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不僅是一種名詞，它也可以是一種形容詞。形容人的那種。

　　透自認自己不是那種容易被搭訕的類型，畢竟她總是自覺地降低存在感，就算被注意到，那對眼睛也能幫她抵銷掉八成想搭她話的念頭。不過⋯⋯面前這個陌生男人到底是怎樣？

　　「美麗的女孩，我們的相遇一定是緣分——」

　　如果這裡的地板可以加熱，感覺她應該會瞬間被炸熟。這樣油膩的話語讓她反胃，但刻在骨子裡的內斂讓她憋著一堆話吐不出來。她發誓，但凡自己的膽子再大一點、或臉皮再厚一點，她一定會賞他一個中指——

但她不敢。透一隻手擋著自己的臉，另一隻手緊抓著背包的背帶。見聚集過來的視線越來越多，卻愣是沒辦法說出話、或邁出離開的腳步，她覺得自己的臉僵硬得都快粉碎了。

　　劍道部的練習提早結束，司趁著這個機會走到校外買些日用品和零食，心滿意足的他哼著小調往宿舍的方向走，途中注意到其他人的視線頻頻移開同個位置，這才發現一個和自己同校的女生被男子搭訕，如果只是這樣的話他本沒有插手的打算。

　　但那位女同學很顯然地感到不自在，作出一副想逃又不敢逃的姿態，綾小路司的鞋尖馬上轉了個方向，他大步流星的走到二人旁邊。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的對話。」他彎起嘴角露出親切的笑容，「先生，你沒看見這位小姐很困擾嗎？」若綠色的眼睛看向女生，直言不諱出對方此刻的煩惱。

　　「你誰啊⋯⋯呃！」似乎是因為好事被打擾，男子不耐地抬起眼。隨著視線轉移，粗俗的話語溜到了嘴邊，他卻在見到來人時戛然而止。男子短暫地收起了氣焰囂張的樣子，狐疑地盯著綠眸的學生。

　　或許是被身高嚇到了吧，畢竟矮上不少。事後緩過來了的透補充。

　　回到此刻，終於抓到生機的透怎能錯過這千載難逢的瞬間，剛才還僵硬的身體此刻靈活地活動，在尷尬被打破的瞬間一溜煙地竄到來人的身後、躲好。

「謝謝⋯⋯」她小聲地道謝，頗有在男子離開前都要躲在同學身後的架勢。

　　「喂喂、我可沒有犯法或騷擾她吧！我們在此相遇、這一切都是上天的注定不是嗎——你們不該插手！」對方卻似乎還沒有要放棄用油膩攻擊別人，說出的話讓透真心實意地露出了個嫌惡的表情。

「我叫綾小路司，如你所見跟這孩子是同校的。身為前輩幫助後輩是理所當然的事。」他堂堂正正的回答男子不耐煩的問題，在女生繞到自己身後躲起來時自然而然的抬手擋在對方面前，他稍微看向後面輕輕點頭以回應對方小聲的道謝。

「照你這個理論來說的話，我現在出現在這裡也一定是上天注定的吧。」論油膩攻擊的話，司可不會輸給任何人，他雙手撐著腰一副義正辭嚴的樣子。

「你沒犯法不過你的行為已經屬於騷擾了，至少這孩子很不願意與你對話，還請你就此收手吧。」

「再吵下去只會讓你更難看而已。」他看向其他注目的路人示意。

　　「嘁⋯⋯看來上天安排的這一次緣分注定會遇到阻礙。小美女，相信我們還會有機會再見面的！」面對一連串邏輯緊密的回話，男子一時啞口無言。又見聚集而來的視線逐漸從好奇變成審視，他只好輕嗤一聲離去，臨走時還不忘說些什麼幫自己圓些面子回來。

「這條路下次還是得少走⋯⋯」她低聲呢喃，然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仍然躲在同學的身後，還因為剛才男子針對自己的話語，緊張得下意識捉住了同學校服的衣襬。

「抱歉——呃、我是綾瀨透，謝謝你的幫忙，那個⋯⋯」她趕緊鬆開手往後退幾步，稍嫌僵硬地對對方鞠了個躬。或許是對方的幫助給了她一些可以親近的感覺，她主動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綾小路學姊？」從剛才男子與前輩的對話拼湊出資訊，透斟酌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開口。

「真是個頑固的人啊⋯⋯」看著碰了一鼻子灰的男人離開喃喃，這時才注意到自己的衣襬被對方輕輕拉著，對方很快就鬆手退後，他也跟著轉身向人揚起微笑並放柔聲線。

「不用謝喔，綾瀨同學⋯⋯啊，可以叫妳透ちゃん嗎？我只是見到妳很困擾才來幫忙而已。」對他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就算這次要面對一個壯漢，想必自己還是會義無反顧的前來幫忙。

「妳也是要回宿舍對嗎？我們一起走吧，這樣應該不會再有奇怪的人來搭訕了吧。」說著，他想起自己剛才買的東西，伸手從袋子裡拿出巧克力條遞出去，「對了，這個送給妳，吃點甜的緩和一下情緒吧。」

「稱呼都可以。」透僵笑著應允。雖然有些不適應被初識的人如此親暱的稱呼，但這並不算是個太大的困擾，答應也沒什麼不好：「不過⋯⋯這樣不會太麻煩學姊嗎？」

　　疑問經考量後還是被問出口。她的確擔心再次遇到、或遇到另一個像是方才那位男子的搭訕，但透知道自己並不是什麼健談的人，在路途中或許會很無趣。

「啊、這——」見前輩還遞來零食她有些慌，她才剛接受了對方的幫助，怎麼敢又拿對方的東西？但她也不敢乾脆的拒絕，腦內快速的運轉後她才使著僵硬的雙手，手忙腳亂地翻找自己今天購買的物品：「讓我用這個交換吧，是緩解手腕痠痛的貼布⋯⋯」

「那妳也可以叫我司喔，請多多指教！」他不禁露出爽朗的笑容說。比起姓氏，還是被叫名字更有親切感。聽到對方的提問，他搖了搖頭：「我也是要回宿舍，所以沒關係喔。」

「可以嗎？」看到對方遞出的貼布頓了頓，看著對方再度確認，「這樣的話只有一條巧克力不夠，再多拿幾個吧！」拿了個巧克力想跟對方交換。

「那麻煩你了、司學姊。」既然對方要求，她便改了稱呼。不過她仍然不太適應，只好又另外擠出話題來避免尷尬：「我住粉百合寮，學姊呢？」

「嗯，謝謝。」還好當時她有多買幾盒想留著備用。她收下了對方的巧克力，並把貼布交給對方後，輕聲道了謝。

　　接下來——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透想了想，先行動身往學校的方向走，緩慢前進時還時不時回頭看前輩有沒有跟上來。

「我是黃百合寮的，剛好就在隔壁呢。」接過對方給的貼布看了一下其上的效用，這才加快腳步追上對方，他舉起貼布興匆匆的開口。

「謝謝交換這個給我！最近頻頻練劍確實手腕有些痛了，今晚可以敷貼布休息一下了！」前陣子都翹掉劍道社的練習跑去田徑社了，部長義正辭嚴的要自己回來多練劍。

「透ちゃん有沒有參加甚麼社團呢？」面對剛認識的人依然充滿熱情的搭話，似乎不知道無話可說的尷尬感是甚麼。

「⋯⋯司學姊是劍道社的嗎？」透順著話往下問，前輩不斷地拋來話題雖然讓她有些緊張，但習慣步調之後她反而蠻感謝這樣的節奏，至少不會讓氣氛冷掉、讓場面更尷尬。

「這個⋯⋯目前沒有特別想去的社團。」她還在適應班級的環境，如果加入社團，就又多了一個社團環境需要熟悉了。她覺得這樣可能會讓自己負擔太大，於是直至現在還在觀望。

「但未來應該會加入某個社團⋯⋯有朋友想去或有找到喜歡的社團的話。」對於未來的校園生活，透仍然還沒規劃完善。她語帶躊躇，小聲地補充著。

「是的！如果妳有興趣的話可以來參觀看看的，我們很歡迎大家來看練習～平時除了保持形和揮刀的練習外，還有部員們互相比試。」神采飛揚地介紹著自己社團的他顯然對劍道充滿熱情。

「這樣啊⋯⋯也是呢，一年級生還在熟習環境啊。」想到自己上年還是新生的模樣，連宿舍的正確位置在哪裡都不知道，幸好有可靠的學姊幫忙，還有同學們都相當友善，所以適應得很順利。

「好啊，如果透ちゃん遇到甚麼問題或困擾的話，隨時都可以找我幫忙的，我在二年甲組。」自己也應該當一個好的前輩帶領後輩適應新環境。

「學校裡有很多不同又有趣的社團，希望妳之後能找到喜歡的加入！」

「這麼說來，透ちゃん初中的時候是參加甚麼社團呢？」他似乎有源源不絕的新話題。

「好。」開學後不免會遇到幾個熱情地找人加入社團的學姊，但以聊天的形式單純聽部員介紹還是第一次。對方充滿熱情的樣子似乎感染到了她，透心底起了絲想在社團活動時間去觀摩的想法。

「我在一乙，有幫得上的地方學姊也可以找我。」透點點頭，在心底默默記下這個資訊。雖然已經卸下了些防備，不過她仍然有些放不開，只好拘謹地又說了句：「請學姊多多關照了。」

「美術部、但我只會素描。」初中啊⋯⋯她總是被朋友拉著進了幾個不同的社團，諸如合唱、茶道、科學部，但真的有興趣跟印象的只有練習素描的時間。

「學姊呢、初中的社團是？怎麼會選擇劍道社呢？」問句在舌尖滾過幾次後確定沒問題才被吐出口，她一邊問，也觀察著對方的反應。

「請多多指教！」有時會少根筋的司沒注意到對方還有些拘謹，充滿朝氣的回應彷彿他才是後輩那樣。

「美術部啊——透ちゃん好厲害喔！我完全不會素描～有機會的話可以看看妳的畫嗎？」雖然對方未免會再加入美術部，但他還是將想到的話說出來：「我覺得只要喜歡的話，就算只會素描也沒關係！而且有很多人都是從素描開始練習的，透ちゃん也能越學越多的～」

「我初中的社團也是劍道社喔！」很難得被問到加入劍道社的原因，司興致勃勃的說下去：「是因為小學開始練習劍道，想跟更多人切磋和讓技巧更進步才加入的。每次用劍彼此碰撞時都能感受到對方注入劍裡的情感，充滿熱度又很浪漫呢——」說著，發現自己又不小心說太多了而不好意思的搔搔臉頰。

「抱歉，一直在說劍道的事……」不知道會不會讓對方覺得無聊或是奇怪。

　　似乎被對方的朝氣感染，她又稍微放鬆了些，嘴角不自覺地微微勾起。她點點頭，想著回去整理一些畫得比較完整的圖，有機會展示給前輩看好了。

「不會。學姊非常喜歡劍道呢。」她蠻喜歡聽別人述說自己喜愛的事情的，總覺得這樣的人在發光發熱，會襯得她更為普通——啊、這可不是負面想法，正是她想要的。會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安心感。

「這樣也不錯。我還沒找到自己真的喜歡的事情。」透想，她應該沒辦法像前輩一樣一直專注於其中一項活動。雖然目前只是個尚未成形的想法。但她想未來，自己應該還是會輾轉於各個社團之間，什麼都接觸一點。

「我會好好期待的！」見對方點頭答應，也向人頜首致意。

「嗯，我很喜歡！之前還被朋友開玩笑叫劍道笨蛋呢——」看到對方緩和了嘴角的弧度，他的表情也越發明亮起來，每次說到劍道的事都會不小心陷入興奮的情緒裡，知道沒有讓對方感到困擾就安心下來。

「沒關係，慢慢找吧，我也是從喜歡彈鋼琴突然轉到練習劍道上，現在還是有彈喔！嘗試不同的興趣，喜歡的情緒會變得越來越多，總有一天會找到讓自己熱衷的事物的。」他認真的向對方說出正向的話語，人生那麼長，能夠嘗試的事情像繁星一樣多，總有有一件事能讓自己投入進去的。

「學姊會彈鋼琴？」多才多藝又正直善良，感覺遇到了很了不起的人呢。她有些佩服。不過前輩光是外表就看起來閃閃發亮，好像也沒有那麼意外。

「不知道那一天會是什麼時候。」她目前也僅僅知道自己似乎是喜歡藝術面向。樂器學了不少、也有嘗試著畫圖過，並沒有討厭或牴觸的感覺，但透不確定那是不是喜歡。

　　回過神視線裡已經能看到小小的校門，看來她們並肩的路程也剩下不多。不過話聊的投機，她猶豫再三，小心翼翼地捧起自己的手機。

「⋯⋯司學姊、要不要加個聯繫方式？」壓下又升起的緊張，她小聲的問。

「會喔，下次可以彈鋼琴給透ちゃん聽～」雖然現在專注於劍道上，但還是有持續彈鋼琴的練習，兩樣事物都很喜歡而無法放棄其中一項。

「說不定明天就找到，也說不定是在幾年後的某天才終於發現，慢慢摸索的話一定會找到的。不用感到不安或困惑，讓妳喜歡的事物或許就在妳剛好沒注意到的地方上閃閃發亮的等待著妳呢。」他一直抱持著這種樂觀的態度，希望能為後輩帶來一點希望，「不過，花了時間卻找不到也沒關係，有喜歡的事物會令自己感受到更多的快樂，但就算沒找到，透ちゃん在自己的人生裡還是相當耀眼的。」

「好啊！」對方小聲的詢問才讓他注意到她們已經快到分別的時候，他爽快的答應，拿出手機打開聊天程式，向對方展示加入好友的行動條碼。

「⋯⋯司學姊果然是很有魅力的人呢。」即使是剛認識的人也可以不留餘力的幫助與鼓舞，她由衷地感嘆著。能在剛入學就認識這樣的前輩，似乎是一件非常不錯的事。

「好了！請司學姊檢查一下申請名單，我的頭貼是自己的照片。」她熟練地打開相機、掃描、申請好友，一氣呵成。跳出來的通知裡，ID為Toooru的帳號使用的圓形頭貼裡是她面無表情的自拍。

「如果司學姊有需要我幫忙、或想找我聊天都可以聯繫我的。」

「是、是嗎？」覺得自己只是實話實說的司有些困惑的思索著，但很快又直率的接受對方的好意。

「謝謝！沒想到會被誇獎呢，好開心！透ちゃん也是很有魅力的人喔。」他一邊說一邊看向手機畫面跳出好友邀請的通知，毫不猶豫的確認，他的用戶名稱是「司👑 」而頭貼則是一隻滿面笑容的黃金獵犬，「我加好了喔～」

「好啊，透ちゃん也可以隨時來找我的，需要幫忙還是聊天都沒問題！」

「我會的。」可能是因為受了幫助、也或許是合得來，她對前輩的信任度蠻高的，頗為堅定地回應了。

「學姊的頭貼好可愛、這是學姊家的寵物嗎？」通過申請的通知彈出，她忍不住問。她們才剛接近校門，在分頭回宿舍之前，應該還有一小段時間可以聊天吧？

「這是鄰居家的孩子，她很熱情又很可愛！」現在只有在假日的時候才能回家看看那孩子了，不知道最近是不是一樣有精神呢？待會去找鄰居姐姐聊聊天好了。

「透ちゃん也喜歡狗嗎？下次可以一起去狗狗咖啡廳！」被狗狗們包圍一定很快樂。

「原來是這樣，有機會真想見見她。」如果問是貓派還是狗派的話，透絕對是穩妥的狗派。誰不喜歡可愛又熱情的孩子呢？

「狗狗咖啡廳？學校附近嗎？」被對方話裡的地點吸引了注意，她充滿興趣地詢問：「如果司學姊方便的話當然好，我很願意一起去。」

「說不定在假日的路上會遇見她喔，我也會帶她一起去散步的，她最喜歡到外面認識新朋友了！」說得好像是自己家裡的孩子，實際上只是備受鄰居的信任所以放心他去溜狗而已，還是要得到飼主同意才行。

「對，就在附近而已，很近的！」見對方感興趣，他馬上點頭回應，「那下週的假日妳方便嗎？」事不宜遲，早點決定一起去最好了！

「如果遇到，我會記得打招呼的。」應該吧。說出口的一瞬間想起自己那彆扭的性格，她默默在心裡補充。

「好的。麻煩學姊再告訴我方便的時間。」透打開手機行事曆將這個行程先備註了上去，雖然語氣有些公式化，但神情看起來似乎挺期待的樣子。

「今天謝謝司學姊送我回來。」

「那中午12點可以嗎？可以順道吃午餐。」自己也得記進行事曆裡才行，他在有些密密麻麻的行程中點開假日，往裡面填上「12點 和透ちゃん一起去狗狗咖啡廳」的簡單字句，正好她們已經走到宿舍前。

「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有甚麼事可以直接聯絡我的。」

「沒問題的。」透將前輩提的時間加註在行事曆上、打開提醒、儲存備註，一系列動作結束後，才滿意地收起手機。

「那司學姊，我先回宿舍了，週末見。」約定好了、也已經到了宿舍門前，她似乎也沒什麼繼續叨擾對方的理由。透向前輩輕輕地行了一禮，然後才動身回宿舍。

　　雖然那雙眼依舊凌厲，但顯然看得出她很開心。直至被朋友問起，她才發現自己一直是微微笑著的。為什麼呢——

　　大概是因為交到新朋友，很高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