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暖氣讓玻璃窗蒙上一層白霧,Miynm抓了睡衣袖口往窗前一抹,窗外的城景是全然地雪白。大雪是平等的。這幾年離家生活的經驗使他察覺,無論是山麓小村的老家、碧國堂皇的首都,抑或是赫峰深處的聖座,埋覆在層層積雪之下看上去竟極其相似。
他打開電視,調高音量,然後在浴室裡開著門洗漱。明天是工作日,放任整個假期沒有修整的下頷生出短鬚,得在返回聖座前將儀容整理妥當。
Miynm從鏡櫃裡找到一把直式剃刀,調任之際他買了新的剃刀,當時用的這把便留在此處。冰冷的刀鋒靠上頦側,Miynm看著鏡中的自己瞇起眼,一吋一吋地削過新生的鬍,傳來的手感有些遲滯,久未使用的剃刀不再鋒利。
新聞播報午前還有一陣大雪,首都多處交通受到影響,公車和鐵路可能停駛,機場則視積雪情況班次延誤甚或停飛。
尖銳的刺痛劃過下巴,Miynm倒抽一口氣,懊惱地瞪著手裡的舊剃刀,然後湊近鏡子查看。
一串鮮豔的血珠從傷處泌出,傷口不大,卻有點深,他用手抹掉那點血,劃傷的地方很快又冒出新的血滴。
剛才不過分神一瞬去聽大雪影響交通的新聞,便不慎把自己弄傷,實在是說不過去。畢竟以他操刀的熟練程度不應該犯這種錯。Miynm抽來面紙壓在傷口上,反覆按壓數次直至不再出血,剩下一道嫩紅色的細傷留在頦側。
潔白的面紙沾滿血跡,明明是那樣小的傷口卻流了好多血,刺眼的鮮紅讓他有些心神不寧。
Miynm走去洗手間,劃亮一根火柴,將染血的面紙點燃、燒卻,餘燼掉落馬桶裡沖掉。
過了一會兒,他感到傷口處有開始結痂的緊繃感。要是還在母親身邊的話,母親會在拇指上落下一個吻,然後將那個吻按上他的傷口。母親的指腹很涼,但是間接貼上的親吻很溫柔,傷口轉眼間消失無蹤。
Miynm關掉電視,在屋內巡了一圈,確認一切收拾妥當。下一次回來可能就是明媚的夏季,白日將變得更加漫長,人們聚集在街邊,一邊喝酒一邊享受暖洋洋的陽光。他調低暖氣,房間床上的行李袋跟來時一樣胡亂塞滿,他擠壓袋身將拉鍊拉上。
都內地鐵仍可運行,但是出地面的路線已宣告停駛,其中包括直達首都機場的機場線。
Miynm不得不提早出門,尋思著該去中央車站搭機場接駁公車(如果有的話),或是避開市中心,改去較遠的舊城區搭乘另一條經過機場附近的公車。
他沒有在這個問題上遲疑太久,中央車站現在肯定一團混亂,有接駁車也未必能搭上去。他很快決定前往舊城區,運氣好的話還能遇到順路的公車,就算徒步也能在四十分鐘左右抵達舊城區的公車總站。
運氣好的話。
這個時候他並沒有想到運氣不好的話會是什麼樣子。
Miynm側身鑽進一條窄巷。巷子包夾在左右兩棟砌著石磚牆的老房子中間,僅能容納一人通過,他的身材不是問題,但滿載的行李袋是。他將行李袋甩到身後,還得不時矮身避開爬滿牆形成天然棚頂的樹藤。
這是他抄的第五條近路,他自認還算熟悉舊城區的路,以前時常在附近逗留,因為一些藏身在角落或後門暗巷的小雜貨店裡可以找到母親需要的秘製茶。
他以為這條巷子的盡頭會連接到另一條大的主要幹道,但卻被一道粗糙砌成的灰泥牆截斷去路,灰牆將巷徑導出一個生硬的轉角。
Miynm放慢腳步,腦海重新思索地圖和方向,一邊疑惑地順著灰泥牆拐了個彎。
轉彎後是更窄的巷,兩側的屋牆互相傾倒,天空只剩一條夾縫。高牆投下巨大的陰影,分明是白日的現在,窄巷卻猶如入夜般昏昧不清。
直覺飛快地拉住Miynm的腳步,在極其短暫的停頓間,他看見牆角有塊影子倏地動了一下。
他幾乎沒有猶豫就轉身狂奔,強烈的危機感使他連地上的積雪和行李的負重都感覺不到。
然而有什麼比他的瞬間反應更快,轉眼間追上他,一片灰影自眼角餘光掠過。不要去找,不要看。絕對不能回頭──
一股奇大無比的力道將Miynm壓到牆上,頭部遭受擊打般劇痛,暈眩不已。下一瞬,冰涼的箝制扣住他的脖頸。
灰色的影子輕飄飄地落下,影子裡隱隱約約地傳出虛弱的呢喃:
『好香、』
充滿氣聲的嗓子細細發顫,冰涼的吐息一點一點逼近。
『是什麼這麼香……好想吃……』
掐在脖子上的力道收得更緊,阻斷呼吸和血液,窒息感讓一切感知突然放大、變慢,漸漸變得模糊的視界中,反而更清晰地看見藏在灰影中的面孔。那是一張枯槁衰老的臉,凹陷的眼眶裡目光因高度饑渴而發狂,暗紅的舌尖從乾裂的雙唇中探出,尖銳的齒形一閃而過──
溼潤的觸感舔上Miynm的臉。早晨弄出的傷口遽然一痛。
『啊、啊啊,真棒……』他聽見伴隨著咂嘴聲的讚嘆。『真是
美味的東西(Miynm) 。』
黑色的閃光劃過灰影的一角,動作不快,但是全然地悄然無息。
脖頸上的束縛消失了。灰色的影子退開,影底凌亂的眼神不可思議地盯著雙手的位置,非人的血液止不住掉落。
前一刻還被壓制在牆上的Miynm手裡多出一把晶黑色的短刀,他因缺氧而急促地喘息,但是持刀的手絲毫文風不動,刀尖指向灰影,像隨時會再一次劃開眼前的目標。
影子底下發出難以遏制的嘶啞哭喊,竟不是因為疼痛,而是不斷地重複:『你太好吃了……我還要。 好香的食物(Miynm) ,讓我吃更多……』
灰影再次撲來,完全無視Miynm的反擊和他手上那把奇異的黑色短刀。刀鋒數次劃破灰色的影子,卻無法阻止影裡的人毫無章法的襲擊,枯瘦的手爪扯開Miynm的外套,撕破襟領,露出白皙的頸項,肌膚上有一道新鮮的可怕掐痕。
Miynm回擊得狼狽不已,和灰影搏鬥的同時掙扎著往巷外跑。
至少要回到大路,現在是白天,開闊的環境充滿陽光。灰色的影子不過是一件全罩斗篷,被他的短刀割出好幾道破口,破損的程度將難以抵禦日照。
他幾乎是撲倒在明亮的雪地裡,巷外不知何時開始降下細雪,鬆軟的積雪反而成為行動的阻礙。
Miynm還沒站穩腳步,灰影竟跟著衝出窄巷,像狩獵的掠食者力搏最後一擊。
雪一樣冰冷的手爪嵌入他的雙肩,將他按倒在雪中,灰影大大地張嘴、低頭咬下──
雪白的牙抵在晶黑的刀刃上。
Miynm的短刀格擋在灰影的口中,獵捕的尖牙緊咬刀身,刮出刺耳的噪響。
聽見Miynm的喊聲,灰影瘋狂的雙眼流露一絲訝異。
Miynm也瞪大了眼。在陽光下他看得很清楚,灰影咬著黑色刀刃的尖牙只剩下一只。
本該有另一只尖牙生長在對稱的位置,卻徒留一個詭異的空洞。
午前的光線透過灰色的斗篷,鑽入每一道破口。影裡的人乾枯的皮膚開始變得紅腫,像是燃燒般漸漸泛紫、變黑。
在這短暫又漫長的一瞬間,甚至還沒想清楚為什麼,Miynm脫口而出:『離開。』
灰影發出痛苦的哀嚎,過分充足的陽光終於迫使他鬆開刀上緊咬的牙,灼傷的手從內部緊緊揪住斗篷。
灰色的影子離開Miynm,迅速潛回不見天日的窄巷,和昏昧的陰影融為一體。
Miynm坐在雪地中,盯著灰影消失的巷口,他的呼吸還沒平復,腦袋裡思緒紛亂如麻。
那是吸血鬼,而且狀態相當異常。無論經過多少年歲,吸血鬼的外在樣態可能成長,或是變得更加成熟,一個階段的容貌能夠維持很長一段時間,但是並不會衰老。然而灰影裡的吸血鬼卻明顯形容枯槁,身形瘦弱且極度饑餓,也不具備一個正常吸血鬼在饑餓狀態下的強大力量。正因為如此自己才能勉強全身而退。
還有那張嘴裡缺少的尖銳犬齒。少了單側犬齒的吸血鬼會大幅喪失捕食的能力,幾乎等同於失去了血族的自尊,否定其血族的身分……
Miynm還未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握緊黑色短刀的手比思考更快,反射地朝向襲來的威脅揮出。
白銀的劍光咬上晶黑的刀鋒,黑色的刀嗡然作響,迴盪在紛飛的落雪之間。
「你放走了那個吸血鬼。」
誨廳所屬制服的衣角滑過眼前。而自己並不是第一次被那森然的嗓音當面質問。
可是Miynm分心了,因為他聽見更重要的聲音。
執行官的劍不放過他的刀,黑色的刀刃持續發出細細震鳴,聽上去彷彿嬰孩的哭聲。
他一下就慌了。
執行官的長劍突刺使雪花飛濺,落雪隨劍勢凌亂飄散。狠辣的劍影將Miynm逼得起不了身,在雪地裡倉皇翻滾閃躲。然而,每當劍尖迫近要害,那把黑得驚人的短刀就會如鬼影般閃現,不偏不倚地封鎖執行官凌厲的劍招,銀白的劍和漆黑的刀死咬彼此不放。
「等一下……我是典廳的典務,不是敵人!」
「我有充分理由懷疑你放走我們正在追捕的吸血鬼。」
「我沒有!」
「那你剛才為什麼用刀背,而不是直接砍下去?」
原本只是打算讓隸屬典廳的這傢伙解除武裝,可是他在執行官的攻擊壓制下從未放開黑刃,甚至以防守之姿戰成不相上下的局勢,執行官判斷已沒有手下留情的必要。
銀白的劍刃如疾電般劈向逃竄的背影,匍匐在亂雪中的Miynm迅疾回頭,晶黑短刀反手一擋,刀尖撞上劍刃,兵器互擊的震盪回響不絕。
雖然卸開了攻來的劍勢,承受的衝擊力道仍然使Miynm向後摔去,他撞上停在路邊一台覆滿白雪的轎車,高頻的警報聲隨即一陣狂響。
兵器交鋒幾次了?Miynm靠著車身站起,面前的執行官再次舉劍。激戰使他渾身緊繃,脹得發疼的腦袋只剩下一個念頭:不能再讓「嚎哭者」發出聲音,要不然的話,母親會……
他將手裡的刀翻了半圈,刀刃轉而朝前。
他放低重心、上身前傾,雙腿陷入雪地,厚實的靴底找到地面,穩穩蹬上。要讓短刀不再鳴響的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不要格擋,而是要削斷、刺穿。讓刀刃以它的本質去行動。
持刀的手微微發麻,落雪飄進敞開的衣領。雪粒融成水滴,和汗水一同浸濕衣料。Miynm什麼都感受不到,只剩刀的嗡鳴佔據了全部的聽覺。
別哭了,別再響了。
他在執行官出劍的瞬間擲出濃黑的刀光。
「兩個蠢貨。」
一陣不可能出現在城市裡的暴雪兇猛襲來,風雪像巨大的拳頭,一拳擊飛兩道黑白的刃影。
壓倒性的強大力量將Miynm吹翻,彈開刀刃的衝擊力使他再次狠狠撞上街邊的車,車身幾乎掀翻,防盜警報頓時回歸安靜。
Miynm倒在車輪旁,渾身劇痛讓他一時無法動彈,覆在車上的雪全部落在身上,整個人半埋在雪裡。
強烈的暈眩使得周遭的聲音遠遠退開,耳裡充滿轟然的空白,即使如此,Miynm還是聽見一道雪崩般的低沉嗓音正在說話,話語中飽含怒氣。
「樞秘院的人在市區大打出手,嫌吸血鬼看的笑話還不夠嗎。」
一隻手穿過覆雪,揪住Miynm的衣襟,輕易地將他從雪中提起,又扔回地上。
Miynm向後跌坐,屁股底下是結冰的硬雪。他的腦袋還暈著,隱約感到鼻腔湧出溫熱的溼意,抬手往臉上胡亂擦了幾下,刺眼的鮮紅沾滿他的手。
糟糕,好多血。雪地上到處是星星點點的血跡,像極了早晨擦過傷口的面紙。Miynm內心萌生做錯事的愧意,他不應該流這麼多血,他的血會引來相當棘手的麻煩,那將使母親非常、非常地擔憂。
「那個典廳的傢伙……」不遠處傳來執行官的聲音,不穩且充滿喘息,辯解的話一字一句往Miynm的方向靠近。「他遇到我們的目標吸血鬼,吸血鬼已經來到陽光底下,他卻放任吸血鬼逃回暗處。」
猶如小型雪山般巨大的身影站在Miynm面前,執起教誨棍,用棍尖挑起Miynm的下頷,將他的臉撥往左邊查看,然後帶到右邊。當他偏頭的時候,脖頸上吸血鬼掐過的瘀痕暴露在光線之下。
「吸血鬼攻擊他。」
教誨棍往上挪了點,停在Miynm的額角,銀質包鑲的棍尖抵住他左側太陽穴,警告意味濃厚。
「典務不是戰鬥人員,遭遇吸血鬼攻擊以確保自身安全為要,沒有義務制服目標。」
「可是他、」執行官似乎還想說什麼,又把話吞回肚子裡。
「他既跟吸血鬼交戰,讓他接受調查。帶回去。」
後一句是跟漸漸往這裡集結的其他誨廳人員下的吩咐。複數的腳步聲雜遝響起,現場的人員隨即開始行動。
「除此之外,今天的事會有相應的懲處。」
冰涼的棍尖離開Miynm的腦袋,不悅的低沉嗓音終於首次直接向他說話:「沒有問題的話就站起來。」
「我還有一件事。」Miynm撐著地面緩緩起身,昏沉的腦袋讓他無法很好地揀選出口的用詞:
「對我動手。」
抽離的教誨棍一頓,懸在空中。Miynm將黑色的短刀舉至胸口,刃端朝向教誨棍。
在場所有人全都停下動作,盯著這名滿臉血汙的受傷典務,用一把不比前臂還長的短刀,向他們的指揮席發起挑戰,周遭陷入一片突兀的安靜。
而Miynm像是對此渾然未覺,自顧自地低喃:「我還需要一次攻擊,才能執行『安撫』。否則,母親可能已經動身了……」
指揮席寬大的法衣長襬微動,教誨棍重新揚起。
「你敢挑釁本席,最好是已經想清楚後果。」
接著,眾人只看見教誨棍棍尖的反光閃了一下,只是一個相當簡單的突刺動作,那身特製的厚重法衣卻像是有風暴刮過般,下擺高高揚起,強勁的風壓甚至吹散了地面表層新積的雪。
Miynm的短刀準確無誤地接下教誨棍的刺擊──或者應該說,是指揮席準確無誤地擊打在他的短刀上。晶黑色的刀發出前所未有的尖銳遽響。
這一擊的力勁大得使Miynm往後摔飛,持刀的手臂劇痛發麻,他差點就要握不住他的刀。
但是現在絕不能鬆手,任何時刻他都不能放開「嚎哭者」。
Miynm掙扎著撐地坐起,短刀還在悲鳴,他反手握刀,將刀刃貼上著另一手的上臂內側抵著,用如同懷抱一名嬰兒般輕柔的動作將短刀收入脇側。
嗡然作響的刀聲消失在他的懷中。
這把刀終於安靜了。
嚎哭者好可愛好像寵物(奇怪的感想??
Miynm的心裡除了媽媽還放得下其他東西嗎!!
指揮席的悲嘆讓我想起國中老師看到校外教學同學在捷運車廂用吊環健身,又氣又無奈XD
CSKV: 嚎哭者:嗚嗚嗚怎麼都打我
沒綽Miynm最愛媽媽了(可怕)就像克拉拉心裡除了V還放得下其他東西嗎(怎扯別人下水
這麼一說指揮席好像訓導主任XD 大概很想罰這兩個小鬼跑操場50圈跑到吐
克拉拉!被反將了一軍啊克拉拉XDDD(克拉拉:干我屁事??
覺得指揮席的氣勢寫得好好,完全不敢惹,但又覺得莫名慈愛,真的很像訓導主任(也很像以前學校的教官w
CSKV: 哈哈哈我就猜克拉拉會說關他屁事XDDDDDD
克拉拉家的指揮席也是又辣又可靠,穿睡衣出場真的太辣了啦......指揮席們是不是都是些面惡卻護崽的好長官,喜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