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工坊後的第三十二個日落,餘暉將石砌的磚牆染色,金色的簾幕覆上樹葉的枝條熠熠生輝。沙迪厄斯悠閒地踩上雜草叢生的石道,欣賞著路途的景色。
這是郊區的一處,不知名廢墟的殘骸——一根石柱抵不住風雨的催磨橫倒在路旁,底部的雕刻仍顯精緻,這地方或許曾有過一段有趣的故事。
「沙迪厄斯,我肯讓你跟著,但不是讓你來陪我觀光。」一道沙啞陰狠的聲音自前方傳來,讓他只好把側著的頭緩緩轉回。
「好的,抱歉,我只是在想那根柱子的雕紋上或許會藏著什麼魔法。」青年歉意地看向這位寬帽魔法使,但兩頂寬帽子的阻隔、他們根本看不清彼此的臉。
「這破地方能有什麼魔法⋯⋯動作快點,我昨天聽到的消息是說在這一帶,如果她已經離開了的話,你最好想好怎麼賠罪。」
那個寬帽停了下來,拿出一個裝著白色骨片的小瓶,「你說過的⋯靠近一里內能找到它血脈相連的親屬。」
骨片碰到玻璃內壁發出脆響,青年拉開帽子前的簾幕對著小瓶打量數秒,才伸手接過,將它放入一個類似懷錶造型的魔法道具上,然後向右一擰,骨片上散發的光芒凝實成一隻透白的鳥飛向天空,最後它輕盈地打了個轉,朝著某一個方向飛離。
兩頂寬帽子仰著頭確認了那道微弱光痕的指向,才各自並起鞋底或斗篷上的飛行法陣追去。
象牙色的光輝劃開燒紅的晚霞,宛如夜空的流星似地顯眼奪目,不自然的星芒讓金髮的女孩停下了步伐,她將在斷垣殘壁上爬上翻下的遊戲擱在一邊,專注地觀察光點飛行的軌跡,很快地她察覺到那道光有著鳥的輪廓,且為她而來。
女孩舉起了手臂迎接陌生的訪客,鳥兒於半空中振翅、伸長了雙腳,眼看就要停靠在她身上,轉瞬間又化作沙粒般細密的光點,如同蒲公英隨陣風消散。失望的表情在她臉上停駐了片刻,她很快理解到那是某種追蹤式的魔法,於是女孩回過頭,望著空中的兩位魔法師,像是在欣賞某種新奇的生物一般,滿是好奇地打瞧他們的模樣。
兩名男性在少女面前一前一後地落地,後方的青年伸手壓著自己飄盪的帽緣,而前方的男人則是顯得稀鬆平常,或許是在裡頭刻了什麼法陣、寬闊的帽子竟沒被風吹動半分,和他立起的高領斗篷共同將主人的臉容隱藏。
剛下地面,審視的視線便從前方的寬帽緣下傳來,顯然地懷揣意圖。後方的青年則是不緊不慢地重新擰開那個錶盤精緻的魔法道具,取出內裡的骨片,才抬起頭迎上女孩的載滿好奇的紫眼。
面前的女孩年紀不大,綁得略為隨意的金髮看起來很柔軟,寬大的服裝因為先前的攀爬而沾上了少許沙石,幼細的雙腿不禁讓他擔心起女孩會不會很容易被此處的碎石絆倒。收起表盤,他最後在對方襪子上的可愛花紋多停留了幾眼,才對女孩揮了揮手打起招呼。
「威廉斯家的族人,是嗎?你一個人?」
沒等打完招呼的青年說些什麼,前方的男性就開口了,他嘖了下嘴,也不知道是在對誰挑剔:「這太小了,或許根本沒記住幾個魔法。」
帕波拉沒有因為對方提起自己的來歷表露出訝異,而是伸長了脖子,一會兒踮起腳尖,一會兒彎下腰,探頭探腦地想窺視斗篷下的來人長得什麼模樣。
「你們是誰?」女孩臉上有著從容不迫的微笑,她的眼神古怪,一時之間很難辨識這種毫無堤防的態度是源於孩子的懵懂,亦或心底有著其他的盤算。
「這裡只有我一個人,如果你們要找其他人,他們都不在這裡。」
「我叫沙迪厄斯,你好,我對你家族的魔法很感興趣。」
這回沙迪厄斯搶先了前頭的男性開口,語氣中透出他對威廉斯家魔法的期待。他不在意女孩的窺探,甚至伸手撩開了些擋在帽前的紗織黑布。
男性對沙迪厄斯的做法嗤之以鼻,寬帽下的雙眼微瞇,「他不重要,找你的人是我。」
「威廉斯,你們家族就此銷聲匿跡實在可惜,但若授我威廉斯家那些獨特的法陣,我能想辦法幫助你家族復興。」 帶著勢在必得的自信,他單刀直入地向女孩討要魔法,「當然,如果你對此不甚了解,我認為直接帶我去見你的家長們更為恰當。」
帕波拉發出一聲意味深長、帶有孩童稚嫩氣韻的長音,她伸長脖子,繞著沙迪厄斯來回展示她赤裸的打量,然後她露出了一抹微笑。
「是什麼讓你認為威廉斯崇尚復興?」
從噘著唇到表以笑容,本該存在的過程就像遭逢一場無息的盜竊,面部的抽動幾乎是瞬間的事,紫色的瞳孔猙獰地縮放,為她譜上難以言評的詭譎。
「告訴我,是你們之中的誰的魔法,讓你們找到了我?」帕波拉瞇起眼,隔著黑紗端詳沙迪厄斯的五官,很顯然地她對另外一個男人不感興致,甚至不曾別過頭去看他。
男人亦朝著少女的第二個提問回頭看來,沙迪厄斯感覺自己突然成為了中心。
「是我。」他拿出那個狀似懷錶的儀器,顯然樂於向其人解釋他的魔法,三兩下把懷錶拆開,露出內裡精巧的構成,「裡面的零件刻上了紋路,齒輪切合,形成簡單的追蹤魔法,本來是找相近的物品的,但為了找小姐調整了一些、現在是指向範圍內相似的存在。」
白色的骨片染上晚霞,小玻璃瓶折射著最後一絲日光,沙迪厄斯笑容真摯地開口:「很高興你對它感興趣。」
先前被女孩的話噎了一下的男子感覺備受忽視,女孩讓人後脊發涼的笑容讓他試圖壓抑自己的怒氣,但難掩咬牙切齒的聲音將他出賣:「難道你就能接受威廉斯從尖帽子的歷史中逐漸消失,最終無人可見?」
聽見沙迪厄斯的坦然,女孩瞇起眼綻開笑容,臉頰的紅暈染著一股釋然,自己的直覺沒有出岔令她感到心安。
「我不在乎,也沒有人在乎。我們只不過是很純粹地想去探究魔法的真實,想要靠自己去深掘掩埋在人為的律法還有謊言的籠罩下藏匿著的……魔法所能觸及的一切,無論以何名諱都無法阻攔這份憧憬。」
帕波拉平靜地說道,也只是因為這樣的執著,才形成了她的成長環境,造就了如同其他威廉斯一樣異於常人的她存在。
「你能夠理解我的想法嗎,沙迪厄斯?」
她的眼神相當鋒利,直勾勾的望進藍髮寬帽的眼睛,迫切地、毫不掩飾地,期盼從中尋覓一絲理解。
沙迪厄斯偶爾也感到可惜,人對魔法那炙熱的熱誠只在少數人的心中點燃,但那明明才是讓大家從一無所有發展至此的燃料——最初他只為取得男人口中所述的威廉斯家族的禁法,但現在,他同時為女孩所描繪的理想著迷。
「原來如此⋯⋯」受限的牢籠裝載不下理想,威廉斯家的離開是對的。這份純粹的渴望正中靶心,他欣賞、更甚帶著幾分羨慕和面向同道者的狂熱,分毫不差地望回那雙眼瞳。
「小姐,威廉斯家和你讓我敬佩。」沙迪厄斯語速不快、似是在思考女孩話語中的細枝末節,「尋找真實是個龐大的工作,畢竟這些線條和圖形有著無窮的可能性,或許窮盡一生、也都不足以揭露它的答案。」
「你能明白嗎?這真是太好了!」
女孩的雙手宛若祝禱似地舉起,沐浴在落日的餘暉之中,使十指緊扣的手於臉龐橫上一道陰影,陶醉的笑容變得不再純粹。
血紅的夕照灼燒著大地,亦像一片輕柔灑下的朱砂。女孩身上的詫異就像是晚霞的光彩般難以忽視,卻又自然溫和地包裹著她。
「我們已經身處在一個被拘束起來的世界裡,可是真正的魔法、真實的世界遠比人類畫地自限來的遼闊,既然時間跟能力有限,那在還活著的日子裡,我希望將自己的生命都獻給我所追求的事物。」
人類的情緒總是比書上所記載的要複雜許多,即使看遍了各地的文獻,帕波拉也始終沒能搞懂那些無法僅用喜怒哀樂所定義的情緒,可每當她探究魔法的真實,那股在體內翻騰著,仿佛要將她整個人撕裂開來的沸騰卻是她樂此不疲的。
「威廉斯即使滅絕了,我們的魔法也會以其他形式流傳下去。」帕波拉仍舊沒有給予旁邊的男人一個眼神,但事已至此,她已經大致明白了他們的來歷,甚至可能摸透了他們的關係。
這兩個人大概沒有什麼情份,只是出於相同的目的,找上了一個威廉斯的魔法師,是不是自己其實無所謂。
「我也有所求,你要教我該怎麼改寫這個咒語,因為還挺有趣的,我沒見過。」她將手放在那只懷錶上,指腹有意無意地摩擦著刻紋。「作為交換條件─ ─」
「你想知道什麼樣的咒語呢?」
「那或許,這能是我們見面的禮物。」沙迪爾斯翻過女孩摩挲懷錶的手放下了它,女孩的手掌比自己的學徒更加瘦小,難以單手握住的魔法儀器重讓人重新覺得女孩只是一個拿著玩具的小孩。
「其實什麼都可以,我也喜歡我沒見過的魔法。」他忽略旁邊對自己使著眼色的男性,然後把搭在懷錶上的右手移開,看著女孩不太理想的纖細軀幹回到上一個話題:「你是這樣想的?」
「我們真是有趣,能擁有無窮的慾望、用著裝不住野心的身體,偏偏魔法出現,給予我們重寫命運的筆墨。」他微微側頭,寬大的帽子隨著他的動作傾斜,換了一個角度表達對女孩和她背後的家族的好奇,「威廉斯家探尋的人體魔法,曾想過挑戰時間的桎梏嗎?」
「不知道,但總會有那麼一個人嘗試過的。」帕波拉聳肩說道,嘴上說著不曉得,但卻對家裡人有多麼古怪無比自信。「時間的魔法既然已經有著回溯魔法這種廣為人知且類似的存在,我就比較沒有興趣。」
她把玩剛獲得的懷表,若有所思地盯著上面的骨片,她沉思著這未曾謀面的碎塊出自何處,卻又沒有想要問出口的欲望。
「用魔法將許多困難的事物簡易化,這種壓縮過程的做法何嘗不已經是種挑戰時間框架的形式?所以我認為還是直接鑽研有目的性的咒語更好。」她並不期待他人的認可,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做法,年幼是明擺著的事實,卻不是不知變通的藉口。
沙迪厄斯短暫地沉吟,從女孩的話語中為威廉斯家族勾勒出一個輪廓,過往少有機會能接觸到這個處處覆上神秘面紗的沒落家族,眼下即便是短暫的交談仍讓他覺得格外有趣。
「那麼,你感興趣的魔法類型是什麼?如果是我沒有見過的,我希望能以那個來交換。」明亮的語調聽得出沙迪厄斯的心情非常地好,期待著進入正題——
如果這樣發展下去,固然會是一場其樂融融的分享會。
突然,機械零件與金屬扭曲擠壓的刺耳噪音自女孩手中的懷錶響起,讓本來看著女孩的沙迪厄斯也頓了一下,隨即上蓋的玻璃很快就承受不住金屬的變形碎裂、蛛網般的裂痕快速蔓延,一點火花從錶盤的簡隙彈出融入赤霞——下一刻、外殼溫度就拔高至足夠將持有者的皮肉粘連,沙迪厄斯的禮物眨眼之間就像煙火一樣在女孩手中炸開。
腦子還想著要怎麼回答沙迪厄斯的疑問時,灼熱感就纏上身來,有什麼正在身上肆虐,伴隨著高溫與星火。噴濺開來的毒辣掀開她的皮膚、刺痛感將肉切割開來直到血液滲出,年輕的威廉斯很快理解到席捲而來的是一種自幼便相當熟悉,名為疼痛的感受。
帕波拉並沒有因為那場爆炸停止呼吸,或者四分五裂,但近距離接觸仍然使她受到大面積的灼傷,斗篷的衣料被體液黏著在傷口上,使她的雙手變得狼狽不堪。帕波拉僅只在爆炸的瞬間瞪大了眼,可如今她卻是一臉平靜,卻像是看慣了血腥的場面,她抬起頭,面不改色地問道:
「這也是必要的嗎?沙迪厄斯。」
若是帕波拉曾瞄過被她冷落的寬帽一眼,她就會注意到在他們的談話過程中,被隔絕在外的人終於達到了憤怒的頂點,這場爆炸至多是一個威嚇,一個讓年幼的孩子知曉恐懼為何的警告,即使他很快地發現孩子的反應並不如他所想。
帕波拉的視野裡始終只有沙迪厄斯的存在,縱然發生這樣的事,她也只會想像那是咒語的一環,並期待施咒者給予一個有趣的解釋。
「不⋯⋯」沙迪厄斯的否認和紙本被用力闔上的聲音同時響起,他側眼看去,那個寬帽男人正手握一本魔法筆冊、帽簷下的視線幾乎凝成實體,將他和女孩一同刺穿。
「我想⋯⋯是懷特先生還有話想說。」他猶豫著開口,即便遭遇大面積的灼傷、女孩仍臉色不改,沙迪厄斯正在琢磨是對方有著感覺不到痛覺的疾病,還是這樣的狀況對她而言不過爾爾。
懷特——那個男人終於踏步上前,帶著嘲意笑了一聲:「很高興這段無意義的討論終於結束了。」
「威廉斯的小鬼,我已經失去了耐心。」懷特的指節一下下點著他的筆記本,「再下一次,這個魔法瞄準的是什麼,取決於你能不能拿出我想要的東西。」
「我對你沒有興趣,你還打斷了我們的談話。」帕波拉的面色不再愉快,斗篷下的手握住了魔描之杖。「我十分不喜歡被威脅。」
「沙迪厄斯,你說什麼都好,那我就讓你見識一下。」
她上前了一步,鞋尖重新貼上地面發出一聲輕微的叩響,而後漫天刺棘就從懷特腳下湧入天日,魔法師的身軀遭到貫穿卻未四分五裂,來自四面八方的荊棘穿過他的軀幹,將其擠壓變形。在他發出哀號的同時巨蔓仍在生長,魔描之杖從他的掌心墜地,遮掩臉部的寬帽也被刺棘推向高空,失去了隱蔽的臉孔赤裸地曝於空氣之中。
血液順著深綠色的藤蔓潺潺流下,或許是因為喉嚨破裂開來,男人的嘶吼聲也逐漸變的沙啞,愈發沉寂,只剩下混亂游移的視線頻頻試圖瞪向前方的女孩。
「你知道附近哪裏有醫生嗎?」帕波拉並沒有再看扭曲的男人一眼,而是重新將注意力放在旁人身上。「我還想跟你繼續談話,但是我可能得為自己處理一下,可你知道我是不能自己來的......我還想要出入圖書之塔的自由。」
她的聲音聽來有些沮喪,說到底方才的咒語也並未直接對人體作用,她甚至可以以「那位倒楣的先生剛好站在了植物生長的位置」來為自己辯駁。
「你能夠帶我去有醫生的地方嗎?然後我們可以好好的聊聊。」
「回到城裡有一段距離。」大片的血液浸濕沙土,他望著成為荊棘掛飾的懷特與皮膚還帶著熱氣的女孩並沒有猶豫多久。
將帶著樹血手套的食指和拇指輕捻,他用手指隔著傷處虛虛描繪出時間迴流的法陣,黑色的線條懸在掛著膿水的焦紅手臂上方,接口閉合,焦肉倒回原樣,皮膚生長、衣物也恰到好處地將纖細的手臂重新包覆——沙迪厄斯僅倒回了女孩受傷處的時間。
「我剛開始研究那些禁忌魔法,雖然有一些關於治療魔法的文獻,但資料不全,我沒什麼把握把你治好⋯」解釋途中,他的視線又飄向喉間只能發出微弱氣音的懷特⋯⋯交易結束、他和懷特互不相欠,那他似乎可以說服自己懷特淪落至此全是咎由自取。
「⋯⋯抱歉,謝謝你帶我過來,我先跟威廉斯小姐離開一會。」他對懷特說,又對女孩頷首,「那麽,請跟我來。」
還要回來嗎?沙迪厄斯的話聽上去像是那樣,他們是一起來的,也許還有什麼事情未交差吧。未能體會到話語中客套的帕波拉理解了字面了意思,無論如何,她對於沙迪厄斯沒有因為她的攻擊而提出要求,亦或譴責感到相當滿意。
帕波拉沒再打瞧她親手造就的雕塑一眼,只是和身邊的魔法師併起雙腳,騰空躍起,向著他所指示的方向飛去。
披戴黑色斗篷的魔法師在餘暉的懷抱裡翱翔,宛若隨夕日歸鄉的兩只渡鴉,而後火光末入地平線,夜幕無息地垂降,將漂泊的人們擁入幽寂之中。
謝謝帕波中陪我對了這麼久的交流⋯⋯!!!能和帕波一起討論理想很開心⋯看到帕波用魔法也好開心(迷妹視角)⋯⋯標註的時候才發現帕波是壞起司蛋糕好可愛她真的是壞壞小蛋糕好想捏捏她的小臉蛋(被請離)
好好笑被發現帳號的秘密了
雖然樓數不多但我們真的努力跑了很久……!也謝謝沙迪厄斯中找我玩……寫到了一些很想寫的東西我也圓了夢……各方面都非常感謝[emo92]
漫長的時間洪流中第一個被沖走的是你我的噗幣(謝謝帕波中等我烏龜是我)和帕波中玩很開心!!有機會再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