時回頭確認她是否跟上。柳蜜拉走在後頭,對他點頭示意,表達感謝。
不時傳來轟隆砲聲,柳蜜拉終於看見貓頭鷹。他似乎經過一番奮戰,躺在一團衣物之間,滿身狼狽,不久前梳理好的羽毛又是一團亂。
她上前查看,盛氣凌人的貓頭鷹一臉頹喪,聽見有人來,也不過是發出咕嚕聲。
「走開,咕嚕。我想自己靜靜。」
柳蜜拉乾脆地坐下,什麼也沒說,她向小孩招手,讓他一起坐在貓頭鷹身邊。小孩跑過去把貓頭鷹抓起來揉,他立即揮翅拍打。
「咕,放肆!說過好幾次別這樣!」
貓頭鷹的拍打對小孩來說不算什麼,他乾脆飛起來,跑到小孩抓不到的地方,一陣你追我跑之後,小孩跌倒在地上,不停哈哈大笑。貓頭鷹卻嘆了口氣,降落在柳蜜拉身邊。
「本大爺知道這是幻覺,妳懂吧?」
「是的,這些是幻覺。」柳蜜拉重複他的話,「但這些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咕,老早就過去的事。」
貓頭鷹仰望天空,被砲火黑煙染成血色的天空,不絕於耳的幼兒哭聲,往往讓他頭腦發脹。這些事情過去太久,他早就忘得一乾二淨,只記得這些片段。
這團混亂之中,他們的下場可想而知。可能在這以後,貓頭鷹才修煉出如今的妖力。然而,就算有妖力,是否能護佑這家人平安,並未可知。
「您還記得家人是什麼樣子嗎?」
「咕嚕……就是一個女人,頭髮很長。還有一團女人圍在旁邊。」
貓頭鷹的記憶引發幻覺的回應,剎那間,血紅消失無蹤,剩下一間樸素高雅的房間。披著羽織的單薄女人由女僕簇擁著,大家待在房間,正圍繞著一名玩耍的小孩,眾人面容同樣模糊,可她們似乎很快樂。
窗外風和日麗,鈴鐺發出清脆的響聲。小孩搖搖晃晃站起來,在眾人鼓勵下踏出第一步。沒想到小孩馬上就跑向軟墊上的貓頭鷹,巨大的鳥立刻起身,撲翅拍打小孩的手,大家笑得樂不可支。
「咕嚕,一樣是個臭小孩。」
日常瑣碎的記憶重現於眼前,貓頭鷹的心情竟恢復不少。他讓柳蜜拉幫忙整理羽毛,有感而發嘆了口氣。
「妳可真是比那個小鬼有用多了,本大爺很滿意。」
遠方的雲霄飛車沿著軌道大迴轉,幻覺的世界逕自運轉,不平靜的景象回到過去的寧靜和樂。
「ははおやさま、とり、いかないで……」
「咕嚕嚕,我可不想留下來。」貓頭鷹無情飛走,「好好留在這裡過你的生活,本大爺很忙。」
儘管是幻覺,也要保持禮貌。柳蜜拉與他們鞠躬道別,旋即起身,跟著貓頭鷹向前走,離開距今不知多少年前的建築。
他們穿過蓊鬱的竹林,突兀出現一片銀白蒼茫的雪地。黃磚路沒有被白雪淹沒,而是指向一座村落,其中,一棟略大的工房鑲嵌彩色玻璃,屋簷垂下晶瑩剔透的掛飾,閃爍繽紛光采。
柳蜜拉曾與家人搭乘馬車,到北方拜訪遠親,途中經過此地。不久前也因研究,造訪泰卡身處。她記得玻璃工房後方的火爐,店內擺滿漂亮精緻的作品,還有一個人……
「這裡是不是……」
「咕!玻璃!」
貓頭鷹朝掛飾飛衝過去,穿透幻覺,跌上積雪未消的地面。柳蜜拉趕緊上前救場,只見貓頭鷹蹲坐在地,叼起碎玻璃大快朵頤,場面與小雞啄米有八分相似。
一塊碎玻璃又落在眼前,貓頭鷹就像被麵包屑吸引的鴿子,一路吃下玻璃,直接跳進玻璃工房的正門。
回想之前造訪的記憶,泰卡主神的話語跳進柳蜜拉的腦海。
──有個人在找妳,妳去玻璃工房打聽,一定知道他是誰。
工房的人提及角之子的存在。要不是當時她得立即動身出發,她也想留下來。處在研究的角度,她對角之子與會說話的貓頭鷹很感興趣。
不過這畫面未免……過於有趣。
角之子坐在板凳上,背後靠著柴火堆,百無聊賴把玩手邊的玻璃。旁邊的年輕女孩不斷唱出魅惑的歌聲,唱到喉嚨乾啞,卻無法吸引他的注意。
「咕嚕,納弗卡?」貓頭鷹同樣投以不屑的眼神,「真是白費力氣,長角小鬼才不吃這套。」
這種怪物是一團靈魂,會以貌美女子的外表吸引年輕人進入樹林,並奪走他們年輕的生命。然而角之子絲毫不為所動。
「我的內心已經有別人了。」角之子好心地遞過一杯水。在工房,他需要做好待客之道。
「我才不信!」納弗卡憤恨喝水潤喉,「你倒是說說她長什麼樣子!」
咕嚕咕嚕……貓頭鷹轉過身,用翅膀蓋住頭,假裝自己聽不見。納弗卡一轉頭,就看見放鬆狀態的奧列沙露出熾熱的目光。
「她有一雙世界上最溫柔的眼睛,彷彿能看見我內心深處。她的手白皙柔軟,是世間的玻璃與陶瓷都比不上的美。春天的玫瑰花瓣比不上她的嘴唇,她對我笑的時候,世界的色彩都無關緊要。她的聲音比風鈴清脆,遠比鳥鳴婉轉動聽。或許她不記得我,但我對她的感情從未熄滅……」
接受這一頓傾訴,納弗卡徹底傻眼,貓頭鷹毫無阻止的打算。柳蜜拉站在門外靜靜聆聽,打量角之子的外表。
她留意到奧列沙頭上的斷角──不知道這幾年發生了什麼。她四處走動,清楚旅行不是簡單的事。
從玻璃工房的工匠口中得知,他曾經和魯薩卡結下樑子,在森林遇到巨大兔子,在其他森林與魔蘋果打架……這對柳蜜拉來說,是令人嚮往的神奇旅程。
「──總之,任何誘惑都不可能動搖我的心。」
半小時講好講滿,奧列沙為慷慨激昂的熱情演說做了總結,又恢復平時冷靜的形象。這時,他才注意到門口的訪客。
事實上,柳蜜拉也不清楚他在和誰告白。單純那番真情流露使她動容,一察覺他的視線,不禁跟著抬起手致意。
半晌,角之子瞪大雙眼。深色的臉龐浮現紅暈,接著他起身走向柳蜜拉,好像有許多話想說,卻一時想不到要說什麼。
「這是幻覺嗎……」
「我不是幻覺,是活生生的人。」柳蜜拉握住他的手,「您好,我是柳蜜拉。我想你就是奧列維爾?」
忍無可忍的納弗卡主動解除幻覺,準確來說,是把他們趕出自己的領地。
「噁心!我才不想成為這種大人!」這是她最後丟下的話。
傳說中,納弗卡是早夭孩子的靈魂。柳蜜拉本想替她舉辦儀式,沒想到納弗卡……應該是被奧列維爾對未知女子的心意感動?
在貓頭鷹眼中,納弗卡純粹是被噁心到。因為現在的他也處在這份噁心之中。
柳蜜拉找了輛馬車,將一行人載向車站。奧列沙結巴到說不出話,貓頭鷹啄他的手,要他趕快說話,否則他以前承受的噁心就白費了。
「相遇也是緣分,要是兩位不介意的話,到我家來好好休息吧。」
「非常不介意。我們非常樂意拜訪,敘說這幾年的精采冒險,為這段命運般的美妙相遇錦上添花。」
夢想成真的角之子變得異常活潑,貓頭鷹則是異常不適──他有預感,這不斷反胃的日子沒完沒了。
終於在情人節讓他們相遇
本來想再拖一下,可是收到白情圖的我只能奮發圖強了 晒圖時間
繪師:藍蒔
超謝謝藍蒔神速可愛美圖
可愛……超粗單箭頭人要如何送出白情回禮
應該只能在樹林車站的火字下送禮了吧但這個人極有可能以「她每天送上迷人的笑容與溫暖的問候」為理由,直接送白情禮物出去,無藥醫的程度連大妖怪都看不下去(
繪師:Lansonkai
捧在手中和送花花真的好可愛⋯⋯甜度直接拉到十二分糖
這下角之子應該興奮到不想洗澡(?)
現在回頭看中間好沉重
但也是一直想寫的劇情,寫了三版終於有發揮空間,也努力拉回歡樂的劇情
希望有成功
大概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