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無夢

薩爾喀克能幫他爬上新普拉威斯登斯號，但要留下來，還是得靠自己的本事。

在普拉普拉號上，修吉沒少見過沒用之人的下場，雖說大家要他安心，仗著安妮的面子，亨利會對他手下留情，但修吉知道，有那麼幾個晚上，夜空裡頭不會有月亮。

修吉在普拉普拉號上的白天是這樣開始的，先被馬柯爾踹醒，然後跟著馬柯爾去找東西填飽肚子，確保過瘦的他有吃下指定份量的早餐，然後就會被馬柯爾交接給鷹眼狄福，看中他又瘦又小的身子最適合爬船桅網繩，每天早上他就會在狄福的監督──如果那傢伙沒去和斯邦吉他們打牌的話， 完成維護船帆這份工作。

偶爾他也會和巨斧約翰一起洗甲板，和很多私掠船或者海盜船不同的是，普拉普拉號的甲板乾淨得和大國海軍一樣，安妮說這是某種門面。

中午他們會視派翠克、斯邦吉這對兄弟和巴巴羅薩姊妹搞到什麼漁獲決定午餐，下廚的是火槍蒂奇，不得不說，蒂奇得長相和他手裡做出來的料理一樣恐怖，但味道卻美味無比，修吉的飯量比在黃金箱多了兩倍。

下午的時候絞刑者霍金斯會教他打繩結，別看這活有些娘們，霍金斯打出來的繩結能把斯邦吉釣在船緣一整天都沒散掉；修吉他自己也充當夥伴們的半本百科全書，那是在黃金箱時薩爾喀克教他的，因著他的知識，他們又多了珊瑚草燉鯰豚、綠革龜腹肉片佐海檸檬等好幾種普拉普拉私廚食譜。

有些日子比較特別，例如說遇上獵物的時候，所有人此時都會格外興奮，就等著安妮下令劫掠。

五十人左右的商船為求快，又求運量，總會捨掉大砲改裝貨物，這時候他們就會直接衝鋒，這種獵物他們都說是海兔，跑得快但沒有什麼抵抗能力，有時候洗劫完一艘船都不用半天的時間。

人數再多一點，或者對方有配置更強大的火力時，就會是派翠克玩樂的時間，有幾次他們偽裝成身著華服的貴族女性迷惑敵人，不得不說，絞刑者霍金斯的女裝扮相還真有那麼回事，他也被押著打扮成女人，但修吉自己覺得很像在一根木竿上晾衣服，斯邦吉慘不忍睹，派翠克的扮相更是難看得天怒人怨，鷹眼狄福那肚子根本塞不進衣服裡，巨斧約翰很有經驗，居然還自備繡鞋和馬甲，火槍蒂奇審美奇特，最喜歡大紅大綠的衣服和最閃亮的頭飾，加上那尊容，大大地增加其他同船人對自己女裝扮相的信心。

安妮和巴巴羅薩姊妹這時候就是船上的評審團，對他們一群穿著男裝的男人品頭論足半天，審查過程嚴苛又仔細，差點連看準的目標都忘記要搶。

可真需要的時候，這幾個女人往船上一站，巴巴羅薩姊妹那像星星般的瀲豔大眼朝著對方眨一眨，纖腰一扭紅唇一勾，敵人立刻酥了半條命，哪還需要打，對方滿心滿眼只見得到這對海妖般的姊妹花，連他們幾個大男人站得那麼近都沒發現。

偶爾他們也會故意偽裝成一艘船難船或瘟疫船，誘惑那些路過的投機海盜。

派翠克很能玩，大家也樂得配合，一個看起來兇險的劫掠行動，根本是普拉普拉號上的派對時間。

當重武裝的護衛船，或者大批船隊出現時，就是亨利的主場。

亨利來自遠海區，是一處連傳教船或傳教所都不太會去的髒污之地，他沒接受過任何教育，分配任務的方式也沒多正規，但海戰這件事似乎是亨利與生俱來的天賦，好像他腦裡就有一個渾然天成的機制，僅需要幾眼，就能一眼看穿敵方的配置和最脆弱的罩門。

這樣的情況比起派對，更像是延續幾天幾夜的嘉年華會。

有一次修吉就站在安妮身邊，看亨利帶著拆成四艘小船的夥伴們趁夜一連摸掉三艘護衛前鋒船，並用那幾艘護衛船作掩護，把後面二十艘武裝船和主貨船燒成一片地獄火海。

也在另外一場嘉年華會中，看見亨利怎麼面無表情地劃開馬柯爾的脖子後推下海裡，因為馬柯爾對亨利要把小孩留在船上燒死的處置提出異議，甚至想把小孩送到新普拉威斯登斯號上。

事實證明亨利是對的，這些孩子本來就是要來對付他們的，他們都被塗上瀝青，衣服暗袋裡都是有毒粉末，打著就是他們會心軟的算盤，要用孩子來毀掉新普拉威斯登斯號。瀝青已經嚴重侵蝕那些小孩的皮膚，吸入毒粉更讓那些孩子早就回天乏術。

那時候修吉曾經偷偷問安妮，亨利怎麼會知道對方留有這麼一手。

安妮解釋，亨利並不知道對方有什麼算盤，他只是從不留下任何活口，無論男女不管年紀，沒有用的就該回去海底，仁慈之於亨利，就像雙腳之於一條魚，只是無用之物。

和凡人不同，有些東西天才並就算沒有，世人也會原諒他們。安妮這樣作結。

修吉側過臉，以為會在小孩的尖叫與哭號聲中看見些月亮的陰影，但她沒有，只是安靜地看著那片燒死那些小孩的火海，橘紅色的光芒把她那張白皙的鵝蛋臉襯得聖潔莊重，恍若神祇。

嘉年華會和派對後，就會是幾天安靜的時間，分完戰利品的大家不是喝酒就是睡覺，只有舵手，通常是御風基德和亨利輪流，把船開回穩妥的對接港口。

基德會抓風向，船開起來奇快無比，但顛得所有人骨架散了大半，鷹眼狄福就是在一個大浪裡被顛出了船，瞬間在風雨中沒了蹤影，晚上通常是亨利在掌舵，修吉以為是亨利船開得穩，但其他人說那是因為亨利幾乎不睡覺，這次修吉覺得自己是對的。

但無論如何，在普拉普拉號的這段時間，修吉沒有做過任何夢，不像那些故事裡說的，從一處地獄逃出來的主角總會噩夢纏身，至少修吉知道自己沒有。

來到普拉普拉之後，修吉沒有再夢見薩爾喀克，準確來說，薩爾喀克在夢裡只剩下聲音，他的樣貌已經褪色在闐黑中。

聲音的主人只剩下那鮮紅色的書皮，以及被其他人丟棄前，他偷偷留下來的，一小塊被他仔細曬乾後藏在懷中。

那天，修吉不知為何突然醒過來，睜眼後發現還是黑夜，他悄悄走上甲板，亨利坐在船舵旁邊，安妮披著亨利的大衣，頭倚在亨利肩上睡得正熟，像一綹月光落在一尊玄鐵塑像上，亨利轉頭，空著的手替安妮把大衣拉高，遮住她大半張的臉，夜很深天空只有些許星光，但修吉確信自己清楚地看見，亨利看向安妮那瞬間，那對彷彿黑夜的眼裡是隱隱流動的銀河，燦爛而寧靜，修吉沒去打擾，又轉身回到船艙，坐在通往甲板的樓梯上。

修吉抱著大紅皮書，坐在階梯上頭看著這些人，夏夜裡的海風溫暖，海浪輕搖著普拉普拉號，浪頭溫柔地摩娑著船身，沙沙的聲音薰得人再次闔眼。

捏著懷裡剩下的那一小塊皮，修吉低聲向薩爾喀克祈禱和感謝，感謝他讓自己來到這艘船上，祈禱這樣的日子可以再更久一點。

船艙裡的鼾聲四起，所有人都睡得安穩信任，睡姿四仰八叉活像在打群架，又像是遍野橫屍──在很久之後，修吉總對自己這樣的聯想感到無比懊悔，是不是就是這樣不經意的想法，讓天堂不再是天堂。

神話裡，眾神居住的天堂是永恆不滅的，但新普拉威斯登斯號不是，天才、神祇、黑夜和月亮，最終也只是泯然於浪中的凡人。

沒有多久的後來，那一小塊皮跟著少了月亮和黑夜而暴露在陽光下的普拉普拉號沉入海底，修吉只來得及帶走那本紅色的大書，曾經的傳說被時代的大浪打得四散，修吉憑著在船上學到的那些經驗，居然也端起了年長者的架子，押著斯邦吉老老實實地在另外一艘商船上當起水手。

TBC

[閒聊用]

認輸了，我就是寫不完……

把這段和上一話併一起，五千多個字只夠我鋪陳完，但總歸交代了我家退休養老生鐵鍋一行人那些雞毛蒜皮的過去，回頭看了一下，我應該這企劃碼字最話嘮沒有之一的騙字數專家……。

下一話開始就是正篇了，我們真的寫到鯨魚了，媽媽，我熬出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