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天的詭異氛圍下,雖然難以接受日常的改變,但湊還是不得不相信眼前的現實,也許是因為他希望這都只是一場集體的夢魘,所以在第二天和平日一樣的時間醒來時,湊還有點困惑自己的處境――直到他聽見教室內窸窸窣窣討論著「操場」、「麵包」、「傷」「殺人」
……各式各樣的關鍵字都足以拼湊出這間學校昨日的瘋狂。
湊不得不把目光看向黑川的方向,確信對方的平安是昨天自己保持冷靜的一個方法。
似乎眾人都有著一些默契,昨日下午默默消失在校園內的同學們在早晨接近十點前都一一回到了教室,他們不約而同地在教室等待時間結束的宣判。
同時,他們也一同目睹周圍那些不信邪的同學被那些透明的手拉入死亡的擁抱,人們聽著尖叫慘叫與哀鳴。
就像鐘聲,就像準時到來的課堂。
湊不得不強迫著自己盯著教室前方,相同的廣播聲伴隨著粉筆字痕再一次給予今日活下去的指令。
把人關在密閉狹窄的空間內至少二十小時毆打他人看不到的部位至瘀血抓著他人的頭撞向牆壁至出血的程度湊瞪大了眼,右手握拳抵在嘴邊止住自己的倒抽聲,周圍開始有人討論,有人竊笑,也有著一些人發出如他心中一樣的嘆息。
……他做不到去傷害黑川。
明顯比前一日還要駭人的指令就像前一天依樣被寫在黑板上,那塊熟悉的黑板已經24小時沒留下任何教學痕跡,只有同時刁難著所有人的課題,像是一場特別荒謬的惡夢。
指示才出現不到幾分鐘,走廊遠處便隱隱傳來學生的尖叫聲。若是平常,一些熱於助人和熱於八卦的同學早就奪門而出,但此刻別說是關心了,多數人連眉頭都沒動一下,畢竟這樣的騷動在昨天已經發生太多了,甚至在十點鐘那些驚悚的透明手開始凌遲部分學生之前,就已經有許多人是這樣一面慘叫著一面失去生命。
所有人都瘋了,所有人都是輕易就被操控的奴隸。這是黑川都下的結論。
黑川 都
8 months ago @Edit 8 months ago
明明不明白分數的用途、明明不用殺人也可以的,明明大家都是這種詭異現象下的受害者,但是突破道德防線如此簡單。就像十幾年來的道德教育都只是無聊的謊言,只要輕輕一推就能全部瓦解;就像已經認定所有人都無法平安離開這裡,因此不需要擔心法律的制裁。
她蜷縮在自己的座位上,身上依舊是前一天那套制服,手裡緊握著昨天狀況變得失控前就從工具室取回的大鐵鏟。這把農用鐵鏟是屬於園藝部的,約八十公分長,雖然可能不如其他武器好使,但卻是黑川非常習慣使用的工具,她熟悉它的重量和施力角度,就像身體的一部分。
在看見黑板上的文字時,她感到自己瞬間被某種不同於前日的焦躁覆蓋,然而卻不是因為更多人害怕的三分或五分選項,而是看起來簡單,卻意外有害的一分——她並沒有幽閉恐懼症,令她感到害怕的是緊隨在文字後方的「二十小時」這一要求,這基本上代表著被關入的人除非在前四小時已經執行過指令,否則等待那個人的就只有隔日死亡的命運。
死亡……
抬頭看了眼窗外,依舊火紅的血月高掛在天上,和前一日沒什麼不同。在被紅光籠罩的教室中,她很快便與一宮湊對上了視線。
與昨日不同,黑川已經不能僅靠這樣淡淡的一瞥獲得安心感,相反地,她發現自己變得更加憂慮,因為一宮湊怎麼看也不像是能實行這些指令的人,他是個偶爾令人生氣的老好人,黑川已經能想像等會會有什麼樣的對話。
緊咬著唇,她站起身來,握著鐵鏟朝一宮湊的方向走去。
「黑川……」正如黑川所預期,湊的臉上充滿困擾地望向她。
正如他們所見,這次的任務似乎更加麻煩,而若是按照神秘廣播的指示提到的,作為學生的他們要獲得滿分的話,那麼這些指令只會多不會少。昨日已經有人被殺了,那麼今日呢?這間學校還會有多少能以常理去生存的人?湊不敢問,也不願意讓黑川去陪著自己擔心。
「你想好該怎麼辦了嗎?這次的指令。」在對方走到自己桌旁時,湊先開口了,他屬意的當然還是三個指令中最安全的那個,但是關在一起是顯而易見無法靠兩人相互做到的。
或許自己只能先保障黑川的安全了,湊這麼想。
「……我不確定。」她答得很保守。
事實上不管是做為加害方還是被害方,對黑川而言三個選項都不排斥,但這樣的話面對湊實在說不出口。
她在湊身旁的空位坐下,手裡輕轉著自己的鐵鏟,躊躇半晌後才緩緩說出自己的想法。
「如果要像昨天一樣互相完成……可能只有瘀血比較容易吧?」
忽略了前方的毆打一詞,黑川繼續說道:「而且,如果跟昨天的開放性傷口一樣,就算是很小的瘀血應該也可以……那個,你看,膝蓋撞到桌子的程度也可以吧?」
「你說得是沒錯……」但毆打黑川自己是做不到的,先不論自己對黑川有著好感這件事,對女生下手本身就違反了湊平日的性格?或許他還是能找到一些正常的男生或是認識的人去互相幫忙完成其他指令。
反正只是被打,平日回家也沒有少挨揍過。
「那第一個呢?不考慮嗎?」他覺得這是比較安全的選擇。
早就知道湊會問第一個選項,黑川勉強露出了笑容。
「嗯……因為二十小時有點久,而且沒辦法互關……要是那個人在那之前已經完成三分或五分的任務,應該沒什麼關係。」她頓了頓,「我也不介意被關起來……一宮同學呢?想要做一分的指示?」
「嗯,我本來是想說我趕快去找個人互相幫忙,再讓你把我關起來的。」沒有思考那麼多,湊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不過你說得很對,二十個小時是很久。」
先不管分數可能有差距或者負分的問題,他現階段的目的是想保護眼前的人,應該說至少不讓黑川被其他的人當作目標。目光移向少女手中的那根鐵鏟,想起昨日回到教室後,黑川就帶著那根鐵鏟,湊覺得自己似乎也該準備點什麼武器――或許該問黑川他們園藝社還有沒有工具嗎?
「不過如果你覺得瘀血比較容易的話,我可以試試……」眼睛從鐵鏟移向黑川的上半身,兩人昨日的對視已經比前幾個禮拜還要多到讓他習慣了,但即便如此,直白的看著少女還是讓湊有些尷尬:「……你用你的……呃、鐵鏟……打我?」
打一宮湊?用她的鐵鏟?
湊的提議讓黑川的臉開始失去血色,她覺得手裡的工具忽然開始發燙,像是會螫人似的。
「我想不……不太好。」黑川開口,聲音充滿了遲疑:「就是……呃……它有點不太適合……」
說著,她將那把鐵鏟橫著遞了出去:「一宮同學拿拿看吧。」
湊從她的手裡接過鐵鏟,比想像中還要沉重的握柄讓他微微一愣。
「哦、這,」他看黑川拿起來很輕鬆的樣子,所以以為很輕呢!用手提起整個鐵鏟下意識的估計著手上的重量,一邊想著自己剛才似乎提出了相當莽撞的提議。
……黑川會不會覺得我很笨。湊有點尷尬的移開視線,一邊將手裡的東西還回去。
「嗯……好像的確不太好,」的確會瘀青,就算黑川只是輕輕地敲自己背一下:「我們找其他工具……像是棍子之類的。」
看來是確定要一起做指令了嗎?黑川眨了眨眼,她不確定自己的喜悅是來自哪種情緒,無論如何,今天的指令有著落絕對不算壞事。
「棍子……把掃帚的頭拔掉應該可以吧。」她從湊的手上接回自己的鐵鏟,「如果已經被拿光了,我的鏟子其實也行……但是控制在不受太多傷只是瘀血應該有點難。」
要是一個手滑,被尖端打出血或著留下更深的痕跡都有可能,她可不希望自己或湊明天開始得打石膏——如果保健室還有石膏能打的話。
「……不過,打在肉多的地方應該比較沒有問題。」抱著應該先想好退路的想法,在兩人默契地同時站起身走向教室後方的儲物櫃時,黑川仍在尋求鐵鏟的「正確」使用方式:「像是大腿……不行,嗯……屁股的話——」
黑川的發言讓原本想開口說點什麼建議的湊忽然猛烈地咳嗽。
「呃、咳咳、就是、咳――」深呼吸努力阻止著咳嗽,湊覺得其實黑川思考的方向也沒錯,但腦袋怎麼想都覺得那個畫面異常糟糕。
即便是一宮太太,在自己長大之後就沒這樣做過了。
「咳、那、我先找棍子……」視線強行轉移到教室後方的掃具櫃,湊慌忙起身指著說道。
黑川都看起來滿臉通紅,似乎直到空氣開始發熱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啊——我、我去拿!」她難得提高音量,拎著鏟子跌跌撞撞奔到櫃子前,差點整個人撞了上去。開啟櫃門的力道使整個櫃子都在搖晃,那裡本來還有更多掃把,但當黑川狼狽地拉開櫃門時,裡面只剩下一把因為刷毛分岔所以沒人要用的舊掃把。
「就、就這個吧!」急著想把屁股的話題甩掉,她抽出掃把,一腳踩掉了掃把頭,僅留下棍棒的部分。
黑川的行動流暢到湊甚至沒走出自己的座位,那根被踩斷頭的木棍就已經遞到自己眼前。
加入園藝社會讓人的力氣變大嗎?總覺得以前黑川看不出來有這麼大的力氣。他這樣想著,一邊接過那根掃把柄,少了前頭的部份,純粹木頭棍棒揮起來的感覺跟拿著球棒差不多。
「所以……」真的要打屁股嗎?話停在舌尖,湊猶豫著望向臉上漲紅難以消散的少女:「黑川你要先打我嗎?」
重新握緊了自己的鐵鏟,黑川幾乎沒有猶豫便用力搖了搖頭:「不——請一宮同學先打我吧。」
這話聽起來實在奇怪,但在眼下的情況又很正常,一些視線在他們對話期間投了過來,她的耳根變得更紅。
「啊……當然我是說……打手臂之類的地方……」
他們實在應該先離開教室再討論這些事,在兩人容易引來目光的對話下,湊覺得自己的臉也紅了。
雖說從昨日開始,許許多多詭異的對話就時常從身邊溜過,他甚至在走廊上也聽到著有人高聲討論自己剛才對誰做了哪些傷害行為,他知道人們正在對一切感到麻痺,但畢竟教室裡投來關注的人還是原先朝夕相處的同班同學,而且黑川看起來也對現況有點手足無措。
「我們先去比較安靜……沒有人的教室吧。」不等著黑川的回應,湊拉住少女的手,大步走向外面,他記得實驗室那些區塊平日是比較少人待著的位置,雖然說現在的話,哪裡都不安全,但獨處更適合完成這項任務。
失去控管的學生們幾乎塞滿了每間教室,一路上幾乎看不到有什麼空位,走廊放置的置物櫃也可笑地幾乎都被塞進了人,外面看守著想獲得一分的學生,或著被物理封上。他們目擊一些陌生的同學意圖襲擊走廊經過的人,有的得逞,有的則反被摔個狗吃屎,緊接著便是一頓毒打,甚至撞牆,血跡在牆上留下不少怵目驚心的痕跡。
無論剛出教室時兩人是什麼心情,現在都已經雙雙盪到谷底。原先黑川只是被動地讓湊牽著她的手,但當他們好不容易來到人比較少的實驗室走廊時,她已經反過來緊緊抓著男孩的手。
「一宮同學。」她的聲音很輕,慢下腳步拉住了人。「你看……」
順著她的視線,可以看見地科實驗室門口恰好被拉開,一個看起來剛睡醒的陌生學長睡眼惺忪瞥了眼兩人,接著什麼也沒說便大步離開,轉眼消失在走廊的轉角。
黑川與湊面面相覷,他們朝門邊小心翼翼地探頭望去,這才發現這裡似乎直到剛才都是鎖上的,因此裡頭空無一人。
「那就在這裡吧。」他覺得剛才離開的人或許把他們當成逃難到此的小情侶,湊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黑川與自己緊緊抓住彼此的手,兩人走進其中:「看起來暫時不會有人過來,我們可以在這裡完成指令。」
教室前方似乎被拉開了一個空間,窗外和剛才看見的沒有太大分別,周圍的桌面上有著食堂取得的麵包包裝袋和喝完的瓶裝水,或許大家都是輪流著在各個安全的地方躲過瘋狂與恐懼。想到剛才走廊上的情景,湊難受的深深吐一口氣後才又繼續朝人說道。
「黑川你剛才說讓我先打你,真的沒關係嗎?」他看著兩人仍然還握住的手,有點沒把握等一下棍子要打在哪裡比較合適。
點了點頭,黑川將自己的鏟子靠在牆邊,轉身在實驗桌旁坐下,接著,她便像個做錯事後準備挨打的學生一樣,乖巧地伸出自己雙手併攏,手臂內側朝上,眨眼仰頭看著面前的湊。
「其他地方好像有點怪。」她觀察著湊的神情,一面淡淡笑著說道:「而且……嗯……這邊應該也比較不容易傷到其他地方。」
只要瘀青就好了,皮薄的手臂應該很快就能達成任務,黑川默默想著。自己是穿著完全不嫌熱的黑色褲襪,事實上雙腿也完全可以,但那畫面多少有點詭異,她還是比喜歡——應該說,比較接受自己像被懲罰的學生,而不是其他的「什麼」。
舉著棍子,湊盯著眼前乖巧模樣的少女,遲遲無法下手,他這才了解到這或許就是為什麼外面那些人能對陌生人動粗的原因。
畢竟如果是平時交好的朋友或者喜歡的人,實在是很難想像必須要先做多少心理準備才能動手。
他先深呼吸,然後才舉起手裡的「道具」。
棍子的第一次碰觸,他將棍子敲在黑川的手臂上,力道不大,像是目的只是測量著棍子揮動與施力的方向以及角度。
動作停了一下後,他進行了第二次的行動,雙手掌心微微用力握緊,往黑川的手臂上打上一記不大不小的聲響,眼前的少女依然靜靜坐在那裡。
手腕一點也不痛。
湊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用的力氣還是太輕了,倘若繼續這樣導致指令沒有達成,麻煩的只是黑川,他心裡的愧疚只會加重。
再一次吧,他喃喃念著。
舉高的棍子又一次落下,想著自己經歷過的,目睹到的,或者每一次犯錯會看到的憤怒,將細長的木棒前端指向被衣服遮起的上手臂,往前兩次打的位置用力的敲擊。
啪手腕上傳來刺骨的疼痛這才讓他鬆開了棍子。
來自一宮湊的「毆打」,和平時她所習慣的那種,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並不是不疼,但就像吃多了過甜的食物,再吃一顆甜度普通的糖時已經感受不到它的味道那般,黑川知道棍棒下肌膚感受到的刺激是疼,卻沒辦法將那股認知上的疼痛視為痛覺。她心跳加速,目光緊盯著前方自己不知何時緊握的拳頭,一宮湊的運動外套下襬偶爾會閃入她眼底,他在猶豫,這讓疼痛與疼痛之間的間隔被拉長,也讓她能思考的時間也變得更長。
她沒有抬頭去看湊的表情,地科實驗室後方貼的海報與地球儀成為她視線的焦點,空氣中有股潮濕氣味,她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也有個地球儀,沒有實驗室的那麼大,但依然能讓她在書桌前探索許久。
她那面孔已經模糊的兄長偶爾會從身後伸出手,指向地球儀上隨機一個地方,沒頭沒尾地忽然跟她說:這是阿爾及利亞。
那個地球儀始終跟著她。
母親牽起她的手離家時,她就把它也塞進了行李箱,但它並沒有跟著一起長大。從後方伸出的手從屬於兄長的纖細少年變成塗著指甲油的女人,同樣的手曾經牽著她離家,但如今只是粗暴地舉起地球儀,將東西狠狠砸在她的身上。
掃把柄落地的聲音拉回了黑川都的思緒。
搖晃的目光一時間不知道該朝哪裡聚焦,直到手臂鈍鈍傳來悶痛,黑川才意識到自己的任務結束了,她緩緩縮回手,抬起頭正好對上一宮湊的視線。
明明揮舞棍子算不上什麼運動,但身旁的少年看起來卻像跑了三圈操場,汗水自他額前滑落,以往經常放鬆笑著的雙眉緊緊揪在一起,這讓黑川產生伸手觸碰的慾望,但她最後忍了下來,朝人露出一個笑容。
「到我了?」她問道,從原本的位置站起身來,彎腰撿起那根尚未完成使命的掃帚柄,在二度瞧見湊滿眼的憂慮時,臉上的笑容稍微變了味,多添加了一絲無奈:「我一點都不痛的,一宮同學。」
一宮 湊
8 months ago @Edit 8 months ago
「嗯。」分不出到底是對著前面那句,還是黑川的安慰,有些蒼白的臉色並沒有因為黑川的寬慰而好一點,湊知道自己還是有控制力道,棍子揮下的力道應該只是短暫帶來了一些熱辣感,他只是對黑川動粗這件事格外有著歉意。
「你打我的背吧。」看著少女手裡的掃把柄說道。
「……背,是嗎?」
本以為男孩會和自己一樣選擇手臂,黑川頓時有些猶豫。她抬起掃帚柄的雙手有些微疼,既然湊已經完成任務,那麼自己的袖子底下肯定留下了瘀痕,她很想捲起袖子檢查,卻只能如同前一天一樣忍耐。
「如果一宮同學覺得沒問題的話?」她眉頭緊鎖。
「這樣比較好,而且也比較不會被看見。」瘀青在背的話,頂多只是自己晚上睡覺會比較不方便而已。
說完,湊轉過身,背對著她席地而坐。
黑川 都
8 months ago @Edit 7 months ago
簡直就像是打打鬧鬧的遊戲似的,她能感覺到掃帚柄碰到了湊的後背,但也僅僅是碰到而已。別說是瘀青,恐怕拿同樣力道去打剛出生的小貓,小貓也只會輕輕搖晃一下。
明明只有這樣,黑川卻覺得自己犯下大錯,濃烈的罪惡感從胃開始攀升,沿著脊椎爬上後頸,五臟六腑都開始搔癢。
她深呼吸,感受著手臂上殘存的疼痛,告訴自己一宮湊是結實的男孩,看吧,回想起來,他總是在下課期間去操場和其他男孩一起跑步,有時候會在社團時間加入田徑社的隊伍,中學接力賽時摔的那跤肯定比自己打的這棍還痛,他的衣服底下有著厚實的——
黑川猛然一愣。
揮下的第二棍確確實實打在一宮湊的後背上,他整個人震了一下,但黑川的手腕並沒有傳來預期的疼痛。
黑川都睜圓了眼,她依舊盯著自己下手的位置,卻並不是在看眼前的人。透過背影,她覺得自己想起了許久以前的回憶,記憶就像被包覆在霧中般模糊,卻隨著思考逐漸清晰。
她這輩子只有看過一次一宮湊衣服底下的模樣。
那陣子發生的一切都混亂不清,甚至是她還沒習慣自己是「黑川都」的時期,但那確實曾經發生過——她幾乎忘了,因為當時她不過是個剛轉入鄉下中學的陌生人,周遭所有人的面孔對她而言都是一樣的。
黑川 都
8 months ago @Edit 8 months ago
她重新舉起掃帚柄,步伐搖晃。
記憶裡的一宮湊站在烈陽下的飲水台前,剛喝過水的嘴角沾著晶瑩的水珠。
他一點也沒察覺女孩的視線,沒帶毛巾的男孩就像所有不太在乎細節的男生一樣,選擇用自己的袖子和衣襬抹著濕透的臉。
儘管只有十四歲,但男孩依舊有著善於運動留下的曲線。然而這並不是會讓這副景象存留在黑川記憶深處的原因,籠罩的迷霧撥開後黑川清楚地回想起了那個瞬間。
過去的景象與現在重疊,她重重揮下了手裡的武器。
左手割開的新的數字,比稍早挨的那幾棍還要疼痛數十倍。
一宮湊想必是不會害怕她的棍棒的。
數不清的青紫紅匯聚的、像是由鞭痕構成的畫布般的、屬於一宮湊的身軀。
被那總是充滿活力的健康笑容奪去的記憶。
黑川 都
8 months ago @Edit 7 months ago
匡噹一聲,掃帚柄自手裡棍落,黑川都緩緩跌坐在地。
她大口喘著氣,眼淚緩緩凝結,剝奪了她的視線。
黑川結實打在背上的棍子,像極了每日每天會落在湊身上的「關愛」。
一宮太太會拉起厚重的隔音窗簾,然後確認家裡每個房間都鎖好。接著,只有自己與女人的客廳裡總是會落下劈哩啪啦的大雨,他是被傾盆大雨困在原地的野貓。
她是一個愛面子的人,不會讓湊在衣服以外的地方露出任何馬腳,背是他最常感受那些痛楚的地方,有時是隨手拿到的水瓶或書籍,有時是剛離開烹飪教室時拿著的桿麵棍或鋼盆,有的時候就跟剛才落在自己背上的一樣,是那些隨處可見的掃具握柄。
她說,是自己不乖,在學校跟那些拿走自己課本的人打架。
她說,是自己違反規定,沒有一放學就立刻回家。
她說,是自己不夠聽話,竟然去參加社團。
她說,是他的存在讓人生氣。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一宮湊對這些訓斥熟稔於心,那些都是關心與愛,是訓斥與責罵,哪怕他曾經懷疑過這是不是一種過度的懲罰,但一宮湊從未質疑過,也從不抗拒。
「還好嗎,黑川?」
疼痛使湊有了一瞬間的分心,他發覺背對的人似乎有了異樣,有些擔心的出聲詢問。
她沒能回答這個問題。
話語梗在喉嚨,面前少年的輪廓模糊不清。
黑川都總是看著一宮湊,從進入高中之前就是這樣了,但現在,黑川認為那或許只是自己自以為是的認知。
左腕的疼痛還不夠疼。想要更加錐心刺骨的疼痛,直到她的遲鈍、她的愚蠢、她落下的這幾棍受到懲罰為止。
黑川 都
8 months ago @Edit 8 months ago
她張開手,自後方用力地、用力地,緊緊抱住了一宮湊。
「拜託。」
她的臉貼上少年頓時變得僵硬的後背,體溫透過藏起那些痕跡的衣物傳來。
「請絕對、絕對……」她的聲音很輕。
「絕對不要回頭,一宮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