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抓去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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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trichorstained:

自許下承諾那日之後,塞倫妮蒂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看見克甫斯。

有時是夜深人靜的半夜,有時是外頭才剛要開始熱鬧的傍晚,高大的黑髮男子會推開實驗室的門,先是禮貌的拍去肩膀上的細雪,才拖著疲憊的身影踏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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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抓去棺
6 months ago
他們會寒暄幾句,接著便是短暫但度日如年的線索整理時間。

她會展示這陣子被樞密院密切追蹤的血族名單,淺咖啡色頭髮不是罕見的特徵,符合條件的照片厚厚一疊,塞倫妮蒂能在每一次掏出照片時能在那人眼裡看見忽然亮起的光,但隨著一張張照片沒有與記憶對上,那一丁點希望的火苗很快便再次熄滅。

然後有一天,名為克甫斯的男人再也沒出現過,像掙脫孩子指尖的氣球,無聲無息的失去蹤影。
EC┃Cepheus
6 months ago
原本艷紅的披風上已沾上一層細沙與海風的黏膩。

克甫斯不知道他在海岸線旁坐了多久,一小時,一天,一個禮拜?流出的血乾涸成漬,時間在他的獨自哀悼中繼續流逝,太陽升起又落下,紫外線在他身上留下的水泡與脫皮會在月弧高掛時痊癒。披風替他擋下大部分的傷害,但日輪的照耀依舊使他的面容看起來更憔悴。他緊抓著皮革書的手未放鬆過。

瑪麗安娜,噢我的瑪麗安娜。

男人呢喃著,語中的悲傷順著海流漫延開來。有些人注意到他,但那些人類——又或同族——的呼喚在他耳畔聽起來彷彿隔了一道深壑,嘗試提供幫助的探問與小心翼翼的觸碰撞上崖壁,如失去雙翅的鳥兒般紛紛墜落。

他繼續他獨自的哀悼。
EC┃Cepheus
6 months ago
而海邊有個人哭到雙眼滿是血絲——不,有人反駁。他看到的那人雙眼是全黑的;那明顯是錯覺,其餘人對此嗤之以鼻——且姿勢似乎已維持不動數日的消息很快便從衝浪愛好者們的口中傳出。他們每天都帶著浪板向海潮報到,墨鏡後的注視沒有漏看沙灘上那抹積了一層薄灰的人影。

噢而且他那件紅色披風看起來質料很棒,只可惜上面都是沙。一人提起,其他旁觀者則對此點頭認同。

流言蜚語並非全數錯誤;他雙眼的確佈滿血絲,海風無情颳過使那頭黑髮顯得更加雜亂無章,但人們只看得到他的臉。他們看不到真正的他其實已經碎裂滿地,緩緩地陷入沙粒與海潮的漲退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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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抓去棺
6 months ago
好在克甫斯比瑪麗安娜好找多了。

都抽了人家一管血總不能就這樣不負責任,塞倫妮蒂在失聯後持續留意著那人的去向,高大的男子讓人印象深刻,很快她就從幾個人口中捕捉到些許蹤跡,得知不遠處的海邊有那麼一個披著紅披風的古怪存在。

——誰知道呢,說不定再坐久一點就變成石像了。

流言蜚語間穿插著滿不在乎的嬉笑,但她能從中察覺到克甫斯現在肯定狀況很糟,趁著隔日不用上班,當下便買了張電車車票,往靠海的小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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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month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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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的時候天氣正是陰天,一片片煙灰色的雲伏在遠方的海平線上,遠遠的傳來模糊不清的雷聲。
於是足夠愛惜自己生命的觀光客與釣客都早早離去,剩那抹突兀的身影停留在海灘中間,對暗下的天色與越發刺骨的海風視若無睹。

或是滿不在乎。

壓低帽簷以防被吹走,塞倫妮蒂朝人走去,輕輕喚了聲。「克甫斯?」
EC┃Cepheus
6 months ago
熟悉的聲音。克甫斯循聲稍微轉過頭。

向著塞倫妮蒂的半邊側臉上除了原本定居在那兒的舊傷外多了幾處未完全癒合的嚴重曬傷,大片暗紅之間夾雜著數點水泡。那雙眼眸依舊閃著亮藍色,但裡頭曾經的住客已幾乎消失蹤影,彷彿童話故事中悲劇的人魚,失去所愛後碰到海水便化為無數碎沫。

他沒有忘記對方曾承諾、亦確實嘗試過幫助他,但在那些努力開花結果前,他們都不知道果樹早已被人從中腰斬。他們曾經做的那些都只是徒勞。

黑髮男人開口,費勁一番後吐出的只有一聲乾咳,太久沒有受——無論是水或重要的營養——滋潤的喉嚨顫抖著試著拼出回應的字詞。然而即使他成功說出了什麼,海風都已將其吹散。

意識到風吹得強勁,克甫斯將懷中的摯愛連同披風一角抱得更緊。他瞅著對方,未道出的疑惑懸在半空。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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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months ago
「我打聽到你的消息,就過來了,還好這裡不遠,搭會車就到了。」

瞧人的話語尚未說出口便擱淺在喉頭,賽倫妮蒂憑著猜測回答最顯而易見的問題,從隨身包包裡拿出瓶水遞給人,這才攏了攏長裙裙擺,在離人一個手臂遠的距離外坐下。

那人懷中緊緊抱著的物件也在同時撞入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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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months ago
「很抱歉沒能幫上你的忙。」歉意在一陣沈默後滑落舌尖。

在樞密院工作多年,她不會認不出那是什麼東西,天知道是誰第一個想到要將狩獵到的血族拼湊成那玩意,彷彿將皮肉製成獵奇的書本模樣,就能抹去那曾經是個生命的事實。

而此時男子彷彿即將破碎的身影與書冊共同出現在同幅畫面裡,無須說明,她也知道他們的追尋盼來最壞的結果。
EC┃Cepheus
6 months ago
接過對方遞出的好意,克甫斯卻只喝了一口便將水瓶放置一旁,喉嚨終於久旱逢甘霖的同時晶瑩亦同時從滿佈血絲的雙眼溢出。他無法阻止自己哭泣一如他無法將懷中之物變回原樣。他失去女兒的那天亦失去了當初那個在海岸線旁疊著石頭的女子。現在再多的流淚都只會刺痛眼睛。

「我殺了那個人。」他開口,在哽咽之間將字句擠出。「但我覺得事情沒有變好。」始作俑者屍體散發出的血腥猶卡在記憶中,一艘擱淺的船隻,在他與她相遇的海灘上永遠留下無法抹去的痕跡。

嘗試幫助他的女性沒有錯,或許他也沒有錯,但再多否定假設和道歉都無法改變結果。在肉體消逝前,他的靈魂早已葬送於漲退的海潮間。
EC┃Cepheus
6 months ago
「我想我會繼續待在這裡。」他用幾乎呢喃的音量彷彿是說給懷中物聽,「你知道嗎?我們是在這裡遇見的。」看向塞倫妮蒂,他微微一笑,想起那天的荒唐與美好;那揚起的弧度卻比流著的淚更令人感到悲傷。

他沒有機會牽著妻小的手再次踏上這片對他意義非凡的海灘,沒有機會再聽瑪麗安娜說一次「我愛你」,沒有機會再將諾娃背在背上,聽她咯咯笑著假裝自己是一位騎著獨角獸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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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months ago
許久以前,塞倫妮蒂就體悟到血族在情感上與常人無異的事實,於是漫長的生命成為苦痛的累積,失去摯愛的餘痛綿綿無期,將他們穿透。

「我一直沒往禁書庫找去。」細碎的砂礫吞沒鞋跟,她嘆了口氣。「畢竟你想要找的,肯定是活著的她。」

究竟是帶回死亡的結果讓人死心,還是讓真相撲朔迷離、永遠高高懸在心頭,對克甫斯來說比較好,如今她也搞不清。

「瑪麗安娜,對嗎?」海風將參雜悲傷的懷念吹到耳邊,塞倫尼蒂斟酌了下說出口的話是否殘忍,才又輕聲問。「她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EC┃Cepheus
6 months ago
「她……」顫抖地吸了口氣將一聲哭泣壓下,克甫斯曲起膝,將書本抱緊貼在胸口,試著在一片空無中尋找早已不會再回應的、屬於摯愛的脈搏。「她喜歡嘗試新奇的東西,我覺得蠻奇怪的,第一次遇到她時她居然在這裡疊石頭。」

「我不小心踢倒她原本堆到一半的石頭塔,那瞬間我還以為她會咬我。」隨著字句,他的眼淚亦一滴滴落下。笑容凝結在嘴角,弧度裡乘載著滿滿的懷念。「瑪麗安娜,」他小心翼翼地將名字捧於掌中。「她想走遍世界。」

憶起另一半手機中永遠都有那麼多不屬於此地的風景,克甫斯閉上眼。「但我只想要把她留在我身旁,這樣我就能永遠保護著她。」在他眼中,他的執著毀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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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months ago
「這我倒是能懂,對世界感到好奇的人,堆石頭也能感到樂趣。」

幾乎能看見有著棕色髮絲的女子在他倆面前堆疊石頭,被敘述的回憶具體如畫面在眼前播放,塞倫妮蒂彎了彎嘴角,將從人側臉滾落的淚水看在眼裡,卻沒有阻止。

有時候人會需要情緒的出口,即便她相對於血族短暫的人生中並沒有體會過如此強烈的心緒,塞倫妮蒂依舊懂得哭出來總比埋在心底好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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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months ago
「但你也沒有錯,你只是想保護她而已。」伸手輕輕搭在男子肩頭,沉沉按了按。她不確定以奇怪的認識契機而言他們算不算友人,但多少想給予一些安慰。

「她也不是因為討厭你才離開的,不是嗎?」
「她只是很想看看這個世界,即便那很危險也一樣——別把過錯全部攬到自己身上,她一定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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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months ago
克甫斯沒有立刻回應,但他對答案心知肚明。他和她都沒有錯,他們都做出了自己認為是最好的決定,然而難料的世事卻將原本美好的故事以他獨身一人作結。

對方善意的觸碰宛如一陣暖風吹過他破碎一地的心。

「⋯⋯她那時說,只要用七顆石頭疊出一座塔,對它許下的願望就會成真。」克甫斯伸出的手仍略帶微顫。他拿起身旁一片平坦的石頭,然後將另一顆較小的疊於其上。「那時我不知道她許了什麼願望,她也沒有告訴我,但我希望它已經實現了。」

「然後她說她想走遍世界,我希望這個願望也可以成真。」他拿起第三顆石頭,第四顆,第五顆,灰色小塔逐漸長高。「但現在⋯⋯」原本流暢的動作漸緩停滯,他的手因哭泣和顫抖而變得過於不穩。石子塔停在數字六。

曾經計劃過的所有已化為泡影,克甫斯的話哽在喉頭。現在這個願望似乎已經不可能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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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風颳得起勁,扁平的石子一一堆疊而成的塔本就不堅固,在人因為悲痛的而顫抖的手下更是搖搖欲墜,彷彿下一秒就要倒塌,連同男子碎裂的心一起。

塞倫妮蒂安靜的看著克甫斯一會,然後也撿起一顆石子,堆在最上面。

「雖然我不認識她,也不知道她那時候或之後許了什麼願望⋯⋯。」那是塊灰黑色的石子,一面平滑、一面被海水與風侵蝕大半,露出裡頭半透明的綠色礦物,翡翠一般。

「但她的願望裡肯定有你。」

「克甫斯。」溫和的粉褐色眸子抬起,視線穿過男子眼眶的淚光。「成全她。」
EC┃Cephe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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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倫妮蒂的話彷彿觸動了什麼,克甫斯一愣,隨後更多的淚水自那雙亮藍湧出,逼近的悶雷聲掩蓋掉他撕心裂肺的哭嚎。

噢瑪麗安娜,看來他今晚終究不會被海潮吞噬。

「我會的。」在抽泣著換氣間,黑髮男人帶著鼻音向七石塔許下承諾,亦是未說明的願望。他希望他自己真的能夠帶著摯愛剩下的部分看遍世界,一一走過那些儲存在她手機中的相片。滴滴答答落在皮革書面上的晶瑩恍若不久後即將降下的雨。

失去女兒與妻子的傷口或許永遠不會癒合,一如他臉上橫跨鼻樑的叉痕。他會因為思念而疼痛,因為記得而輾轉難眠,但就是因為如此他才沒有墮落成僅剩黑眸與利爪的野獸,亦非於今夜埋葬於拍打的波浪間。

不管最後他走到哪兒,他都不會忘記他愛的那一切。

若有來世,請讓他與她們再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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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的。」她輕聲覆述,一如耐心傾聽教徒懺悔的神職人員,男子的淚水也再次衝破防線,劃過傷痕累累的臉頰。

哭聲依舊來自痛徹心扉的靈魂,只是這次,淚水如涓流般帶走連日積累的灰土,像蒙塵多年的雕像,終於透過沖刷找回自己原來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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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month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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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不久,遠處黑壓壓的雲會釀成一場驟雨,暴漲的海水會不知饜足的吞沒足下的每寸細沙,連同好不容易堆起的石塔一起傾覆,將一切捲入漆黑的海底中。

但是,即便是那樣的風暴也有止息的一天,天光會溫柔的穿過雲層,落到海面,與水下無數的魚群鱗片一同反射刺痛眼眶的微光。

岸上的人也將帶著混著海風與淚水的記憶,離開海灘,走向風平浪靜的彼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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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month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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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C┃Cepheus
6 months ago @Edit 6 months ago
我立刻在這裡大聲感謝塞倫妮蒂和塞倫中拉了這厭世大叔一把,那句「成全她」真的是直接把中之連心一起射穿,還有那塊翡翠般的綠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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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months ago @Edit 6 months ago
我才要感謝克叔一起玩⋯! 偷抽了人家一管血總要知恩圖報(咦)傷心叔叔的故事太好看了好榮幸能參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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