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ܫ-^いな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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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化發生後,為了對應這個狀態,稻梨竭盡所能地收集資料。

他翻遍木津寺世代家主的日記和健康紀錄,動用關係查找整個柔桑府關於妖怪的傳說和記事,短短一周,原本整潔明亮的房間堆滿了各式舊書。而夜深人靜時,他也仍挑著燈不眠不休地翻閱紙張,尋找所有阻止獸化的突破口。

然而結果是一無所獲。獸化必然會發生,紀錄中最早發生的時間甚至是廿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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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什麼我現在就開始獸化……」

天已漸明,鳥兒停上枝頭鳴叫。稻梨散亂著長髮從書堆中爬起身,扯過深藍色的羽織披到身上,準備到浴間洗洗臉。

家僕們都還沒起床,整間寺廟只有他踏在走廊上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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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所有的繼承人,都必須盡早在獸化發生前,最晚獸化發生時與人類成親,並生下人妖混血的繼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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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完成傳承後的獸化狐妖,需定期服用抑制獸化的藥物,延緩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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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雖維持著人類的智慧和大腦,但食性已趨近於野獸,有的人維持著這樣的樣貌終老,也有人受不了內心被獸性啃食而自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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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梨抬頭看著鏡子,鏡子裡映照的僅是一個垂著短眉,滿臉怯弱的狐狸少年。張開嘴不見利齒,伸出手沒有利爪,一切都像平常一樣……

然而那天的事,確實發生過。

他將冷水往臉上潑,胡亂用袖子抹過臉後離開浴間要走,在下個轉角處差點撞上迎面走來的年輕家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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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大人!」女子發出小聲尖叫,提著的浸水生米差點翻了一地。「我的一顆心臟差點被您嚇沒了,您今天怎麼這麼早起呢?」

「我……沒事,睡不太著。」

「既然這樣,我等等給您送個安神湯吧。」女子微微欠身,繞過稻梨悠悠地離去,而稻梨看著人類女子遠去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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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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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稻梨結束民眾的問事,拿下面紗換下赭紅色的大衣,打定主意就要前去現在父親居住的偏房。

他理了理頭髮和馬尾,心想今天的毛色相當鮮豔完美,拉開拉門正撞見一名老婦人。

「……春姨?」

「噯、大人!」她拿著繡著金邊的卷子,臉上堆滿的笑意將她臉上的皺紋又加深了些。「原本想說來等你結束,今兒個是比較早嗎?」

笑臉盈盈的老婦人名叫春姨,她將一生奉獻給了木津寺,是在寺內服務的人類中做得最久的老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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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嘛啊……算是吧。妳有什麼事嗎?」稻梨有點焦慮地左右張望,恨不得馬上找到父親。

春姨卻不以為意,稍稍抬起頭緩緩開口。「是這樣的,我昨天已經先行去向籐梔大人提親了,禮品和餐盒都已經送過去……」

「妳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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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提親?

這種事不是應該經過我同意嗎?

附近的家僕皆因稻梨的發出的聲音紛紛看了過來,而當事者僅是瞪大雙眼,手緊抓著門框等著對方給自己一個解釋。矮小的婦人眨眨眼,面色依舊平靜。

「稻梨大人,您已經開始獸化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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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姨瞇細雙眼,繼續說道。

「我已經服侍木津寺這麼多年,看過代代家主獸化的過程,即使外徵不明顯,我也察覺的到。」她視線瞥向稻梨抓著門框的手,盯著那稍長的指甲瞧。

「況且,您的婚事本來就該早早訂下,我認為籐梔大人是最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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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說,您有其他意中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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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那個問題……」稻梨心虛的收手到袖中,咬著下唇。「總之,馬上去幫我退掉!我要直接跟父親談!」

他無視婦人的呼喚,忿忿地往偏房快步走去,踩在木地板上的聲響和身後追著的婦人引來眾家僕的注意和竊竊私語。
同天,一大早鳥兒都還未啼叫,漣蓮就翻過身起床,拉開隔著床榻的簡樸簾子,小心翼翼跨過沉沉睡著打著鼾聲的父親,躡手躡腳來到銅鏡跟前,把身上的肚兜給退去。
抬頭望去,已經過數次清洗變得乾淨的那件粗白色衣服就疊在桌邊。
他眨了眨眼,低下頭,還是選擇了旁邊的綠色裝扮,將布料的束繩打好結,用著木梳分開人類的細軟毛髮,一筆一劃仔細的梳好,把瀏海用只夾子別在臉龐。

「…就這樣吧。」

他喃喃自語道,腦海中想到對方捧起自己親吻的畫面,不自覺握緊了梳子。
稻梨的手心十分溫暖,彼此相擁時也依舊感受到安心……就如過去的種種時刻一致,即使發生了那件事,也並無感覺到相處有何不同,他仍然喜歡著稻梨,也想盡自己所能給予幫助和支持。

然而即便如此,他真的準備好了嗎?
跟大人們提及的事…無論想幾遍,出身山林而奔放的自己、性別、身分…,可能從一開始就不會是寺院樂見的選擇。而僅憑藉真誠就想換得認同的這份想法,另少年不難猜得這不會是場愉快的談話。

但是——還是想要跟他在一起。
在門口穿戴著最乾淨的草鞋,漣蓮蹲低著身子專注於眼前,忽然雙肩就被捧的老高。

「哇!」
「哈哈…你這小兔崽鉿想跑哪去?」

漣深將他的寶貝兒子拉離地面,像逮到一隻柔軟的毛兔般搓著那頂綠毛。這讓漣蓮趕忙遮住自己別好的夾子。
「啊我的頭,爹你不要弄啦~!」化成人形的荷花妖奮力扭動,雙腳咚的落到泥土地上時,一張臉頰氣呼呼的鼓成包子,兩隻手來回在髮絲間梳裡。

「這是人家要去見稻梨特地弄的…」

「抱歉抱歉。」蓄著蓬鬆翹髮的男人盤腿手托起下顎,正坐在門前,看著將草鞋裡的淤泥拍掉的小小少年開始賣弄可憐。「只是你老跑那兒,爹爹我是挺孤單的……嗚嗚,你娘在時總說生個孩兒有伴,現在呢~今天又是什麼時候要回來?」
漣蓮的臉扁掉,整理好衣服後重新站直,粉色的雙眸從地面移到男人抬手拭淚的臉上。以往此時的他會回嘴幾句再氣呼呼地跑走,卻彷彿有一瞬間,男人從他從來樂天的兒子眼中看見了一絲微小的落寞。

「蓮?」
「……我不知道。」荷花少年細聲說道。

「也許午後,或傍晚。或著更晚——」少年抿緊嘴巴思考著,圓圓的臉蛋有些強顏歡笑,但神情認真。
「但我保證會盡快回來。」
「稻梨還在等我。」

直到漣蓮的身影消失在樹林中,男人的細眸仍望著下山的路,回憶兒子那不同以往的表情,續呼出一口氣,這才放下手掌拍膝站起回到小巧的蒙古包內。
陽光普照早晨的街道,促使荷花少年加快腳步,然當他正要踏入寺門便見到幾名家僕望著宅內竊竊私語,而宅子裡似乎正傳出嚴肅的交談聲。

看樣子有什麼事情正在發生。

「請問,發生什麼事了?稻梨沒事吧。」

女性家僕們聞聲回頭,見是小少爺的朋友,忽然又像被封了口似的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家僕走上前擋住漣蓮,高挑的身材使他完全看不見前方。

「蓮公子,是這樣的。」
「大人剛結束寺上的問事,尚不便見待,請您多多包涵……」
粉紅色的瞳孔眨著眼睛,眼見對方將自己攔下,思緒有些混亂。

可是——他回憶著稻梨的模樣。
他不能就這麼回去啊。

我答應你……

「請讓我見見他。」
「拜託你們。」
淺髮的深髮的,高的或矮的家僕們站在原地,看著矮小的少年閉上了嘴,任憑漣蓮怎麼請求也沒有動作。

直到一個稍微年長的聲音出現結束了這場拉鋸。

「由我帶您過去吧。」
等漣蓮回過神,他與那名安靜的家僕已經走上了台階,來到長條廊道,此時他的耳中充斥著踩踏木板的步伐聲——

遠遠的,他感覺自己聽見了稻梨的聲音。
聽的不太清楚,但可以聽到有一些其他的人加入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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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

稻梨穿過聚集而來的人群,狠狠拉開木門,便看見自己的父親一臉平靜地坐在床邊閱讀。

「非常抱歉,稻波大人……」

矮小的婦人氣喘吁吁地跟了上來,在看見稻梨的父親時慌忙低下頭。而名為稻波的長髮男子似乎不以為意,僅是緩慢闔上了書本,起身靠上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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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就聽到你在鬧騰了。」

在前任退下家主的位置之後,父子倆便很少見到面,然而父親的樣貌在稻梨記憶裡沒什麼不同,態度仍然是一如繼往的從容。

「我不會和籐梔成親的。」

稻梨瞪向那與自己相仿的金色雙瞳,指甲都嵌進了握緊的拳頭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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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和籐梔,是有其他心儀的姑娘?」
「……沒有,我不會跟任何人成親。」

稻波似乎不意外這樣的回答,伸手捲著自己的橘色髮絲,抬頭對上稻梨的視線。

「你不成親,是要木津寺斷後嗎?」
「萬萬不可啊,大人!」

春姨連忙趴到稻梨身邊,面都不敢抬。「寺廟的傳承絕對不可中斷,否則怎麼對得起我們列祖列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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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梨看也不看老婦人一眼,迅速從懷裡拿出預藏的小刀。家僕們紛紛倒吸了一口氣,任誰都不敢在前任和現任家主都在的場合發出驚叫,只有稻波微微抬起眉,等待稻梨開口。

「只要破壞一個邊心臟,我就不用當妖了。」他將小刀舉向跳動著的右心房,一臉視死如歸。「這樣我也不再是家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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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壞心臟,你還是會獸化。」稻波說得輕描淡寫。「書裡沒記載嗎?」

長髮男子挺起身,慢慢走向稻梨,以居高臨下的姿態看向他。

「放棄家主的位置,變成非人非妖的存在,你覺得寺裡還能留你嗎?」長瀏海底下的金色眼眸閃動,恍惚之間,稻梨彷彿看見準備狩獵的狐狸。

「我……」
「稻梨!」

顧不上家僕的勸阻,荷花少年見到狐狸少爺的那刻沒有顧慮的開口叫喚,掙脫開了人們跑到對方的身邊,一把奪走少年手心的那支短刃。

「你要做什麼…破壞、心臟,這種事情——」

他的聲音顫抖,瞳孔晃動,嘴角不住氣喘吁吁,手指扣著刀柄到了凹陷的程度,另一隻手握住稻梨的手腕。

…不要擅自這麼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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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蓮………你怎麼在這……?」

稻梨愣愣的看向對方。而面前的年長男子則是輕嘆了口氣,退開腳步細細打量兩個少年。

「你們倆,好上了吧?」
「……!」

稻梨臉色刷紅,先前的氣焰立刻被削減,只得緊閉雙唇低下頭。而身旁原本低著頭的春姨則是猛然抬頭,神色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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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麼?稻梨大人?」
「嘛……大概就是那樣。」

他抓起蓮空著的手,說話的聲音也漸大。「我跟蓮現在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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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疑。

周圍的視線通通聚集在兩名少年的身上。
漣蓮乾眨著眼睛,仰頭一看,稻梨的父親就站在身前。明明距離還那麼遠,卻有種令人無法動彈的感覺。

這難道就是——

「……」

漣蓮轉頭往奶娘看去,老人家似是愣在原處,滿是皺摺的粗糙手指遮擋在臉前。
「我…」

別過臉吞了口口水,漣蓮看著稻梨和稻梨的父親。

這就是談判嗎?之後還會有機會嗎?藏在心裡的話語能說出來嗎…?緊握著手的力量傳了過來,漣蓮鼓起勇氣。

「沒、沒錯。」他看向稻梨開口說道。

「我今天是來提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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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哈。」

率先發出笑聲的是稻波。他一改方才嚴肅的神情,掩著嘴防止自己笑得更誇張。

「提、提親……我家稻兒要被許配出去了嗎?」
「父親!」

稻梨依舊滿面通紅,豎著眉在胸前揮拳。「蓮也是,突然說說說說什麼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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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驟然歡快的氣氛不同,原先跪坐在門邊的春姨緩緩站起。

「連稻波大人都把成親當成笑話,這可成何體統。」

狐妖父子倆停止爭執,和漣蓮一同看向矮小婦人。那滿臉皺紋的臉上露出相當嚴厲的表情,視線幾乎要射穿漣蓮和稻梨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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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們不在乎成親對象,但木津寺必須留下子嗣。」

面對最年長的寺內管家,眾家僕們也閉上了嘴,目光皆投向春姨。

「稻梨大人要和外面的野孩子結為連理可以,不過先請您和籐梔大人留下孩子吧。」

「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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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少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明白春姨素來嚴厲,但也不是不講理的婦人,如今竟然提出如此荒誕的要求。稻梨握著漣蓮的手更緊了些,咬牙切齒的他似乎沒發覺自己已開始發出陣陣低吼。

「妳竟敢……在蓮面前說出這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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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

稻波將長髮撥到頸後,雙手交叉在胸前。「春姨也別說了,情況我已經清楚了。」

「可是稻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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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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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倆少年,眾僕皆慌忙地低下頭。原來這就是一家之主該有的威懾力嗎,稻梨不禁心想。

「蓮也可以趕快把那個危險的東西放下了,這裏沒有人要被破壞心臟,我也不會拆散你們。」

自己的兒子和荷花少年從兒時建立起的感情和羈絆,稻波可是一直都看在眼裡,如今會發展成這樣的局面,他也不是那麼意外。

「……你娘也說過,她希望你能長成個更自由,更有主見的孩子,看來你也沒負了她的期望。」稻波微微一笑。「雖然我成全你們在一起,但你勢必不能繼續坐在家主的位置,就算你還是我兒子,我也得負起責任對背棄家主職責的你做出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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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裡是不可能讓你待了,稻梨。」

稻梨耳朵一抖,他清楚會有這樣的結果,但兩顆心依舊揪在了一塊。稻波再度走近倆妖,雙手覆在兩個少年的頭頂上。

「蓮能夠幫我照顧好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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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少年轉頭望向垂下頭的竹馬,並在那張臉上看見了相應的落寞。

稻梨…

「嗯。我會的,大人。」

那句話出自面容稚嫩的臉上是有些違和,但就如更早之前小妖牽著小少爺離家出門玩耍一般。

只是這一去也許便是離別。
他將手裡的刀刃拿低反握,僵直的彎下腰抿緊唇,垂落的淺青髮絲遮住了他的表情,向著前任寺主敬禮。

「這麼突然闖進來…真的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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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波滿意地輕拍漣蓮的頭頂。「替我向你父親問好。」

稻梨低著頭,正好瞧見綠色勾玉在胸口晃動,他眨眨眼,將手繞到頸後解開朱繩,把象徵一寺之主的守護之物交給父親。而稻波也僅是默默接下,接著似是想起什麼似地匆匆走到旁邊的抽屜翻找了一會,拿出了什麼才走回稻梨身前。

「取而代之,你拿著這個吧。」

攤開掌心,那是一條綴著蝴蝶銅片的紅色手繩。「這是你娘的東西,讓它守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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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髮男子輕手輕腳地替兒子在右手腕繞上手繩,不一會兒,蝴蝶就這麼晃蕩在稻梨手腕上,像是在他手邊翩翩飛舞般優雅。

「謝謝你,父親大人。」

稻梨揉揉眼,忍住想哭的衝動。「還有,非常抱歉。」

「噯,剛剛那麼胡作非為現在才想到要抱歉啊。」稻波瞇細雙眼,爽朗地大笑一聲。男子攬過稻梨的肩,視線投向始終沉著臉的春姨。

「我的狀況還算穩定,再當一陣子寺主也是沒問題的。」大手揉亂稻梨的頭髮,令他忍不住低下頭臉往父親懷裡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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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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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稻梨和漣蓮回到了他房裡整理行囊,兩小妖就這麼默默的整理衣物,眾家僕也不知該如何搭話,就這麼等在門外守候著。

「少爺,我進來了。」

出聲的同時,稻梨的奶娘拉動木門,跪坐著移動到室內,手裡還拿了個紙包著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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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吩咐我把這個給您。」她將紙包遞給稻梨。「這是減緩獸化的藥物,請您一天服用一顆。」

「奶娘……」

那年邁的臉上透露出一絲不捨,充滿斑點和皺紋的雙手包覆住稻梨的手。

「年輕人的事情奶娘不懂,但奶娘希望少爺您能活得健康快樂。」

狐狸少年紅了眼眶,不停向幼時便代替母職照顧自己的奶娘直點頭。

「奶娘……您要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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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蓮公子,你們千萬也保重——⋯」

-

室內再度只剩下兩妖獨處,稻梨忍不住晃動耳朵,聽著門外家僕們到竊竊私語,而他越聽,忍不住越往漣蓮的身邊挨緊了一點。

「我們真的能好好的,對吧。」緊抓著白紙包著的藥丸,他垂下眼,似是在尋求肯定,抑或是在詢問。
漣蓮也靠上了稻梨的肩膀。
他的目光微愣,始終看著前方,手中已無握著短刃的缺口裡留下了凹陷的淺色痕跡,但細小的動作裡還是爬滿鼓酸酸麻麻。

「不知道呢。」

他輕聲說著,眼睛眨了又眨。「最一開始覺得應該只是我們倆個的事情,漸漸的也不太確定了。」
「稻梨的父親和奶娘,還有那些家僕姊姊們……大家,都用驚訝的眼神看著。」

「感覺自己做了很不好的事。」
他挪動開來,抬起臉看向一旁的狐狸少爺。

淺蔥色頭髮上別著的夾子已經鬆脫,散落懸掛在髮梢邊角,漣蓮看著兩人面前塞入包袱中的行囊,不知該如何擺出表情,沉默著吸著鼻子。

明明也已經預料過,猜想過這樣的結果了啊。

「結果,那麼熟悉親切的樣子之下,我也不過是一個外人而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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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梨拿下對方已經鬆脫的夾子,撥順髮絲後重新別上。看著漣蓮陰沈的表情,不知為何反而覺得心情輕鬆了一些。

「可能是因為你頭上沒有長耳朵吧。」

他雙手放上漣蓮的頭頂,用手掌在空中比劃了個三角形。

稻梨苦笑著。「而且,你怎麼會看起來比我還難過啊。」
那本該是緩和壓抑的溫和句子,在荷花少年的耳中卻聽的酸楚——他有些用力的抹動脹起的鼻子,眉頭皺起抿嘴撲向少爺。

「當然難過吧?」

「因為我…我,什麼都幫不上……看著你必須離開你的父親,我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撫住稻梨背上質料滑順的布料,漣蓮垂下眼睛,用雙手將對方還抱。

「你在硬撐吧?還想逗笑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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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草香氣竄入鼻腔,感受過對方的體溫,稻梨不禁鼻酸,卻依舊逞強著不讓眼淚奪眶而出。

「有、有什麼辦法,我可是家主,還得做你的依、依靠才行。」稻梨越說,話語越是顫抖。他伸手回抱漣蓮,抓得對方的衣服都皺了起來,視線漸漸被淚水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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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少年低頭讓眼淚潰堤在荷花少年肩上,低聲哭泣。

「……我好害怕喔,蓮。」
淺綠色的髮絲蹭上橘紅,漣蓮將人擁入懷裡,兩手上下撫摸著垂在身後的長髮及拱背。

「好好…」

「我就在這裡喔。」

相擁的兩人因漣蓮晃動身體而微微擺動著。

「別怕~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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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之間,那個溫暖的感受讓他想起他在母親腿上撒嬌討抱的時光。金色的髮絲垂落胸前,纖細的手掌總是溫柔地撫摸過他的頭和身體,如同漣蓮拍著他背的節奏一樣小心翼翼。

難得示弱的少爺在漣蓮懷裡蹭著,他抹過鼻涕眼淚,又這麼抱住對方一會,抽泣的聲音才終於停了下來。

尖耳往後垂在頭上,稻梨低著頭離開漣蓮的懷抱。「……以後就沒有奶娘燒的菜,也沒有豆皮壽司和水信玄餅可以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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濕潤的金色雙眼有些彆扭地看向漣蓮。

「和我成親,好像盡沒好事。」
粉色的雙瞳看著垂下的尖耳朵,漣蓮牽起稻梨的手。

在他的意識裡,一位淺淺髮葉的女子站在他的身旁並露出溫暖的笑容,而漣蓮也回望著她微笑——他吸了一口氣朝狐狸少爺開口。

「的確~以後只能到市集上嚐那些奇形怪狀的甜點,
被迫吃茶館小二推出的菜色,
摸路邊可能生跳蚤的野貓咪,
坐在冷颼颼的石凳上看著夕陽下山,然後……」

他想了一想道傻笑道。「一起回我那個破舊又擁擠的家。」
「好像真的盡沒好事。」他伸手替稻梨擦拭眼角的淚水,嘴巴勾在兩頰之間。

「但是我很開心…你選擇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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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選你要選誰。」稻梨的嘴噘得高高的,好不容易稍微明朗的心情又因為想到了什麼事,眉毛再度沮喪垂下。

「可是你爹爹……不是不喜歡我嗎?」
其實漣蓮不覺得父親討厭稻梨。
那倒有點像是——

「他吃到醋啦。」

荷花少年這麼說著,又用指尖敲了敲嘴巴。「而且你會跟我一起行動,放心~」
「有爹爹看照,你的父親也許更放心也說不定。」

畢竟堂堂一個小少爺住進茅草屋,應該有很多生活需要看顧的——要像他這般野地來的孩子一樣應該會有很多不習慣。
說至此,漣蓮又張望起剩下的行囊。

「你還有想帶上的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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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梨環顧自幼就居住的房間,每處地板和牆上的污漬的來源、樑上的身高刻痕、掉漆的書櫃,和那張曾經每日苦讀家族歷史的桌子,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他將這些記憶收入腦中裡的抽屜,拎起行囊站起身。

「沒有了。」稻梨牽過蓮蓮的手,那蝴蝶墜子輕輕在手腕上搖晃。「陪我到處走走吧。」
離開了稻梨的臥房,兩人牽著手走在長廊上,流連著每一處他們曾在此嬉戲或遊玩過的地方——途中一些家僕聽聞稍早的狀況紛紛前來,將想贈與小少爺的各式物品交給少年們。

即便是匆匆的一別,臉上仍盛滿著不捨的情緒。

「姐姐們真好呢。」

看著女子們離開,漣蓮看著將收到的用品握進手裡的狐狸少年,拉動對方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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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他握著方才收到的狐狸布偶,捏在掌心。「這宅子的大家,真好。」



一路見姊姊和姨婆們淚流滿面拉著稻梨送別,這般大的寺廟,待倆人走到正殿大門口時,天色都已經黑了。他轉身看向這座寺廟,燈籠都已亮起,但人們都聚集在眼前,個個雙手交握在胸前,向少年們發送著祝福的話語。

「春姨。」稻梨眼眶濕潤,看著在人群最旁邊的矮小婦人。「抱歉,讓你失望了。」

那婦人僅僅是瞟過來一眼,轉頭似是在低頭拭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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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請帶上這些吧。」

奶娘從人群中走向稻梨,見著他手上大包小包,便轉向把手上包著布巾,沈甸甸的三層餐盒放到面色驚訝的漣蓮手上。

「有少爺和蓮公子愛吃的。」她憐愛地撫摸兩個少年的頭和臉頰。「奶娘會想念你們的。」
漣蓮低著頭看著餐盒,從那分量能感受到奶娘一定將裡面鋪的滿滿的,盛滿著不捨得感情。他低著頭抿起嘴巴,想著方才跟稻梨才談到再也吃不到奶娘做的菜,便不知不覺酸起鼻子。

他一定會珍惜著好好的吃。

相較於身旁的少爺,他抱著餐盒朝稻梨靠近,兩個少年雙雙湊近奶娘的懷裡。

「…奶娘,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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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娘抱住兩個孩子輕拍背,鬆開懷抱時,稻梨瞧見父親緩緩從一旁走來,伸手來回搓過他的狐狸耳朵和頭髮。

「不管怎麼樣,你終究是我兒子。」稻波垂眼。「發生什麼事還是可以回來。」

稻梨愣了愣,一下點頭又是搖頭的。「我才沒那麼沒骨氣。」他把父親的手抓到手裡,用力的握了一下。

「謝謝您,父親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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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梨轉過身,收起獸耳和獸尾,將自己外表變換成一個普通人類少年,背對著他的家人牽起漣蓮的手。

這天夜裡相當晴朗。他抬頭看著升起的月亮,夜空中繁星也爭相綻放,晚風徐徐拂過。

「我們,接著去哪呢?」
看著山腳下的住家們升起燈火,漣蓮閉上眼睛深吸了口夜晚的涼意,摟著稻梨的手掌微微輕晃。

今夜他們的身分有所不同了吧?

「散步吧。」他點了點頭,睜開眼睛望向身旁的橘髮少年。

「然後回山上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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