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悶渦旋於教室內的天花板,連日疲憊與瘀青的手無法正常使力,自然也沒有辦法如願替土壤排出氣泡,如無處宣洩的靈感積聚在胸腔。渴望創作然身體無法跟上的焦躁使小高凪臉色逐漸變得陰沉,就連今日的指令也感到興致缺缺。
雙眼乾澀,連著太陽穴都隨著每一次心跳而刺痛神經,她已經許久沒有在擅長的領域內體驗過沮喪了,手間滿是泥濘也只是隨意的擦在一旁的抹布上。
休息一會吧,她是如此安慰自己,走出教室外,腥紅的月亮依然懸掛在天空之上,赤色的光如意外潑濺出來的油漆,流淌至校園每一個角落。
她餘光間看見有人朝這裡走來,四目相交,她瞥見對方手裡拿著的是木工用的弓形鋸,襯上一張再熟悉不過的容顏。
山攸‖尋
7 months ago @Edit 7 months ago
山攸‖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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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未見的社團導師,帶著與今日指令相符的道具,怎麼想都不是來單純敘舊的。
於是小高轉身就跑,急促地腳步聲緊追在身後,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越來越——
是膝蓋先著地,成年男性的體重壓在她的身上,手臂被迫往後翻折,關節處發出了清脆的聲響,她能感受到刀片正在她的肌膚上方遊走,正在丈量著該從何處下手。
她無法翻身,也看不見對方究竟是帶著怎麼樣瘋狂的眼神,只能拼盡全力的掙扎,冰涼的刀刃陷入她的手肘內側,她能想像它是如何陷入肌膚裡,神經將疼痛傳遞至大腦,連為此哭泣的時間都來不及。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什麼?
被攤開的麻雀被釘在架上,若你因能翱翔天際而自傲,那便從你的羽翼開始——
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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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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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溫柔的呼喚,幾乎像是夢中的囈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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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門口的少女手無他物,金色的眼睛直盯著室內的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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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香十夢站在那裡。她俯視著地面上的人,如同俯視剛補到獵物的野獸。她向前走,一句相當不合時宜的話語從口中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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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佐木老師,您在做什麼?」
他來的路上沒注意到有旁人,也許被瘋狂的本質遮蔽了目光,於是在聽見呼喚時他手上的動作停歇了一瞬,刀刃在底下的人掙扎時不如預期的歪了一些。
又來了、又來了、又來了、又來了、又是這樣,像在窯中炸裂的陶器,這世上沒有一件事順他的意。
這是什麼愚蠢的問題?
佐佐木對旁邊的少女並不是毫無印象,在寥寥無幾的社團學生中,這名不是本部的女孩倒是頻繁出入這間教室——朋友啊,多麼不符合小高這種人的形象。
「老師正在執行指令啊,浅香同學。」
「不是來幫把手的話,就別多管閒事。」
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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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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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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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沒辦法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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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慨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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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為淺香十夢的少女向前踏步。她的腳步輕盈,落點確實,在腳掌踏下的那刻同時揮出角落的掃帚;仰仗重力直落的掃除用具扎實敲在後腦門上,一聲悶響之後,少女又用柄端刺向男子的腹部,接著朝他的胯下使勁一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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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色的刀刃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清脆的聲音落在少女腳邊,她在背景的哀號聲中撿起地上的利器,手指撫過凸出的鐵片,垂眼凝望地上的同儕。
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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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得起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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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夢將那把鋸子放在小高的手中,接著走向一旁的掃除櫃,翻出已經備好的麻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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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幫我吧,小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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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很難綁啊。她走向地上掙扎蠕動的野獸。
山攸‖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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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
不確定傷口究竟有多深,手臂上多了道刺眼的紅痕,血液隨著動作流淌下來,赤紅色的根沿著手腕的血管路線向下攀爬,環繞著指尖最後扎根於地面。
她的左手握緊了鋸子的握柄。
在這裡誰不是困獸呢?
她撐著地板起身,踏著血印一步一步的走向昔日的導師,在這座校園內屈指可數能夠叫出名字的人。
未等十夢靠近,腥紅的血印早已拓印上他手背,指骨不自然的外翻,墨色的瞳仁裡盛著與他先前類似的癲狂,不對、還夾雜著更多的——
「謝謝老師指教。」
刀片上還殘留著前一人的血液與肌膚組織,以非慣用手執刀似乎有些難度,但相較於一條手臂,先從手指下手倒是輕易多了,若當是課前預習綽綽有餘。
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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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夢站在後頭,靜靜看著友人把社團的指導教師切成碎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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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那個仍坐落在自己架上的陶瓷瓶,漂亮的金盞花紋爬滿圓形的瓶身,被自己插上了幾支花店的鮮花;她想起把陶瓷瓶拿給自己時,眼前的女孩從黯淡轉為明亮的神情;她想起在她來到教室時,看到那個花瓶坐落在架子上,孤零零的待在獲選出賽的學妹作品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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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小高總是坐在教室角落旋著轉盤,捏著陶土。她很安靜,有些人形容那為陰沉。她總是在教室待到最後一刻,直到自己接下沒人想做的關門工作並且來到教室為止,小高還是在聚精會神的捏著陶土。於是她會蹲下來,在女孩身旁看著她把手上的工作收尾,看著橙黃的夕日慢慢轉為鮮紅,復而轉為深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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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只剩空盪的教室,慘叫的聲響,跟紅花一樣開滿教室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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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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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黑暗慢慢爬進教室。僅剩的一絲光線是紅色,紅色映在少女慘白的皮膚上,像是上帝抹上的最後一點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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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發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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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的繩子用不到了。她想。
她幾乎伏在男子身上,若有人正在遠處觀望,難免會對這一幕浮想聯翩。
小高凪的膝蓋壓在佐佐木的胸腔上,對方掛在鼻樑上的眼睛歪斜而破碎,每一次掙扎只會換來更多的疼痛,而上方傳來沙啞的勸阻:
「請不要亂動,這樣會切得不工整。」
分離下來的無名指被甩到一旁,小高凪無暇注意腕上的數字是否有變化——就算有也阻止不了她,她專心致志的繼續切割著男子的手臂,既不熟練也不俐落。
在藝術面前何談意義?在生死面前談何道德?
山攸‖尋
7 months ago @Edit 7 months ago
肱骨阻礙刀刃繼續往下,那便只好折斷了,弓起一腳膝蓋,她拔起刀具用力往切口一踩。
一下、兩下、三下。
如願聽見骨骼清脆的碎裂,四濺的血液沿著磁磚縫隙蔓延整間教室,她伸手去採摘——那絕對無法被稱之為美麗,綻放著紅花的枝條,從枝幹上被撥離,只剩下微弱的呼吸,放大的瞳孔緊盯著不遠處的金色虹膜。
山攸‖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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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謂修坯屑?
將坯體上不被需要的部分予以修飾,為了成就作品的完美,不被需要的部分予以淘汰。
不只妳的父親嗎?模糊視線下他隱約瞥見,那女孩將自己的手臂視如珍寶揣在懷中,他也曾見過夕紅之下那人悉心揀選皸裂的敗品,死去的胎兒無法言語,它們唯一的父親卻仍用慈愛的目光注視。
他總算明白為何自己會失敗了——那視死為活物的癲狂,如今在這紅光之下被顛倒了。
他並不感到失溫,大腦產生了渾身被灼燒的幻覺,即使如此,他也不甘殞落於那人之下,獨剩那抹逐漸黯淡的金——
幫幫我吧。
幫幫我。
浅香
7 months ago @Edit 7 month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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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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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她出聲了,也許她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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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自陰影中邁開步伐,穿越紅光,走向開滿紅花的花圃。
一旁捧著祭品的女孩退開了些。金眼的人兒屈膝,漆黑的髮與衣在暗中幾乎融為一體,唯獨那雙明亮的眼睛垂憐眾生,俯視著地面痛苦的生靈。
纖白的指尖撫過猙獰的面龐,她注視著所有不被彌補的遺憾,終將持續下去的狂躁,以及無法回頭的過往。
她手中的繩子輕輕繞過男人的脖頸。
在短短數秒後,那具軀體呼出了最後一絲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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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歸於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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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注視著那具了無生氣軀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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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在看著更加遙遠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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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攸‖尋
7 months ago @Edit 7 months ago
她抱著那隻手,目不轉睛的盯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睫毛的顫抖、猩紅蔓延沾染它所能觸及的所有事物,同著刻劃在腕上的數字烙在靈魂裡,直到胸膛起伏趨於靜止。
她依然抱著那斷了指截的手。
——無論如何誰都回不去了,藏在瘋狂的邊緣,沉寂於黑色湖底下。
那也很好、
那也很好。
廣播裡摻雜著一個女人的抽泣聲。
山攸‖尋
7 months ago @Edit 7 months ago
真美啊,是吧,我比父親更加幸運的,有幸參與一場腥紅盛宴,連同己身都化為不可名狀。
「十夢,」
那截斷手掉在了地面上,它透明的夥伴爭先恐後的將其吞噬殆盡,連一片花瓣也不落下。
「要是我的手永遠也好不了,」
她站起身,步伐虛浮,掩著右臂上的紅痕彎腰伏在十夢身側,吐出的語句像繩索懸在少女的頸子上,可那語氣又像是瀕死之人的哀求:
「請妳也帶我離開。」
是祢的話一定做得到的。
少女久久不言,沉默的望著自己手上的那抹艷紅。最終她抬眼,對上小高的眼睛,在那雙漆黑的注視下靜靜「嗯」了一聲。
那是她的業報。
是他們的業報。
「先去找東西止血吧。」她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起身向小高遞出自己的手。「需要扶著妳嗎?」
小高凪左手依然摁在右臂上,安靜的看著那遞向自己的掌心。
「嗯。」
她往前跨步,使對方能夠攙扶著自己左側,身上的血污就好似平常沾染在身上的土屑——放學了?那是該回去了。
待乾的土壤、一件半成品。
沒有書包也沒有鈴聲,暫且把艷紅色的月亮充當做夕陽。
那麼也可以當作一如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