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遍遍檢查自己的待辦清單，他清數著得去交涉的新買家、需要負責人更新的契約、確保市場的競品在已知的範圍⋯⋯儘管佩頓已經搞定了大半，但仍有很多需要加以奔波才能在時限內完成的事令他苦不堪言，沒有準時清醒這件事也同時代表著一件事情再度發生——雷根的狀況正在好轉。

這在客觀上來說或許是件好事情，他也十分清楚明白，總有一天雷根會好起來，沒有任何人死了之後能被紀念那麼久，何況是這麼瘋狂的方式。

他努力不讓自己再去思考雷根好起來這件事對他意味著什麼，搖搖頭，強迫自己從出神狀態拉回工作模式。

「嘿！年輕人！」

一聲嘶啞的呼喚打斷了他，他回過頭，是一位步履蹣跚的年長女士，她擺著手，應該是在呼喚著人。

科爾溫看了看四周，似乎也只剩自己了，他指著自己以示確認，獲得首肯後便移動到對方的面前。

被問路經常發生，偶爾他也會被詢問是否可以一同幫助一些落難的小動物，被路邊的人呼喚倒也不算是件稀奇事，只是今天⋯⋯確實是有點不太方便。

「呃、請問叫我有什麼事情嗎？」

「不好意思叫住你啊，你應該有聽到最近有些鑑定商團來吧？」

點點頭，他確實有聽聞這則消息，不過鑑定這件事⋯⋯他還是聽聽就好，自己判別貨物的能力被嫌棄得不行，鑑定古文物以及在此撈一杯羹這件事他是想都別想。

「老實說，我有老伴留下來的東西，但是我不懂這些有多少價值，能幫我去兌換這些貨幣嗎？」說著，她拿出了一小箱硬幣。

裡頭的硬幣保存良好，上頭不同於現在使用的硬幣，個個都有著他從未見過的花紋。他拿起一枚古幣仔細端詳，上頭屬於歷史的痕跡仍在，但依舊看得出原主人相當愛惜這些物品，年輕時若不是個走訪各國的冒險者，就是個愛幣如癡的收藏家吧。

可惜他也只能看得出這些資訊了，若是提到判斷這些物品的價值，他不認為自己與面前的女士能有什麼多大的差異。

「女士，真的很抱歉，老實說我也不太懂得這些東西的價值⋯⋯」他略帶歉意的向面前的人老實道出自己的無知，沈默半响，還是問出了另一個讓他有些困惑的問題：

「⋯⋯而我想詢問，您為什麼要賣出它們呢？您說這是您老伴留下來的，那麼應該是他相當愛惜的東西吧。」

聽聞問句，老奶奶爽朗的笑了笑：「我的老伴早就去天上啦！這些東西他一個也都帶不走的。」

「這⋯⋯我很遺憾，但、如果是這樣，我以為或許您更該留下這些東西？」

面前的人笑容不減，她布滿皺紋的手撫著錢盒，悠悠地嘆了一口氣。

「他是個偉大的冒險家。」她沙啞的嗓音訴說一個遙遠的故事：「⋯⋯我們因為旅行而相識，我們一起走過了許多山脈、踏過綿長的河流、吃過令人驚豔的美食⋯⋯我現在也還能想起那個美味的味道，那真是一間不錯的餐廳。」

「我們相伴的一生沒有什麼不好，只是他先於我再次踏上旅程了，而我還在這邊準備呢。」
說到這，白髮的女士又咯咯地笑了起來，他不明白為什麼對方要笑得如此釋懷，至少他認為這一段話並不是一個多美好的結局。

「哎呀、我離題了是嗎？真是抱歉，我只是想說，我會記得的。」

「我永遠記著他總是略微下垂的嘴角、喊著我名字的低沈聲音、甚至是牽著我的那雙帶著厚繭的手，我會一輩子記得的。我會記得他的名字，我會記得他的習慣，我會記得他留在世界上的任何一切，那就算不是實體也無所謂⋯⋯而現在我得為了我未來的旅程做打算，我可不能留下一堆雜物等著我的兒女回來收拾吧？對他們而言，這些東西一點也不重要。」

「⋯⋯可是，對您而言，它們也不重要嗎？」萊斯特難得的對這件事插了嘴：「那些被留下的東西，代表您的先生存在過的痕跡，我認為這件事⋯⋯很重要。」

「你這小夥子⋯⋯」她有點無奈，又帶著點憤慨的表情捶了捶胸：「你怎麼就跟那些貪圖名聲權利的糟老頭一樣呢？你們總是想著那些過些年就沒人在意的事，建那什麼雕像、拓手印、或是留下一堆自己的稀世珍寶⋯⋯那些都沒用的，沒有值得回憶的信念便都只是沉重的垃圾而已，當我離開了之後，沒有其他人能記得這些東西為何存在的。」

「可是，或許您⋯⋯」萊斯特頓了頓，艱難地說出了那個深藏已久的擔憂：「⋯⋯或許您，會忘記呢？沒有人能永遠記得一個未來再也不存在的人，那麼他⋯⋯他就會消失了。」

「你可真是，心思重的跟我這年紀的其他人有得比啊？你不是還年輕嗎。」年邁的女士看著她面前的年輕人搖搖頭：「我可說了呀，我記性好。但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有一天我忘記了⋯⋯」

「如果我忘記他的話，他在外頭所留下的名、那些曾經幫助過的人都會幫我記得他的⋯⋯而當大家都遺忘的時候，這裡便已經不屬於他了。沒有人能永遠留在這裡的，大家都得往前走，拼命地一直走。」

「所以呢，你就幫我這個忙吧？我會記得你的名字的，我會記得你是誰，會記得你的長相、你的聲音，我記性可好的，這不就是你存在過的證明嗎。」

萊斯特愣了一會，隨後扯起嘴角，無奈地笑了出來。

是啊，他想著，一切早在最初的時候就已經安排好了。
他最一開始也是知道的，只不過人總是貪婪，獲得了值得珍惜的東西後，便會索求得更多。

「⋯⋯好的，我會幫您，只不過我真的無法確定它們的價值，我只能負責交換它們，而實際上的價值⋯⋯我就無法保證了。」

「不要緊，我相信你，哪個壞傢伙會跟無趣的老女人聊這麼久呢？那麼，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科爾溫，我的名字是科爾溫・霍德勒。」
科爾溫對面前的女士露出微笑，張嘴說出那個他總是反覆叨念的姓名。

打從一開始，我就不能屬於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