𝓣𝓱𝓮 𝓚𝓲𝓼𝓼 𝓸𝓯 𝓒𝓪𝓶𝓲𝓵𝓵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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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街道上的積雪總有人負責定時清掃,不過,碧鐸是個一下雪就能持續好幾天甚至幾個月的國家,從下午開始積累到夜間的雪花讓道路變得凹凸不平,踩上去就會打滑或者凹陷,照安布羅修斯此人的行動能力,他就算走的很小心也有一定的可能在路上摔倒。當然,這在碧鐸是一件誰都能體諒的事情。

  他離開典廳,在春末逐漸變得漫長的夜間下山,是為了去往丹奧鎮,正是那個之前發生過滅門案的地方。雖然安布羅修斯和那起案件的受害者曾有過一面之緣,案件的調查進度直到今天仍未取得多大的進展,在安布羅修斯看來,那本不應該是一件如此難以偵破的案子,兇案現場的靈擺作為證物甚至提供給了一個神祕學者,沒有道理如此毫無頭緒,除非,樞密院本就沒有偵破這個案件的打算。

  基於這個可能的理由,安布羅修斯完全不應該冒著風險去向僅僅只是在火車上認識了幾個小時的女人和孩子致意——他站在那座被封條封上的房子前的時候,腦子裡仍然流轉著這樣的勸告,那些封條把房子纏繞起來,像一個巨大的盒子,安布羅修斯知道這家人裡至少母親和嬰兒的靈魂應該仍在此處逗留,他離祂們太近了,幾乎可以感覺到幽魂的手指試圖從黑暗中探出。

  女人仍然渴望對樞密院降下詛咒,因為他們阻撓她研究,殺害了她的家人,至少她是如此表達給安布羅修斯的,她的心靈在死後會變得誠實,這些憎恨都來的理所應當。就像她死亡的命運來由於兩次背叛,一個環將會扣到另一個,最終出生在這個家庭之中的孩子也被迫不再無辜。

  安布羅修斯只能為他們一家嘆息。

  房子兩邊的鄰居都暫時離開了此處,也許已經準備把房子賣掉,也許只是暫時遠離這裡曾產生的血腥味,街道周圍的住宅區只有一群不知道在做什麼的流民和混混四處閒晃。安布羅修斯沒有穿著樞密院的衣服,而是穿他來樞密院之前習慣的衣服,跟平常人也沒有什麼不同。他彎腰把一小束花放在地上,之前有很多人都來為這家人祈福獻花,但事情已經過去快要一個月,關注的人也變得極少,在典廳那個天天討論學術發現的地方更是早就無人提及,除了安布羅修斯放的那束花之外,其他曾經被人擺在這裡的紀念物都受到了嚴重程度不一的風吹日曬,花更是幾乎都爛了,泥濘的沾黏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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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注意到,那些花不像是普通的因為時間過去而腐爛,更像是被什麼人踐踏過去,花瓣上沾滿了泥印,才從邊緣開始發爛。同時,他感覺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是一個棕膚色的年輕男人,看上去像高中生,或者大學生,穿著帶兜帽的外套和短褲,帽子很緊的在他的臉旁邊縮成一圈,臉上掛著一副墨鏡。

  「嘿,美國佬,你在這裡做什麼?」他說的倒是英語,不過口音非常重,好在安布羅修斯經常世界各地跑,對於各種口音的英文勉強能懂,當然對方嘴裡夾雜的幾個F或者S開頭的字眼就像語助詞一樣隨時會飛快地蹦一個出來,聽不懂也無所謂。

  「也沒什麼,就是聽說這裡死人了,來看看怎麼回事。」安布羅修斯還是用他那種不緊不慢的溫和語氣回答,「我父親是記者,也許有他能用上的消息。」
EC|不A就算贏
7 months ago @Edit 7 months ago

  「什麼記者?這家人都死了快一個月了,現在報給誰聽?」

  「死於吸血鬼謀殺的家庭還是有一些報導價值的,唔,我不是太理解,但可以透過這個消息攻擊碧鐸的旅遊業。」安布羅修斯頗為認真的說明,但對方仍舊一副懷疑的表情,於是他說,「而且我認為這裡有藥,吸血鬼曾來過的地方,說不定能找到『卡蜜拉之吻』。」

  他意識到這個詞觸發了眼前青年的某種警報,對方的眼睛在墨鏡後轉的飛快,他能看見,顯然這個品牌這些年的經營仍然風生水起,甚至都銷售到樞密院管轄下的國家裡來了。

  當然,這間屋子裡是不會有任何癮君子想要的東西的,安布羅修斯現在明白地板上那些被踩爛的花究竟是因何而遭受如此破壞,看來碧鐸的國內問題遠比最開始委託人和女王陛下告訴他的更加麻煩。

  「……卡蜜拉的情人是誰?」

  「我想她叫做蘿拉,但這不是正確答案。」安布羅修斯嘆了一口氣,像一個老師耐心的回答學生的疑問,「如你所見,我是個初來乍到的外國人,如果你想用暗語和我猜謎,我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我沒有從你們手上打聽任何事情的打算,你可以什麼都不告訴我。」

  安布羅修斯對這些隱蔽於地下的交易規則略懂一二,雖然嚴格來說,他小時候充當的是賣家(也可以稱為「原材料」)的角色,而不是購買者,而販毒通常是一條由上而下分支的產業鏈,就像河流一樣,他也沒見過太多最末端的情況。

  「行吧,這件房子已經空了,哥們,別找了,就算真的有,一個月下來哪還輪得到你這個晚來的外國佬。」那人說,「昨天晚上還有人找到一包粉狀的貨,那大概就是最後一點了,價格炒的跟放屁一樣,說你晚到你還真的很晚到……」

  「……粉狀的?粉狀的卡蜜拉之吻?」安布羅修斯轉過身,整個人面對著身邊的陌生人,也許是為了掩蓋身份,對方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但安布羅修斯從一些細節能判斷出這個人就算有吸毒史,時間也還不算長,這就說明,他可能根本沒見過真正由血清羅醯胺提取而成的毒品。

  這種類型的毒品只有液體狀,通常是以靜脈注射來使用,也有一些人直接口服,但因為技術和成本的限制,由吸血鬼的分泌物萃取而來的毒品是不可能製作成粉狀的。

  「是啊,怎麼?犯癮啦?」那深膚色的青年問。

  「沒什麼,就是覺得很新奇而已。」安布羅修斯說,「我建議你還是少接觸這種東西比較好,會倒楣的。」

  他面前的青年呸了他一聲,走了。

  街上的商鋪都已經熄燈,寒冷的風填充著過於空蕩的街區,而某些暗巷熱鬧非凡。

  安布羅修斯在這之中雖然顯眼,但並不會被任何人多看,吸毒者和販毒者什麼樣的人都有,既然碧鐸也有卡蜜拉之吻流通,市場中自然不乏吸血鬼存在,像他這樣因普通而有些古怪的人也不少。

  他穿行過交談的人們,到一個破掉的鐵絲網旁邊,一具屍體如此自然地融入周圍,它曾具有的魂靈仍然恍惚的蹲在一旁,似乎連自己已經死去的事實都沒有感受到。屍體大概曾滿口白沫,而今那些濕潤的液體已經沒有氣泡附著,只是一些帶著惡臭的黏液一樣的東西,遺體的面容相當猙獰,像是過度興奮而肌肉抽搐時會做出的表情,現在那張臉被雪薄博的覆蓋了一層,不那麼可怕,卻顯得非常可悲。

  安布羅修斯沒有停下來,他知道那個人死於普通的毒品,並不知道他需要的情報。卡蜜拉之吻雖然能使人精神失常,但通常不會致死,使用來自吸血鬼的毒素來獲得快感通常的下場是自願被吸血鬼做食物獵殺或者成為眷屬,就是在瘋狂和戒斷兩個時期不受控制的做出自毀的舉動,並因此死亡。

  調查突然出現在碧鐸的血清羅醯胺製毒品並不在安布羅修斯當時接受的委託內容之中,他只不過因為那段在火車上結識的短暫緣分而好奇事情的真相,然而,安布羅修斯對這起案子總有一種預感,滅門案和毒品的盛行之間有著強烈的連結,像是一股非常粗的、用大量的細線編織成的繩子,而這兩件事的末段各自又發散為無數纖細的絲線,往不同的方向蔓延而去,纏繞出不同的人和事。

  如果將這個預言告訴斯圖爾特女士,那麼碧鐸的女王就必定會知曉同樣的內容,而他一旦在當權者的耳邊言語,那就理所應當失去作旁觀者的資格,正因如此,安布羅修斯本不打算在調查出委託結果之前聯絡自己的委託人。

  安布羅修斯走到巷子的最深處,那裏的人潮就像餐廳關門後從下水道一擁而上的老鼠般密密麻麻,他們爭搶著什麼,零碎的呼喊和詞彙從四面八方匯聚,最終形成一串毫無意義的聲波。安布羅修斯被推搡著往前,在無數影子和腳之間隱約看見被強奪的東西的輪廓。那東西非常小,像是一小罐藥膏,他從來不算是身手靈活的人,此時唯一能做的只是透過自己的眼睛辨識究竟最後是誰得到了那一小罐扁平的、不及一個手掌大小的罐子。

  他看見抓住藥罐的那隻手,膚色較深,但屬於年輕人的手,他才在幾個小時之前見過。那隻手此刻正用力的抓住罐子,指節泛白,手臂上的青筋凸顯出來,即使如此,安布羅修斯也不認為對方真正得到了那樣東西。

  它在不同人之間傳遞,和人的骨頭相碰又摔在地上,在滾動時卡進地面凹凸不平的縫隙,隨後又被某個人拾起,拋到半空中,循環往復——直到它終於在第無數次碰撞中破碎,內容物混合著包裝的碎片半凝固的沾在滿是腳印和塵土的地板上,第一個人趴下去舔食,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那塊丁點大的地板擠滿了人的腦袋,像一群禿鷹嘗試分食螞蟻的屍體。

  安布羅修斯趁這個時候退開了,他遠遠的望著,臉上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

  他在太陽升起之前回到了樞密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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