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中亂在睡夢中聽見了敲門聲。

那扇木門是虛掩的，沒有上鎖，或者說，在門口堆積好幾大把鼠尾草，使門根本無法闔上。

接著是一聲小小的、如蚊蚋的驚呼，可能是踩到了五顏六色的圖釘。

野中亂慵懶地躺在地板上，周圍堆滿了牛皮瓦楞紙、羊皮紙、還有一些異國文字的書籍，封面破爛不堪，書的主人硬是用了紙膠帶黏合缺頁，但寫在書頁的文字粗暴無比。

「你是誰？」

見來者跨越了雜物堆，來到自己的面前，野中亂隨口吐出疑問，翻了個身坐起來。

「卡特爺爺要我傳話。」

對方的語氣有些不安，說話時手指互相交纏，目光遊移不定。野中亂不感到意外，內心也毫無波瀾，淡淡地說：「卡特前陣子有跟我交代後事了，你是被交代要來當我的眷屬嗎？」

「……嗯。」
「不想要也沒關係，你一臉不情願。」
「卡特爺爺說你是好人，可以去投靠。」

好人？
野中亂咯咯地笑了，「你叫什麼名字？」

「卡洛琳。」

淡金色的髮絲跟雪白的臉龐，整齊的五官、凜然的氣質，襯托著沒落貴族僅存的一絲尊嚴。她散發出濃厚的、青春少年少女的彆扭氣息，年紀大約是14、或15歲。

卡特生前有提到自己有個孫女，但這老爺子怎麼捨得讓千金小姐來當血族的眷屬？

逃家了吧。

比起深究內幕，供需平衡才是現在應該關心的事。

「你想要什麼？」

對方露出了思索的神情，遲遲沒有開口。

「二樓有卡特生前使用的房間，你可以直接使用。」野中亂指了角落的螺旋樓梯，這恐怕是這間屋子最穩定的存在。

卡洛琳蹙眉，開口說：「房間這麼亂，該整理一下了吧」

野中亂隨手拿了個帆布袋背在肩上，悠哉地說：「這不就是你的工作嗎？不然當這裡是難民收容所？」接著一臉失去興趣地踏出門外，門還是沒有好好關上。

野中亂披著斗篷與兜帽，悄悄走進黑市，暗巷的水漬飄著腐蝕的鐵鏽味，地上有幾朵被踩得碎爛的聖母百合。

他低著頭，喃喃自語，鑽入了某個以貨櫃屋搭建的隱匿空間。

「又要那個？」
「嗯。」

接著從帆布袋裡拿出一塊煙燻的鹿肉，是前腿的部位，還帶著骨。

對方搓著雙手，笑彎了眉毛，腦滿腸肥地晃了晃龐大的身軀，捧著鹿肉，口沫橫飛地說：「這真是上好的野味，真好、真好。」

野中亂只覺得倒盡胃口，但這仍然是一筆划算的交易。

他對藥膏沒有興趣──成份是什麼，效用是什麼，他很熟悉。他只是想要蒐集裝著藥膏的小圓盒。而且他認為卡洛琳需要。

把藥膏收納在束口袋裡，丟進方才還裝著煙燻鹿腿肉的帆布袋。

下次也許帶整隻斑鳩，或棕熊的幼體，或山豬的胚胎。

離開黑市前，他買了一些雜糧麵包與幾顆馬鈴薯。

一回到住處就發現自己被反鎖在門外。

他脫下斗篷，在褲子口袋摸出一串鑰匙，各種紋理、造型、圓孔、方孔、不規則的設計，他並不知道哪一支才是家門口的鑰匙，也可能都不是；他甩了那串鑰匙，金屬碰撞的聲音很刺耳，跟他發出的聲音如出一轍：「卡洛琳──」

門很快就被打開，卡洛琳讓對方進來，隨即把門闔上，要對方脫鞋入內，彷彿她才是這個屋子的主人。

野中亂感到無奈，卡特應該要告訴他，這女人眉角很多，很難相處。

「拿去。」野中亂把整個帆布袋都扔給卡洛琳，除了事先拿出來的束口袋。

「讓我看你的手腕。」

「……你想做什麼？」卡洛琳慎戒地把雙手藏在身後。

「你的手受傷了，用這個藥膏。」

野中亂沒有進一步解釋為什麼知道卡洛琳的手腕受傷，在卡洛琳猶豫不決的時候，野中亂強硬地掀開她的上衣袖子，兩邊的手腕有明顯的瘀青，與皮開肉綻的撕裂傷痕。

「……」

在無言以對的情況下，一人為另一人擦了藥膏，卡洛琳沒得拒絕。她咬著下唇，以為會有強烈的痛覺沒有發生，對方擦藥與包紥的動作很輕柔謹慎。

卡洛琳自然也沒有說明受傷的原因，她本來就不想給別人知道，現在不會說、未來也不會說。

藥膏的觸感很冰涼，這是卡洛琳第一時間的想法。隨即，她聽見了某種樂器的聲音，曲調來自某個口耳相傳的民間傳說。

她小時候很常聽卡特爺爺哼這首曲子，也不時向她提起戰爭的事。

「……那個時候我的胸膛被開了兩個洞，趴在地上寸步難行，在血肉模糊的視線中，有個小伙子蹲下來，咬住我的頸子……」

卡特爺爺總是反覆說著跟吸血鬼相遇的故事；「因為那個小伙子，我才活了下來，雖然有很多副作用跟後遺症……但他、野中亂，無疑是我的救命恩人。」

「……♪」

音樂聲維持了好一段時間，它似乎就長在卡洛琳的腦袋、深深刻印在DNA裡，一直無限播放。

野中亂看著一臉癡呆的卡洛琳，在她面前晃來晃去，或是出聲叫她，都沒有反應。她彷彿陷入了迷幻（Psychedelic）的狀態，白色的唾沫懸掛在嘴角，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然後傻笑了起來，在野中亂眼裡，她這樣子實在愚蠢無比。

碧國的觀光區一定有賣那種小型、在暗處會發光的聖母像吧──

作為眷屬的禮物，他決定明天就買一尊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