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馮咳出一口黏稠的血。

　　金絲在腦後鋪成髮簾，星斑成串地掃過浮動肩頭，有久違的暖陽親吻顴骨，而他的友人被遠方的火光塑成像。深色的漿液染污所見璀璨、整潔衣著由褶皺攀虯，被揭開了身分的飲血者按著肩喘息，似要將曾嚥的溫度盡數反哺。他觀軟布柔切地吮胸肋之間的斑駁切痕、乾渴地篡奪脈流，戰慄中讚詠幾欲殉烈的慷慨。

　　他抽走對方手中巾帕，看鮮明雋永的呼吸自衣間滲瀝，為無終局的奔跑祈使降雷在這無風雨的靜夜。

　　戴蒙對上好友的眸。那是他們在書本裡讀過的情景，散落的色澤一片片地拈起、裝點，以輕慢的虔誠構成一幕幕屈膝沉額，斑斕地交媾日出，朗誦分娩薄暮入土的粲煥祝禱，刻盡無望慈愛。他們同質的瞳假作廳堂玉珠，次次幫扶著摩挲呢喃：迥血的弟兄、殊途的親人，他們在永恆裡恆久地為所有奮躍沉淪，然後啟虹膜未及之明。

　　他捏著布、伸手去按對方皮肉大張的肩，卻被亞馮抵著沾滿血跡的一角推開。獵戶的足音逐漸明晰、四雙五雙六雙，他們站在高聳的樹木間、踏著細葉，銀亮的鏡沾著晦靄，幾將不能飽腹的艷色抹上他仍然皎潔的衣衫。他望著那雙把窗景陳列得不同的眼，發現裡頭的日光不再。

　　誰能熄滅那對窩裡從不縮短的燭？

　　「他們像制裁女巫地追捕我們，」連氣也短了的摯友道，平時不知世事而不問世事的漠然被主人都不理解的空洞慌忙替代，比起對他説話更像是把他當作自語時能瞧的風景。「太快了。這怎麼能⋯⋯。」

　　「再走遠些，」他疊起似乎換了主人的手帕，回應。「路途很辛苦，但這是僅存的選擇。」

　　戴蒙初至外行走便相識的朋友看向他，半張著口又吞嚥字句，眉宇蒙灰。

　　他不曾見過亞馮這副樣子：傷重、傷神，讓人不免懷疑是否連傷心亦要浮現，漫長性命可能的終末前終於露出活著的模樣。

　　或許那人在相遇前也曾落入如此境地，記不清年曆的往日斑駁不清，並肩踏著溪水談天時依稀記得自己有個往赴戰爭的兄弟，同血同根。偶爾的嘆息裡有自棄的王朝、分崩的諸侯、沒落的城邦，頻繁更迭帶不來新穎唏噓，只是幾隻反覆摳挖同一塊石板的皸裂手指。他不明白只能活在夜裡的存在該怎麼為一場白晝驕傲竭力，詞語間隙表露的情義卻讓他動容；為一汪池塘所挖盡的山稜。

　　「太陽快要升起，我還能逃到哪去？」

　　「若是無處可逃，那也是個好結局。」

　　他云云真摯。試想：一名尊榮雍雅的血族，燦爛長髮綴著紅石、白皙身軀繪畫了腥墨，在目睹多少月色都無法沉積的那瞬綻放真金裡懷擁新生——飄揚地、潔淨地、安然地，該是多值得為之留下史篇的美好星期、多應當替其葬支波隆那式的禮！

　　自己甚至快為此嫉妒。

　　「——不，不。」

　　目光裡的玻璃彩窗失卻絢麗。

　　「我還不能死，」亞馮滴著緩慢的血朝他懺悔，不能不該不可，不願踏上為自身以鮮花與露水堆疊的大道，不欲接納真正完滿的生命。「我還不能死。我弟弟還在戰場上——」

　　「誰又可以決定自己能不能死？」

　　「無論如何，我記憶裡還未殺過半個人類，而他們自己撕過的同族咽喉——」

　　事實並非如此，他見識未嘗展現的獠牙與毒舌，無奈而無聲地反駁。嚴酷的境遇不全是因為歹惡，神祇泌淚的寬和絕不是在塵土間多行幾年便能理解，他也曾為此質疑。所有苦厄都有其崇高，受之引領的幸者惟有承受、接納、歡喜，才能待到仰望真實的一刻。

　　他們皆尚在迷途。

　　「克萊斯特，」戴蒙擁抱言語失意的友人。顏色太深的紅濺在衣袍，他吻了對方耳廓，於反常冰涼旁低語。「北方的戰爭兩百年前就結束了。」

　　他恍若在家中取琴譜曲，為一枚腳印抹平的島嶼。

　　那人悄聲答覆：「你有個好名字。」

　　那是鄭重的道別、從未約定的約定，毋須多加揣摩與詮釋，在將盡的夜裡落幕。偕同踅的路已到此為止，他想著此時若有破曉該顯得多麼理所當然，放棄了距離及溫度地後退、把方帕交還對方。是亞馮再度上前，在火把搖晃的影中撫過他側臉、把兩人的額短暫相靠。

　　「只在流言裡再見吧。」

　　他的好友彎起一個不熟練的、難再真實的笑，滿是髒污的指腹撩過他後頸碎髮。

　　他便明白對方絕對會活下來了。

　　「把它留長，戴蒙，那是你忠誠所在。」

　　「你總有一天會吞盡每個接近自己的骨髓。」

　　那是咒詛？亦或是預言？已沒有追問的必要，他垂眸俯瞰那人腳邊尚未乾涸的駁雜行跡，想到他們沒能留一幅畫。

　　德拉貝加又多年之後，他還記得那道莊嚴的背影、失心的脈搏，模糊吆喝裡朝他眼角的霜痕動情地唱：

垂憐吧，繆思，搖弦抒詞乞音的姊妹，

為聳木懷抱不住的雄鷹，克萊斯特翦破蒙晦

在褐色平原淌成道別陵丘的長流。

祢底歌自鄉紳的五指攥為穿透真實的征軸，

釋出骨彎垂危的麥芽，餵養一眾嶄新的唯一，

一介無聲無解無應答的惡體。

延展蒼白指尖，箭矢落地時他想不起幼雛的行囊

啜飲落宿落局落土後塵埃底悵惘，

再鑿不了月下天穹的弓⋯⋯。

　　當時渺小的遺憾彷彿毫無必要。

Buttress - Brutus (Official Music Video)

𝘋𝘪𝘹𝘪𝘵𝘲𝘶𝘦 𝘢𝘥 𝘦𝘶𝘮: 𝘘𝘶𝘪𝘥 𝘧𝘦𝘤𝘪𝘴𝘵𝘪? 𝘷𝘰𝘹 𝘴𝘢𝘯𝘨𝘶𝘪𝘯𝘪𝘴 𝘧𝘳𝘢𝘵𝘳𝘪𝘴 𝘵𝘶𝘪 𝘤𝘭𝘢𝘮𝘢𝘵 𝘢𝘥 𝘮𝘦 𝘥𝘦 𝘵𝘦𝘳𝘳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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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救睡眠大作戰．．．！ （火速關電腦

永生的種族最大的詛咒或許就是註定沒有壽終正寢，血族之間的生離死別對活下來的那一方來說都是數百年的疼痛....真的好喜歡亞馮臨去前的時空錯亂，還有戴蒙留長髮的原因，整篇都是華麗的悲愴感....太好看....

兄弟你真的是文字構築大師，你寫的每一段文句我都能反覆咀嚼到爛卻還是吃不夠你真的很扯 怎麼能這麼好看ㄏㄚˋ

因字句間的憂傷而屏息 亞馮的懺悔向著同樣仍在迷途的戴蒙，短短一句戰爭結束了便將時間立刻大力扯回現實，這殘酷又無人能真正做出決定或達成所願的現實，我真的是

你為什麼⋯文字能這麼美麗ㄋ你這個企劃大詩人（失語倒下）
一邊說著弟弟還在戰場上而戰爭兩百年前就結束了害我心跳好大一下 原來留長髮是因為這個原因⋯因為相處的時間更長 永生種族間面臨離別時肯定更加疼痛 但同時又覺得最後靠額頭摸摸臉好溫柔⋯

你真的是文字小神仙用詞好華麗又美麗……好像詩歌一樣讓人可以聯想到畫面但又像是透過詩人之口轉述，整篇文章都有股泛黃陳舊的惆悵

守著跟故友的承諾真是太美好，覺得這篇把身為血族的殘酷面表現得好淋漓盡致，作為人類難以想像的漫長時間對他們來說是輕輕的一句話……戰爭結束了我的心臟也被震撼到停下來ㄌㄜ…… （只能鼓掌獻花）

好喜歡戴蒙留長頭髮的緣由，讀著戴蒙中的文宛如在看藝術品，兩位血族從掙扎到互相道別的平靜讓我除了為戴蒙好友感到神傷，也不禁為戴蒙將來要為這段分離回憶終生感到心疼 我太詞窮無法描述內心的喜歡...您真的好會寫 ！！

elwin_vampire: 這幾天剛好看到一篇文，無止盡的性命到了最後似乎連折磨感都消失殆盡，或者漫長長長的生命裡對自己造成震撼的事情總是顯得特別龐大，儘管它的近程比一瞬間都要短得多⋯⋯我自己也很喜歡他們分道揚鑣前的部分，亞馮依稀記得留長髮應該是一種祝福，當代的戴蒙卻沒有揣想過還有這層意涵．．．唉．．．悲愴或許也來自我卡文的過程（氣氛敗滅

petrichorstained: 兄弟太誇張了我怎麼還有這種被反覆閱讀的殊榮！！（用嘴接子彈
最近很喜歡這種用短短的言語將早先種種都敲碎的須臾感，無論怎麼做總是會與願違地失去什麼．．．．．．耶比．．．（耶比

Snowball0530: 大導演怎麼把我隨便封號快快請起（變成墊子）
唉我自己很愛　就是　究竟是時空流淌得太快於是沒有發覺？還是早已知曉但抉擇無知？還是他就只是個失憶仔ㄋ（播放益智節目音樂
我喜歡冷冰冰的生物對彼此做出含著溫度的動作．．．無論情景如何結局如何，那一刻好像就留下來怎麼都不能再複製的東西

projectonly_01: 文字大神仙再度降臨我身邊
好喜歡泛黃陳舊的形容好榮幸．．．！這篇的時間應該會是寫到的戴蒙的時間（？）最早期的時候，能夠留下這種久遠的時光感超快樂嗚嗚嗚
或許他真提筆紀念過、或許那種詩感只是他攫著回憶不放而幻覺的囈語，人類短短的性命都起伏如此，作為血族又怎可能真向平均下來的那樣平板無數年呢．．．．．．．．（感動捧花嫁給你（才不要？

lazwithu: 藝術品太誇張了救命謝謝！這是怎麼回事一堆博物館擬人跑到我家泡茶太快樂了吧！
將這一幕惦念一輩子就是最幸福又最神傷的事情了．．．戴蒙也許有一段散著髮的時期，看著自己長髮的鏡影想著要是能直接站在夕陽下是不是會像故友的金髮呢？想著想著有一天就綁成了辮，從此再也不會思考這些無法成真的幻想．．呼呼．．．

我告訴你我很生氣 （幹勒

你怎麼可以這樣～～～～總是在兩方道別的景色裡給我一記震撼彈，壞透了

戴蒙過去的模樣似乎與現在有些許相似之處，但對比下我所認識的他又差了許多，或許身在人間多時，有些事物會接連被沖淡，又或是不值得再次去提及或實行。

好喜歡中段忽現的情緒，嫉妒？無論是暗諷還是真實所具，從那個瞬間戴蒙看見亞馮擁有自己沒有的事物時所現的情緒，原來這情緒平淡且笑看大勢的老人家也曾出現過這般情感，一段平淡的波裡難得的突出高峰，過於好看，似於醜陋卻真實的美感

還有名字，真的太壞了！
對亞馮而言他的名字到底在當下代表什麼，他卻也知道對方仍然會活下來，我在兩者涵義間掙扎我睡不著覺怎麼辦，拜託請給我一個交代你這個大壞蛋

戴蒙……我心頭最好的老人家……

redisaamm: 你知道看到又有博物館出現我有多氣嗎？你不知道你只有自己的憤怒 （夠了？
畢竟本身就是生離死別愛好者我必然想要努力地寫生離死別 這時的戴蒙還年輕，不過是他人生分割成塊後的幾分之幾，或許是山峰被磨平了、又或許是境遇不同了………也好感謝你抓到那個迸出來的負面情緒，前面想辦法以靠近神聖的方式來描寫亞馮，這時候萌生的情感可能是一種豔羨得太深的羨慕？也可能是一種聖者真要向他所知的聖途走，卻空無聖心的恨鐵不成鋼
精挑細選的名字接下來還要多多消費 （好
哎喲你想要交代的部分剛好我很想讓大家無聊時敲看看，說不定那種篤定只是對熟悉者的盲目信心？或者是真的明白對方有什麼殺手鐧在倏忽衝突被逼出？又可能是對活著的定義有些不同？誰知道呢！也許他是忠誠得糟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