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於燈中燃燒］

雨勢逐漸轉小，寒風刺骨，你們無法肯定究竟是正巧遇上了她，還是她找上了你們。

她在浪中安穩地來到你們船前，索仍舊被烏雲遮擋，這片海彷彿獨立於另一個世界外。

「年輕的無根者們……」
「爾等手上可持有那被人宣稱永不熄滅的燈？」

她的長舟前掛著一盞燃有綠色火焰的油燈，精緻的深灰色斗篷則遮掩住她的面容。

「蒙 潘尼達絲 感召，凡持有 不滅明燈 者，歸順其下，將不必再畏懼凱蘿黎爾斯的威脅。」

［　　歸順？　　］

親眼看著長舟越過狂風暴雨突兀的劃過這一片海，轉小的雨勢彷彿是受到一股力量的感召，鈴聲伴隨著女人無機質的聲音清晰的傳入猶加的耳中，他沒聽懂多少內容，但無論是什麼他都覺得酷斃了。

「潘尼達絲和凱蘿黎爾斯是⋯什麼東西？」他向瑪莎投去目光，大概是冷風把他的腦子吹得清醒，發音十分標準。

他睨了眼猶加，在風雨中走到少年前方一些的位置。

「潘尼達絲代表死亡，凱蘿黎爾斯代表天氣。他只要生氣的話，會打雷把你肚臍偷走。」瑪莎和藹的回應猶加，眼神沒有離開過使者。

「瑪娜，可以請你去拿『不滅明燈』嗎？就掛在船長室。」

狂風暴雨的海誰在等待…還真的有人正在暴風中心等著，抑或是埋伏？
「歸順…是要做什麼？」

心想著眼前的女人怎麼看都不太妙吧，同時默默往前站把（比他強了不知道多少的）瑪娜護在身後。

「噢，當然沒問題！」雖然沒聽懂女人要做什麼但瑪莎的指令倒是很簡潔明瞭，快步跑去船長室拿到不滅明燈回來。
「瑪莎，給你。」把東西遞給瑪莎。

在聽到問題後，她的笑聲低沉。

「潘尼達絲 向來無欲無求，歸順的代價取決於爾等能奉獻出什麼。」

「唯一的條件只有歸順者必須親手將奉獻物送入虛無之境。」

她舉起了拿著漆黑搖鈴的手，一聲、二聲、三聲地搖著。

「風雨消退時，吾也將離去，把握時間做出選擇吧，年輕的無根者喲……」

「我已經十六歲了。」但還是伸手摀住肚臍。

⋯⋯

「奉獻？意思是像上次一樣的獻祭？」

『才在想是誰會招來如此風雨只為攔路⋯』他接過瑪娜遞來的不滅明燈低聲喃喃，

「謝謝你。瑪娜。」語畢後他抬頭朝霍尼微笑，不曉得是什麼意思。

「沒有錯。不過這次我們似乎能夠自行選擇要獻上什麼。」

oO（上次？！獻祭？！這居然不是第一次！！天啊！！海上太危險了！！！！）

幽靈錯料。

「什麼都可以奉獻吧。」

oＯ（這些神明怎麼這麼愛跟人類討東討西。）

「那上次甲板壞掉換下來的木板也可以奉獻嗎？」能不能尊重神明一點。

神明是一種資源回收車嗎。

「⋯不行。」請不要玩弄神明！

oO（狂風暴雨是他的獻給愛麗絲？）

聽見瑪娜的回答瑪莎愉快得笑了幾聲，「為什麼不行？他們說取決於我們啊。」

「上次我們在羅凡洋上給了卡浬寇過路費。雖然我被奪走了信任，但也有可能是我的手、腳、和頭⋯⋯」他用義肢緩緩地點著，

「也就是說，我們甚至也能夠獻上性命給潘尼達絲。」

「⋯但這位神明會怎麼回應我們的忠誠，我們並不得而知。」

「那要奉獻什麼？」雨聲漸小，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手、腳、頭，肚臍？⋯⋯性命？」他接著瑪莎的話，歪頭去看潘尼達絲的使徒。

「性命不可以啦！！！」
「身體部位也不行！不可以！」

他嚴厲地瞪了猶加一眼。
「妳有主意？」

水手瞟了船醫，抽出扎在背後的彎刀。

「既然擺渡人特地來到我們跟前，你沒有什麼想要的嗎？」

「或是⋯想知道的？」風雨打在甲板上的聲音漸弱...

「⋯⋯」
風雨飄搖間，戴著紅頭巾的船長拔出刀來，刀鋒正巧頂著這位高大船醫的頸脖⋯⋯
「妳想要成為潘尼達絲麾下的死物，我成全妳。」

「噢！」他睜圓眼睛，接著又暗暗地笑起來，

「這是個好機會。金·布勞德。」他回頭看向巨大的海寇，即使被刀尖頂在動脈上，他甚至有些將頭靠前，刀尖將皮肉刺出血液。

火藥味突然在兩人之間炸開，遠方戲劇性的劈了一道雷，電光石火間彷彿連同過往的恩怨情仇也一起被轟上了檯面。猶加沒料到這個場面，他始終沒能知道那條導火線是什麼，在理解事態之前先站到了衝突前線。


「阿金！」他上前試圖攔住船長，阻止刀尖更進一步砍進船醫的頸脈。

「⋯⋯⋯」頰旁的腮出現在視線範圍內，布勞德朝少年看了一眼。
「⋯⋯⋯⋯」沾了血的刃被往旁一揮，剎那間又收刀入鞘。自從上一次看了那詭異的筆記，布勞德對這艘船上的船醫態度又更加尖銳敏感。（更加？但似乎從一開始就不怎麼友善。）詭異的燈火在浪尖搖擺，明明滅滅，看不清男人的臉色。
「我有需要知道的事。但我也能自己找。」他往後退開了點，連帶拉住猶加的肩，聽起來有些惱怒。

看著金·布勞德揮刀時，凱西握著刀柄的手在發顫。看猶加介入時他渾身更緊繃，看情況似乎趨緩，甩甩腦袋把刀收進鞘裡。
「⋯⋯哎。」

「⋯⋯」船醫看了眼一旁的猶加、瑪娜以及少女身旁的霍尼，用拇指按壓被金屬物割開的破口，滲出的血液被雨滴稀釋。

「我很期待。」

「⋯⋯⋯時間就快到了。我們趕緊決定吧。」瑪莎靜靜地開口，就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

瑪娜還來不及讓兩人分開，這場衝突似乎就消停了…是吧？

oO（這艘船的人怎麼回事？！這個情況很常見嗎這裡太危險了！！瑪娜難道誤上賊船嗎！？！？）第一次出海的菜逼邦努力維持表面的鎮定，把瑪娜拉著護在身後的同時在內心大叫。

「跟人體有關的都不可以獻祭啦！而且又不知道那個人說的是真是假！」這要在當事人面前講？
「壞掉的甲板不行的話…那要獻上什麼呢？」

「⋯⋯」他抬眼看向高大的男人「你想問？」
「我可以——」

「你不可以。」少年話音未落，年長者搶了話。
「瑪娜說得對，歸順奉獻後能得到什麼都無法確認，代價不需要太大。」
「就用我的頭髮吧。」說著打算把頭巾解開。

在猶加說出「我可以」時，船醫遮掩不住動搖的表情。這似乎也讓他自己陷入疑惑，側頭沈默了幾秒。

「我沒問題。」

⋯

「你在怕什麼？」

說實話，從剛剛開始他就有不好的預感。獻祭的意義是什麼，神收下奉獻又會如何，他本就沒有信仰，對此無從得知。

死亡不知不覺間已經是離他很遠的事，而他本該在被拒絕之後打消念頭，但對方又一次的迴避再度挑起他的某條神經。

他需要恩利爾，他需要⋯⋯。他不能接受任何差池。

布勞德將解下來的頭巾隨手扎進皮革皮革腰帶，那一串飾羽因為雨水而黯淡不少，在搖晃的甲板上無力地垂著。
「什麼？」他回頭，打算直視提問者的眼，沒想到對方垂下頭，看不見猶加的表情是什麼。
「⋯⋯你想說你不怕奉獻你的手、腳、頭、肚臍⋯你的命？」

「蠢話。閉上你的嘴。」他上前緊抓住對方的胳膊⋯金儘管表現得心浮氣躁，但很少在重要關頭陷入情緒裡。然而此時似乎是因為憤怒或者別的原因，抓著猶加的手顫抖著難以平復。

「⋯⋯⋯」喋喋不休的船醫安靜下來。

看見少年乾脆赴死的模樣，瑪莎想，他希望猶加能理解他是為了什麼犧牲。然而坦白的後續效應他自己也不能保證。

於是他不慫恿，也不阻止。

「嘖！」那些縫補的肉塊和眼前█加及瑪█重疊刺痛視野，腥味似乎隨著搖盪的風雨刺激著鼻腔。凱西狠狠咬牙，擠肩撞過船醫來到憤怒的男人一側。

「布勞德船長，先冷靜下來。」他暗暗地用彼此才聽得到的聲量說著，「現在擺渡人還在場。先解決他吧。」

若是在成為恩利爾的一員之前，瑪娜並不會對猶加的犧牲說些什麼，反倒會對於船長的行為感到不解，對其他人而言，詛咒體—— 我們 的存在意義不正是如此嗎？

但阿金跟其他人不一樣。瑪莎、凱西……這艘船的成員都跟瑪娜認知中，那些不是詛咒體以外的人不一樣。（雖然瑪莎的感覺跟另外兩人也不太相同。）

也許他們的船長不擅言辭，但從他對待猶加跟自己的方式，足以看出他並不只把他們當成可憐又可恨的怪物。

「猶加……我們害怕失去你。」

胳膊上的力道之大連震顫都感受得一清二楚，猶加的思緒像條被金硬生生掐至水面的魚，他想出聲反駁，卻又在聽見瑪娜的話之後陷入沈默。

我們──⋯⋯


「⋯⋯」他抬起頭，神色平靜的看著船上的所有人，循著目光一一凝視，最後對上面前那雙憤怒的眼睛。

停留的時間並不長，但足以讓那些縈繞在腦裡的想法一點一點變得清晰。

⋯⋯

年少的詛咒體發出幾不可聞的嘆息。他踮起腳，隻手上前環抱男人寬闊的肩，下頷堪堪抵在對方的頸窩


「就這一次，」

「相信我。」

頸窩傳來的言語，還有肩胛骨被手臂環繞的重量，都讓無根者在極端的情緒內感到困惑。這件事情本該到此為止。明明再多的發展都不需要。非得讓他相信——相信什麼？死？你要用你的命幫我換一個回答？愚蠢的阿邦，死亡是能夠當作兒戲的事嗎？你要像∎▞▪▬一樣——

即使緊咬牙根，布勞德仍將手鬆開。似乎沒有人看過他現在的這個神情…布勞德看起來很害怕。

兩人已達成了協議，那似乎也沒有自己能插手的餘地了。這不代表瑪娜支持猶加獻上自身性命的舉動，只是基於相信。

「……晚點見。」上前抱住猶加。

「哈？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凱西沒忍住發出質疑的聲音，金·布勞德，你本該可以就此停下！

因為猶加說了要信任他？信任個狗屁！

為什麼非得要犧牲猶加，就為了讓阿金開口問出那件事不可？這無非是對金·布勞德的折磨。就算可以復活，我們要怎麼知道回來的是猶加本人？要是得到模稜兩可的神神叨叨⋯

凱西氣得渾身發抖，可是兩人看上去已經達成共識⋯

「決定好了，那就趕快開始吧。」巨大的船醫沒有去看猶加的臉。

水手嘆了口氣，磅！的把猶加和瑪娜用力抱在懷裡，用力抱緊的程度就像幾乎要揉碎兩個小朋友一樣。

「那兩個大的當啞巴，我來罵！你回來等著挨打吧！」

「晚點見。」

猶加輕輕回抱了瑪娜，隨後看向霍尼。接著就被大步走來的水手抱了滿懷，艱難的在那對發達的雙臂之間擠出一些垃圾話回答。

他在船醫開口後點了點頭，向著長舟的方向走去，錯過對方迴避的目光。最後又回頭看了眼船長，那頭退色的髮被風雨淋的濕透，臉上是他沒能看懂的神情⋯他從來就不懂，因為對方什麼也不願說，想到這他便理直氣壯。

詛咒體收回視線，縱身躍上了船沿。

猶加佇立在船舶上，在浪潮之中平衡，往後一步便是海。口袋裡的淚靈之貝幾乎沒有重量，他若有所思的摸索著，望向一旁的擺渡人，那盞燈裡搖曳的綠焰拉回他的思緒。

猶加掏出腰間的槍，將子彈上膛。



「我願奉獻生命⋯」

「歸順於潘尼達絲。」


他對著胸口扣下板機。

砰──

子彈穿過猶加的心臟和單薄的胸膛，將少年帶往身後的海，他感受到墜落，血腥和疼痛，一幀幀的畫面被海水泡得模糊，世界只剩下白噪音。

船上什麼痕跡也沒留下，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而他的意識逐漸遠去，沉入了潘尼達絲的虛無之境。

「@$？！€？%＃^＊¥？？！」猶加的小狗衝出來悲傷的嗷嗷亂叫，在甲板來回繞了三圈之後拖著小尾鰭跟著跳下了海。

⋯⋯ 「猶加！！⋯⋯⋯該死！」居然他媽的跳海，知不知道浮屍最難救啊！

「⋯⋯」看著猶加歸順於潘尼達絲，瑪莎依稀感受到這份決意的理由自己也包含在內。瑪莎不明白⋯

船醫下意識加快腳步走向船邊，俯瞰在搖盪的風雨中帶著猩紅墜落海中的少年。

「金·布勞德，但願你的問題能夠得到解答。」

水手望向露出懼怕表情的金·布勞德，和事已至此還獨自喃喃的巨大女人，在水手還可以思考更多之前，他的理智線一下就斷了。

他幾乎是用吼的對船醫吆喝，「愣在那裡做什麼？放下救生艇，快去撈人！」

身為不久前才剛加入的人，霍尼對於猶加如此堅決的赴死感到不解，有什麼事情是不惜犧牲性命也想知道的呢？甚至是將提問的機會拱手讓人。

雖然自己無法理解，但也許他們之間有無聲的默契吧。

「……」在猶加躍上船沿時，遮住了瑪娜的眼睛，他感覺手心被溫熱的液體沾濕了點。

槍響及呼嘯風聲此時同細細密密的雨點打落海面，鼓譟耳膜，直到那具屍體落海，某個焦急的畜生隨之掀起波浪，布勞德都沒有回過神來。凱西的呼叫讓定格的船長抬起頭，男人的神情又回復以往，抬眼看著擺渡人。
「我需要知道⋯人類是否能夠自己製作出永生之鑰。」

GeraldsEyeball

在奉獻結束後，擺渡人看著船上剩下的歸順者們，大聲高喊著：「奉獻！昇華！」

她的左手高抬向那詛咒體落水的方向，「為何總是有人拘泥於一個從未存在的物品呢？」

「汝等的夥伴洗去附於他身上的假象，再次回歸潘尼達絲所掌管的領域，如此榮耀的行為，汝等竟心中只掛念這件事情。」語氣頗有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而人類？詛咒體？這只不過是些可笑的、將彼此劃分開來的稱謂。」

「汝等輕信了世俗間流傳的消息，卻忘記了世間萬物皆同源這麼基本的事情。」擺渡人嘆息地搖搖頭。

──
【官方回覆已結束，請繼續進行支線】
※ 後面將接續交換[不滅冥燈]的劇情，可依照規範自由發揮。

／謝謝官方

／謝謝官方！！

／謝謝官方！奉獻！昇華！

/謝謝官方 （我是廢鐵）奉獻！昇華！

⋯⋯

直到擺渡人擺動她——頭顱的部分——阿金將這個動作視為這位虔誠信奉者與歸順者之間談話的終結。假象？詛咒體只是稱謂？也許那些忙碌的神明目空一切，然而在海上苟且偷生的無根者並沒能立刻悟道，只得和著死亡的鹹腥囫圇吞棗。

金布勞德獲得他需要的解答——他需要嗎？是的，他得將它擺放在需要的位置。真正的永生之鑰並不存在——生死有命，荒唐的遊戲規則，無聊的謎題答案，他能接受。

並不是沒有想過。但猜測得到確認的過程卻出乎意料。暴風雨中破浪而來的信徒，不知道是要脅或施捨，把他帶回遙遠的過往。

破敗的殘肢、腐臭的氣息，這是死。被縫補的肢體、碎肉和異肢拼湊，苟延殘喘卻沒能出聲求救，那也是死。某個無法接受死亡的人，他說這會成為永生的捷徑。熟悉的臉孔，跟漲潮時的礁石形似；浮腫的屍皮是浪，看得出輪廓的五官是礁，他們在這些拼湊的巨大盆缸中起伏，把布勞德繞進那個謎題裡。

「⋯⋯」
「⋯⋯⋯」他將目光轉向瑪莎，刻意不去注意那嬌小船員被黑髮男人遮住的眼。「我得到解答了。」
他又將目光轉向凱西，相顧無言，彼此的神情都透露著疲憊。

過往幽魂有了足以安置的容器，布勞德不再追尋更深層瑣碎的細節。然而眼前有著作為交換條件的死亡橫立，噴濺在欄杆上的血早已被雨水沖淡，復活⋯？正悖離那位高於自身存在之人所言的真理。猶加說要相信他，布勞德此時卻被溢滿顱腔的怒火攀繞，僵硬的背脊與緊握的拳頭顫抖，只是面上仍是以往毫無二樣的神情。

「⋯⋯」他頷首做回應。長舟上的女人朝他所信仰的神明呼喊，和他過去所見過的每一位狂信徒完美重疊，讓他不置可否的笑出聲來。他本就對永生之鑰不甚在乎，不過也得到了很有趣的資訊。

船長近乎失去理智的吆喝不絕於耳，一群身懷高度技術的人員日日夜夜聚集在充斥腐臭和細微嗚咽的濕臭空間裡，只為了完成某人脫離常軌的念想。

瑪莎拾起剛被切下的新鮮觸肢。即使隔著皮質手套，搏動的脈搏在手中留下強烈觸感，他對上 那雙充紅的眼睛。他望著畸形肉塊，他親手一針一針縫上的連接處完美將數個異物接在同一個軀體上，只能以辛苦的姿勢在木板上蠕動⋯⋯

船醫從越陷越深的思緒抽回，他抬手將臉上的雨水甩開，沈默地等待著少年的歸來。

瑪娜輕拍霍尼的手示意他可以放下了。
她並不在乎永生之鑰，出現在風雨中的女人無論給出何種答案她都無關痛癢，但她也不質疑船長出於何種動機想得到這個回答，那些他絕口不提的事……肯定跟那有關吧。
船長不願提起也罷，身為船員她能做的就是相信了。

比起這些，她更在意的是另一名詛咒體是否依約回來了。

「猶加…聽到的話就快點上來…」站到船沿往下看深不見底的海水，希望能看見點什麼人影或泡泡。

「謝謝你。」過了半晌，巨大的船醫移動腳步從擺渡人手上取得不滅冥燈。

冥燈閃爍著詭祕的綠色光芒，瑪莎隔著這盞燈望向回復以往神情的船長，就像巨大的男人被永恆不滅的火焰侵擾一般，不曉得眼下的答案，能否讓這份痛苦減緩一點了。

凱西朝阿金點了點頭。經過瑪娜時輕拍少女的背以示安慰，迅速地鬆動繩索放下救生艇，一刻不得容緩。

待瑪莎重新登船，凱西已經準備降至海面去救援。他遠遠地招手讓水手等待他，便扶著船沿大步走向水手。

「拿去吧，這樣能讓猶加看得更清楚。」

「⋯⋯⋯」「格林尼，你好自為之。」

水手接過那盞綠色的燈，跳上小舟，划向少年落水的地方呼喚著。

⋯⋯

──⋯⋯

奉獻，昇華──。

結晶狀的淚型貝殼化為粉末溶入海中，歸順者重回流轉，自深海，自虛無歸來。他沒來得及細細感受身上的變化，撈起海鮤犬往視線中的物體游去。

「⋯⋯！」猶加用著口鼻濕漉漉的喘息，小舟被抓的搖晃，子彈穿過的傷口已經癒合，只留下衣物上怵目驚心的血跡。

凱西提著燈，警戒地看著眼前游動的人。直至看清趴在少年背上的那隻傻狗，還有胸前那道顯眼的血跡——宣示著是方才經歷了死亡的猶加。

他把燈放到船尾，用身體穩住搖晃不已的小舟，迅速紮穩腳步伸出兩手繞過兩腋攬住猶加，將少年從看不見底的黑色浪濤中拉起。他注意到了那本該貫穿胸板的孔洞早已癒合，左眼下冒出了一道新的痕跡。這不正常。有什麼正在改變。

沒關係。凱西聽著剛上岸的少年濕濡的呼吸，現在那些不重要。

「你也想想看著你去死的人的心情吧！」他沒忍住罵罵咧咧的，然而右腳似乎用力過猛，兩人雙雙在小舟上摔了個仰天，不滅冥燈骨碌碌地滾到猶加臉旁。

「呵⋯」 「哈哈哈哈！」

「歡迎回來，臭小子。」

「⋯⋯」猶加四仰八叉的躺在船板上，綠色的光火映照在他的臉龐，腦袋還在試圖運轉，在聽見凱西那句歡迎之後扯了扯嘴角：

「嗯，我回來了。」

他伸手拍拍猶加的腦袋，回頭朝船那一側揮手示意猶加回來了，要船員等等幫忙把救生艇拉上去，自己則坐回船中央擺動船槳划。

「你等等要好好抱抱瑪娜，知道沒？」

「猶加！！」看到猶加爬上凱西的小舟這才真正鬆了一口氣，準備等兩人回到船上。

沒想到人真的死而復生了，這讓他難掩面上的驚訝，海上真是無奇不有到讓人毛骨悚然…不過人回來了還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他看著破涕為笑的瑪娜想著。

在小舟靠近後瑪娜跟霍尼趕緊把人拉上來（大部分是瑪娜出的力），猶加的腳尖才剛踏上木板，旋即就被瑪娜抱個滿懷。

「不准你有下次了！但是很高興你守約回來！」

他感受著這個擁抱，伸手拍了拍瑪娜的背「⋯對不起。」僅僅是因為讓對方擔心這件事。

見猶加上岸，瑪莎擺出一如往常的神情，走到船沿迎接歸來的船員。

巨大的船醫看著少女破涕為笑的模樣，「謝謝你沒讓瑪娜看見那些，霍尼。」他側頭和黑髮的男人道謝。

凱西在一旁將繩索繫好，不打擾兩人擁抱的時光。想必少女一定很不安吧。

等了一陣子，水手才按著少年的肩把人轉過來⋯

「XX！」他操著一口島國本土髒話，一記扎實的右勾拳打在猶加臉上！

接著他用力的擁抱住詛咒體，力道幾乎讓人窒息，而且看起來暫時不會放開！

轉身被莫名痛揍了一拳，接著用折斷肋骨一樣的力道抱著，猶加在想對方可能想殺他第二次。

「⋯⋯」他沒掙扎，只把鼻血都蹭在對方的衣服上。

「猶加。」被水手紮實打中一拳的少年，胸口處布料即使浸水仍有被火藥燒灼的破損，左眼下方好像多了什麼。嬉笑怒罵填滿這場戲劇性的復活秀，船長自遠處走來，輕拍水手的肩，並避開抹在對方身上的鼻血。

他鬆口雙手的力道低頭看著你的臉，乾脆把自己的衣服扯起一塊去擦臉上的血，「其他的我隨便你，只有這拳不准跟我計較。」

「噢？」注意到來到身後的布勞德船長，便拍拍猶加的背退到一旁。

他保持一貫的沈默，在凱西拉開距離後仔細端詳了這位少年的臉，伸出手固定住下顎，左擺右擺，確認腮，又移到那新長的眼，張開對方的口腔，然後是肩胛骨、脊椎、胸腔前布料的缺口、肋骨、腹部、骨盆、膝蓋⋯

「你回來了。」幾乎長達數分鐘的檢查在他確認猶加除了第二隻眼外沒有任何改變後結束。

阿金把船醫想做的都做過一遍了，瑪莎在一旁不禁有些技癢。

猶加看向高大的男人，安靜的任由對方來回擺弄確認，挨了一拳的情緒逐漸平緩，他端詳對方的神情，卻沒看出所以然。在突如其來的檢查結束之後開口：

「⋯生氣了？」

布勞德回望對方，挺直腰桿時下意識摩挲著彎刀柄，少年開口後才將手垂下。
「⋯」好像打算說什麼又作罷，他把你的鼻血抹開，隨意抹在自身的衣料上。
「要是再一次。從這裡⋯」接著他伸出手，朝你的肩膀和膝窩的四個點各自輕碰了一下。「到這裡。」
「我會當作你不需要。」

「去整理自己吧。」最後只是揮揮手，撈起被放置在一旁的不滅冥燈往船長室走去。經過瑪娜和霍尼時，輕輕地拍了拍瑪娜的背，看也沒看瑪莎一眼。

霍尼雖然還不是很明白這艘船大家各自人際關係及相處，但看樣子應該是圓滿落幕了吧？

「猶加，大家都很擔心你喔！」雖然有些人表達擔心的方式有點粗魯，「快去洗把臉換套衣服吧！」

「⋯⋯」他深吸一口氣，然後邁步走向猶加。

「你還真是亂來一場。身體都沒問題嗎？」他抬手想去摸猶加剛長出的「眼瞼」，手又愣住懸在半空中。

他動作僵硬朝猶加緩緩張開手，將猶加擁入懷中。像在安撫嬰孩入睡一樣緩緩拍你的背。

「歡迎回來。」他結實的攬著少年的肩，「好好休息。」

猶加餘光看見瑪莎脖頸上的傷，他伸手回抱對方，身形的差異讓他不得不又踮起腳。

「你不打算告訴我，對嗎。」他肯定了答案，所以自顧自說下去「我也不打算失去這裡任何人。」少年收緊了手臂，像乞憐，也像撒嬌。他低頭埋在女人頸窩良久，在對方鬆手前用著極小的音量耳語。

「 」

猶加在鬆開擁抱後彎下腰撈起腳邊的白毛鮤犬，在水手的催促下回艙房洗漱，離開時看了一眼船長室。

死亡與新生同源，他想。

面對猶加肯定的語句，女人沈默不言，僅有在背上以熟練力度安撫的粗糙手感重複拍上背脊。

少年願意在他的臂彎之中撒嬌是他意料之外的，他很驚訝，到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他自然是回應相同力度的擁抱。

隔絕世界的灰色雲層緩緩退開，雨點漸弱，海象逐漸平穩。瑪莎滿足的拍拍猶加的後腦勺示意這個擁抱該結束了，那句悶在頸窩內的話語卻像一陣暴風呼嘯而過。

「⋯⋯⋯⋯」

瑪莎有一瞬間完全抽離。他目送猶加離開，出聲提醒讓瑪娜和霍尼也先回艙房休憩，平穩地看不出方才極大的動搖。

待甲板上只剩下自己，他下意識看向潮濕平滑的甲板反射的自己的臉龐，才意識到面上的笑容突然扭曲得難以辨識，耳邊嗡嗡作響。

艙房內傳來瑪娜和霍尼交談的聲音。凱西正在準備熱水以及新的衣服。那些利於生活的配備和器具幾乎都是猶加一手換來的。他再次抬頭看向懸掛著盈盈綠光的船長室，一瞬間彷如又回到蟲翅拍動的那片霧霾裡，一聲聲囈語漸漸化為具體。

「你該離開了。」

瑪莎眨眨眼讓自己回到現實，將艙門架好，朝著猶加和凱西走去。

「讓我來幫你仔細檢查吧。」瑪莎笑著和猶加開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