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成為健康的載體。

她是如此嚮往著能夠竭力奔向世界終結之處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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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的罪？
ROUND 2

她現在在想著自己或許真的有罪。

不同棟的樓，高點的樓層，奇妙的角度。她看見了她的國語教師被學生偷襲，抓著往牆上撞出血、失去意識的畫面。

她卻絲毫沒有想要過去查看的想法。

說到底就算她過去了，然後呢？
回到作為據點的教室裡頭，她甚至沒有告訴一起行動的另一名教師這件事，無論如何現今的一言一舉都是風險，她可沒有更多籌碼能夠拿來賭博。

所以接下來有段時間她都在想著，或許自己真的有罪。

因為所以和她一起的那名教師現正外出中，一個人待在空蕩蕩的教室裡總覺得快被罪惡感給淹溺，她想著到走廊上等對方回來好了，於是離開課椅、邁開步伐、拉開了教室的前門，然後 ——

碰！

她又甩上了門。

看到鬼喔。喔不。好像是頭上包著繃帶的言遺。

秉持著堵在心中腦中揮不去的畫面與愧疚感，由喜紀又怯怯地拉開了門：

「言先生...」
「您是要來休息嗎？」

他的心臟在幾個小時前才差點停過一次。

「......咳。」差些發出的丟人的聲音被言遺用咳嗽蓋過，他才因先一步開啟的門而錯愕，而後重重關起的門將風連帶實體化的抗拒甩到了他臉上，撞擊的聲音刺激著隱約發疼的頭，除了裏頭的是位女同學外什麼也沒判斷出來。

倒也沒必要判斷些什麼，言遺此行的目的不過是尋找無人場所好抽掉幾個小時前剩下的半根菸，在現在的處境下對他人有防備與抗拒再正常不過了......他安撫著因驚嚇而狂跳的心臟，退了半步就要轉身離開。

門卻出乎意料地再度被拉開。言遺低下頭與發話的女學生對視——他通常低下頭是要躲避視線，但注視著人的髮旋說話實在不太禮貌——他沈默了片刻，為的是從記憶海中挖出學生的姓名。

……

難陀同學？如果名字與面容正確匹配上的話，那麼言遺同樣也記得對方一筆一劃書寫下的——

期待，亦或是願望。給予未來自己的信件那篇作業，樸素的內容明明已經是多數學生的日常了，她卻將其寄託在未來。

「算是。」為填補上對話的空白他回覆道，「我是……嗯，想找個沒人的地方清淨一下。」

在這末日般的情境下多半已經沒人在乎師長是否在學生面前抽菸、又或在哪抽菸，但隨著言遺逐漸明晰的印象，對方的作文裡含蓄地、輕描淡寫的即是：

「狀況都還好嗎？」他吞掉了“身體、健康”等主語，以關心的名義探索曾經閱讀文章時所遺留的解讀不全。

狀況...唔，由喜紀尚未回得上話，跟著半開的拉門隨風灌入的是來自外頭的氣流、以及國語教師身上沾染的、甚至還在他的指間隱隱上升著煙霧的 —— 少女稍稍撇過了頭，瘦小的肩膀顫動一下咳了個無聲，然後她又放緩呼吸，將視線放回師長身上。

「還可以。」她倒退幾步算是邀請，如果此名教師也想進來的話。

倒也不是放鬆警惕什麼的，只是綜合著前不久發生的事，她總覺得要是在此刻展露了過多的防備與敵意 —— 學生似乎總不會在乎師長的心靈是否也會受傷的，對嗎？

「我、那個、如果言先生想躺著休息的話，講台上有鋪得比較好一點的...雖然跟保健室的床沒得比。」

「您想要開燈嗎？或是開窗？您說想一個人靜一靜，我可以先去走廊上。」

因為實在太清楚對方頭上的繃帶為何而來，意圖關心的話語又生生被愧疚堵下喉頭，由喜紀只是閉上了嘴，乾站著等待國語教師的下一步行動。

手上的菸頭在煙霧差些拂向對方前就有熄掉的念頭，可單薄身軀的顫動、無聲的咳嗽則透過逆風將菸與負罪感撲回言遺臉上，他的指尖抽動，菸也順勢落在了地上......雖然很浪費，這幾天走到失去光澤的皮鞋還是捻熄了地上的菸。

他的道歉還沒說出口，學生又先一步做出了行動，她讓出了空間，推薦起休息場所，提出多個是非題給他。現在的學生寫考試卷也是這種感覺嗎？前面的題目還沒理解完就被告知下節課還有其他科目的考試。

「......」言遺順著學生讓出的空間環顧了教室一圈，他也沒有真的要在千篇一律的教室中查看什麼，不過是在爭取思考時間又不想顯得突兀罷了。

為什麼這麼顧慮我？他意識到不自然的感覺出自哪了，別說發生異變的這幾天了，以往日常中也沒幾個人會對自己做出這樣的關心——噢，原來如此。

言遺透過窗戶並不明晰的反射看見自己的倒影，頭部纏上繃帶、沒得包紮卻也一塊青一塊紫的面部，眼睛充血多半也還沒退......突然被關心或許比異變更難習慣，但理解緣由後倒也能坦率接受對話脈絡，他的學生只是覺得他可能要死了吧。

對於由喜紀其實見證施暴之事毫無察覺或猜測，全當學生善意言遺沒有進一步跟進教室，「還可以就好。」

「空教室也不止這裡，我再去附近看看就行，沒有必要跟你搶地方，外面也不是那麼安全。」在諸多囉嗦又有些怯弱的腦內自言自語下他的神情語氣依然淡漠，「......你是獨自行動嗎？」

外面不是這麼安全。

綜合著對方略顯淡漠的嗓音，聽到這句發言使由喜紀的肩膀縮了一下，她可是太清楚了 —— 毫無來由(也或許有著什麼冠冕堂皇的破理由？)的詭異事件、荒誕無稽的迫使著或誘惑著的指令、混沌不堪充斥著暴力的如今校園 ——

教師被學生抓起頭往牆壁上猛砸的畫面。


「......」
「我、」她猶疑了一下，說道：「有人陪我...他很快就回來。」

既然對方這麼說，由喜紀也沒必要強硬地將人給留下來，只是她是真的有些擔憂此名教師等會兒走沒兩步就要死在地上了。

「不會是搶地方的，言先生，您需要休息。」
「如果您是顧慮著什麼 —— 請放心，我不會攻擊您的。」

大概還是罪惡感那三字原因，她伸出刻著數字二的手腕小心翼翼地解釋著：「我的指令作完了，老師。」

瑟縮的肩作為肢體語言被言遺解釋，但他不確定那是具體是對自己哪段說詞的反應，或許打聽別人是否落單可能會被視作不安全的試探，年輕人，特別是學生的敏感程度不亞於自己，言遺自省了下造成他人不安的發言。

口袋裡要是有糖或是餅乾就好了。言遺想著，他說不出恰當的安慰，可行動上更像個與活人絕緣的屍體⋯⋯至少知道對方不是單獨行動了，不然如果再出現之前襲擊自己的那類人，眼前的少女也絕對是絕佳獵物。

貳。言遺先是想到了兩日間的一分指令，又思及系統上的扣分制度，說實話除了首日外光看數字已經難以表示什麼了，但至少還能肯定是沒有做什麼過火事的積分。

「不⋯⋯不是覺得你會攻擊我。」他的視線從那薄得彷彿數字會刻進骨裡的手腕移開，即使對方重申了自己能在此休息，他還是覺得即使真的借用了這間教室他還是會因為學生的退讓休息得不安穩。

謹慎的舉止讓他也跟著懷疑自己看上去是否比想像中的糟上很多，對方的眼神彷彿在看被車撞到頭破血流的流浪狗——除了車子與狗外倒是沒有錯——言遺忍不住開口詢問：「我看起來糟糕到隨時可能暈過去嗎⋯⋯？」

由喜紀收回了自己的手腕。

「言先生您 ——」其實比起她在遠處瞭望到的某些老師同學的慘狀來說，可能是相對的沒那麼糟糕...嗎？但她的確是目擊了言遺從好端端到昏迷的全過程，直到現在都還是、呃、那個、

「如果您覺得還行就好。」她沒有正面回覆：「那就......」

「保重，言先生。」

既然連續丟出兩次訊息但對方顯然沒有要逗留的意思，由喜紀也覺得那也好，就這樣吧。
不過在這種說著下次見還不知道見不見得到面的狀況下，對著自己少有的有興趣的課堂，由喜紀還是覺得有些話就把握著時間說出來吧。

「雖然現在講這個有些不合時宜，但我喜歡您的課程...您在作文紙上畫的貓咪很可愛。」
「訂正完的考卷我通常都會丟掉，但只有那張我還留著。」

在此刻對教師坦言有丟掉考卷的習慣似乎也無所謂了。

他沒由來地感到鼻酸⋯⋯說是沒由來，但言遺很清楚情緒回聲如此蕩漾的理由，假使這一切荒謬的遊戲只是整人節目就好了，這樣一來他也有機會透過不是很熟悉該如何操作的電子產品回放學生方才的話語。

自己的課程被學生喜歡著，用心畫卻被其他人當成妖怪的貓咪被稱讚著，明明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言遺卻連帶著有種自己都被肯定著的錯覺。

「⋯⋯」他慌忙撇過頭，在羞紅的耳與似乎紅了的眼眶之間前者還能讓他多保留點尊嚴。

「⋯⋯謝謝。」幾經沈默緩和下來的言遺才記得要擠出聲回應，而言語的確是具有力量的載體，延續本已能畫下休止符的對話不是他平常會做的事，但此時此刻也沒有什麼是”平常“了。

言遺拋下與人對視時的不自在注視著學生，一字一句，盡可能的溫和：「難陀同學是很堅強的人，雖然以師長的立場這麼說似乎是顛倒了，但我很敬佩你那份能認真活著的韌性。」

「保重。」他發自內心的希望眼前的少女能夠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