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坎德拉在綠色的光照下結束海神洋之行，船員們終於再次踏上陸地之時，距離他們啟航已經又是好幾個時日，就連那帝歌也得翻開他的日誌才能記清楚他們究竟又在海上漂流了多久。那沒有天日一樣的古城總是讓人迷失時間。

他手上關於坎德拉的筆記有好幾本。

一本是通常意義上的航海日誌，他模仿著之前被書店老闆贈送的那本日誌的形式，用生疏的手法記錄了坎德拉經歷的每一日的航線、距離、天氣、海象；第二本是單純的帳本，裡面是他自接手第二艘坎德拉號的帳目記錄，裡面包含了船上的一切設備，大部分的消耗品，以及每一次航行獲得的物品、變賣後的收益等等無趣又傷人腦筋的東西，但好消息是，目前帳本的結尾是一個漂亮的數字，那帝歌為此感到滿意。

最後一本則是他自己的，裡面寫著一些無關要緊的小事，譬如說是達理安監守自盜的事情（他在想達理安到現在是否清楚這四個字的意思了？）、或者是伊薩教過的關於馬鈴薯濃湯的一切細節（哈，他現在已經能做出客觀意義上好吃的馬鈴薯濃湯了），而在這些零碎的事件其中，佔了很大篇幅的事情則是最近這一次航行裡才發生的——還能是什麼呢？

看著筆記裡那用了特別凌亂的筆跡來記錄的事件，站在後甲板上獨自沉思了好一會的那帝歌努了努嘴，又是一副嚴肅的表情，然後調過頭就往船頭的方向去。

他不太意外的遠遠就看見在靠近船頭的甲板上站著的達理安，這是當然的，才剛結束靠岸的工作，沒人有空、也沒人想再繼續待在陰暗的船艙。那帝歌站在船的右舷，手插在腰上，還在考慮應該和達理安說些什麼，然後冷不防地就和他對上了眼。

達理安沒有做出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像往常那樣面帶微笑，那帝歌知道他那單純的老闆並沒有看出他有滿腹的話想說，於是只好自己走上前。

「你知道嗎，我一直在想，你還沒有回答我最初的那個問題。」他說，「我們是時候來談談了，老闆。」

其實相處的這段日子以來，他也大略摸清對方的態度可以有多認真，特別是在...那件事之後。達理安看著那帝歌朝自己走來，此刻相似度極高的場面不難預測接下來的發展――

「該來談錢了嗎？」

「...抱歉，只是開個玩笑...我們靠岸了。」他大概曉得那帝歌的意思。

「不過你真的想知道嗎？」他記得那個問題，原以為那句話只是在諷刺他的愚蠢，那帝歌認真地想要知道他怎麼回答嗎？

「...沒什麼感覺。」達理安回想，當時似乎閃過一道白光，再次張眼就躺在地上，只能稱之為奇妙的體驗。
接著他遲了一會才開口：「不收就不收吧，我只能待在這裡，哪裡也去不了。」用手拍拍船頭，沒有糾結那麼多。

「沒什麼感覺嗎⋯⋯」

對於達理安這樣的回答他並不感到意外，啊，他這純粹又天真的老闆，又有什麼好責怪的呢。反正很快的，這些人事物都將被放在他記憶抽屜裡的角落，或許生灰，或許不會。

只是這樣的回答也讓那帝歌更加確信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在海上生活一直都不是容易的事情，像坎德拉或者達理安這樣的物件實在沒辦法給予太多保障，他並不是一個人，路西安挪是他的責任，因此他必須考量其中的利弊。

「錢的話⋯⋯」他猶豫了一下，想到他的帳本，一點都不覺得這是個玩笑。多麼無趣的人。「那個是可以談了沒錯，我已經把第二艘船的帳目都清點好了。我待會跟你討論吧，我們先找個隱私一點的地方？」

「哦！謝謝你。」總覺得那帝歌的效率隨著時間推移逐漸加速，要是他本人有對方一半高效就好了。

「現在嗎？那就去船長室...哦，應該叫它倉庫，」為了把船員可以用的空間清出來，達理安有的沒的都往那裡塞，再說他需要的私人空間很少，睡覺跟大家都在同間大艙房，船長室他幾乎用不到。

「就是之前找釣竿的那裡，放心吧，桌椅還沒有被雜物淹過去。」讓人放心的點不曉得在哪裡，說完他就指了指方向，示意要過去。

那帝歌點了點頭，照著達理安說的往船長室去。對於對方把船長室當作倉庫來用這件事他是知道的，畢竟也不是第一次進去了。

他整路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走在達理安前面，但是卻在緊閉的門板前停下了腳步，側過身，用手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雖然這個非典型的小船隊並不是像他以往待過的那樣有明顯的層級和職位區別，但他一直好好地記得達理安才是「老闆」，逾矩的事情他是不會做的。又何況接下來要談重要的事情——他待會還有求於人呢。

「？不需要鑰匙啊。」達理安繞到那帝歌另一側，直接將門推開，雖然了解對方非必要不特別多話的性格，但只用手勢溝通還是容易會錯意，他應該多討教一點手語才對。

進入之後達理安找了塊布將中間積灰的木椅及弧形長桌擦了擦，老舊的木紋上有不少前使用者留下的劃痕、筆跡。他讓那帝歌先坐著，自己在木桌的內側抽屜確認沒有海蟑螂之類的生物。

「你需要討論的東西很多嗎？」一邊翻一邊問。

對於怕麻煩的人來說，就算只有一件事情懸而未決都是困擾。所以針對這個問題，那帝歌只是聳聳肩。

「這得看你怎麼想。」他說，但還是把今天想解決的事情條列出來：「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事情——我想離開這艘船，不是現在，但很快。第二件事情是剛剛增加的，我們可以談談錢的事情。最後一個則是我個人的請求，如果你願意的話，老闆，我想請你為我寫一封推薦信。」

「嗯...」他站起來思考，「前兩件不是特別困難的問題，」猜那帝歌應該是已經規劃好了，他只要同意就行。

「再來是推薦信...我嗎？倒也沒有不行，但是有用處嗎？」他又不是江湖有名或是頭有值錢的船長，如果能用，這哪個阿邦來寫都有用吧？

「...不過先一件一件來吧，」達理安沒辦法一次性思考，他拉開椅子坐下，與那帝歌面對面，「我知道你要離開，這我不會不同意，但你說不是現在，為什麼？我們靠岸了啊。」

雖然知道這個船隊十分「非典型」連同他的老闆也一樣，但他覺得他的老闆實在單純的……可愛？這樣形容是不是有點奇怪。

「雖然我想你已經有心理準備了，但一艘船的船長突然離開還是很糟糕吧？」他說，「總有些事情該交接？你也還沒有決定好新的人選，是吧？在這些事情結束之前我會一直在，你不用擔心，但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最多再多待上一趟航行。我們可以試著在下次的航行結束前一起把這些事情解決。」

事實上，自船隻為綠色的幽光壟罩之日以後，那帝歌就開始著手準備可能需要交接的事情。這是一個龐大、複雜，而又苛刻的工作。他是第二艘坎德拉的第一任船長，有很多事情都得從零開始，這對他一個毫無經驗的船長來說並不容易。

他寫了很多紀錄，除了航海日誌和帳本以外，還有過去的航行計畫、每個船員們的個別資訊、船隻設備的狀況、貨物及補給品的儲備情形……等等一切他想得到的。他想，要不是達理安過於隨和，船員們從來沒有簽屬過合約，他還得多整理一大筆資料。這樣想想鬆散的管理或許也是有些許好處的。

總而言之，他想，他已經把所有能提前完成的工作都做好了，一旦達理安決定好了新的船長人選，他應該能在不太長的時間裡就完成交接的程序。

「說得也是。」顯然那帝歌不僅辦事效率高，同時也設想周到，像他就沒有想到要是那帝歌不在，誰可以幫忙顧另一艘船？但這種事還是自願比較好吧，達理安心想，大不了他就顧兩艘船，或是...賣掉之類的，換一艘更大的來，天真地以為不會遭天譴。

但是對於那帝歌盡責的態度，達理安在航程裡感激了無數遍。
「我了解你的安排了，真心地謝謝你幫忙，」有靠譜的人在著實令人安心，不過這確實會牽扯到第二件事，「...錢的部分你有什麼想法？當然，有辦法的話我都盡量做到。」

「噢，關於錢的話，只是一個建議。」他說，「我說過我已經清點過第二艘坎德拉的帳目了，對吧？先說結論——好消息，我們幾乎每一次航行都有收益，從目前的結餘來看， 給除了船客以外的人支薪應該不是問題，按行情來說，這應該只需要花上每次航行所得到收益的不到五成。不過這整體會是一個比較麻煩的事情，也許你可以考慮給大家簽訂合約，上面記載一些薪資的標準和發放規定之類的⋯⋯像是伊薩，身兼船醫和大廚，他理應得到更高一點的薪資。」

「如果能發錢的話大家應該會開心吧，勞動有所得的感覺是很好的。你可以考慮看看。」

其實這部分和他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了——畢竟他一點也不缺錢，又是準備要下船的人了。但他想，如果大家都能獲得好處的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而且，其實他覺得一艘船不給船員支薪真的也蠻奇怪的）。

「噢噢...！」達理安很認真地聽了那帝歌解說的前半部分，彷彿企業的財政報告（天知道企業是什麼鬼名詞），後半出現數字讓他略微出神，不過大致上理解情況。

「照大家的勞動比例抽航行收入去分配這樣子？我懂了，我會去跟伊薩說的...」後面那一句講得非常小聲，感覺不是講給面前的那帝歌聽，彷彿坎德拉的金源另有其人...

但是寫合約不是他擅長的事，這得要另外找時間大家討論才行。

「話說並不是你本人要拿錢，而是建議我發錢嗎...」這跟他原本預想的不同，「不過既然你提出來了，就試著這麼做吧。」

「再來還有一件事，你說是個人請求？」對於這個特別找上他的要求還是充滿疑惑。

「是的，這對我很重要。」說到這裡，他又換上了一副嚴肅的表情。「勞煩你為我寫一封推薦信。」

儘管他不能確定在下一次結束航行之後，他還會不會再次回到海上，但——有備無患嘛。

三年的時間裡，那帝歌上過了無數艘的船，幾乎是每一兩次的航行及結束，他就會尋找新的船隻。起初他還不明白推薦信的重要之處，過了好一陣子才發現，如果沒有這東西，他就不必期望在下一次登船得到更好的待遇。所以他後來總是會在離開一艘船之前和船長要一封推薦信，並好好的將它們收藏起來。

並不是每一封推薦信都是一樣重要的。在他的手裡，發揮了最大的用處的推薦信共有兩封，一封是他從實習水手轉為二等水手的時候得到的，另一封則是他從二等水手跳級成為了瞭望手的時候。

他想，現在這一封或許也會同樣重要，因為那見證了他誤打誤撞成為船長後在坎德拉上的一切過程。

「也許你會想，我們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船隊，而為此質疑這封推薦信的效力。但⋯⋯」

他的聲音逐漸變小，像是不太有把握，可依然清晰可辨。

「該怎麼說呢，這封信的意義無關於實質上的好處，其中更多的是之於我的價值。雖然作為船長我還有很多值得改進的地方，但坎德拉是我自我實現的重要拐點，我想，比起幫我在下一艘船取得一個更好的職位，這封信承載的應該是更為抽象的東西吧。」

「說到這裡，我得特別感謝你，達理安。」這似乎是他第一次真正說出了達理安的名字，不像平常總是稱呼為老闆。在說出的時候，那是一個截然不同的風情與神采。「即便只是命運的安排，但還是謝謝你把坎德拉交到我手裡。」

聽到這裡達理安從旁邊的抽屜裡拿出幾張略略泛黃的圖紙，同時餘光瞥見一隻快速移動的暗色生物，然後反應很快地就把抽屜推回去，他什麼都沒看見。

「如果換作是我在找船，我會希望船長是你，那帝歌。」不過他認為交給誰都一樣，該打理的他照常會親自打理，不然他就不叫打理安...不是，那帝歌的確替他減輕了很多工作，還多了額外的效益，也許感謝的話對方聽到耳根子都長繭了吧，所以他換個方式表達。

達理安從他的腰包裡抽出羽毛筆跟墨水，想要下筆卻有些遲疑。
「但是我從來沒寫過推薦信...」不曉得怎麼呈現比較妥當，「還是我一邊唸一邊寫？你可以一邊確認。」

「還是說出來會太直接啊...？」會尷尬的不知道是那帝歌還是他，自己竟然能意識到這個問題。

「這......」

確實是他大意了。達理安不擅長讀寫這件事情是那帝歌早就知道的，但他竟然沒有記得把自己以前拿到的推薦信一起帶過來給達理安當做參考，真是失策。

不過倒是不用擔心直不直接的問題，以前共事過的船長在他面前現寫一封推薦信其實也是經常發生的事情。對於一個有經驗的船長來說，這就像一個例行公事，其他的根本不需要去思考太多。

於是他聳聳肩，說：「我不是太介意......照你想要的方式做就可以了。當然，如果你想要的話，我也是能提供你一些常見的推薦信架構。」

思考片刻，達理安想著那帝歌所說的，無關於實質上的好處是什麼？更抽象的東西又是什麼呢？

或許盡可能寫進自己的想法，比起吹捧而言更實際吧。

「行吧，我一邊寫，當作是草稿，你隨時可以糾正我，完成後我再整理一遍。」

接著的他下筆的同時，嘴上會重複一遍內容：

致親愛的相關人士：

你好！我是達理安，是負責兩艘小船所組成的船隊的船長，寫這封信是想推薦我的好夥伴——那帝歌。他在加入這段航行的期間，我勞煩他管理另一艘船，他是個認真又盡責的好船長...

到這裡作為開場，達理安停了一下抬起頭，用眼神詢問有沒有問題。

真是不敢相信——！

那帝歌的臉色在那聲「你好！」之後一下子變得很古怪，雖然他可以預料到這封推薦信可能就跟整個船隊一樣「非典型」，但沒有想到會是這麼……活潑又俏皮。

但不管怎麼說，這封信都是在達理安本人的自由意識下寫出來的，這一點還是最為重要。如果真的要一封完美的推薦信的話，他何不自己寫就好了。於是那帝歌用手摀在嘴上，摩娑了一下之後勉為其難的點點頭。

「沒有錯別字或用詞錯誤……」至少這已經比他想像的好很多了，不會看起來就像路邊的阿邦寫的。「我覺得很好，請繼續吧。」

難得他也有口是心非的時候。

聽到那帝歌示意他繼續，接著又往下寫第二段：

首先，那帝歌是個做事非常踏實的人。不管是白天黑夜，颳風下雨，他會穩健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在這方面效率也是值得誇讚的優點，船上的帳目、備品的消耗，第一時間就會統整完成，甚至不需要人提醒...

達理安寫到不知為何有些興致高昂，又停下了來確認那帝歌想法。

「嗯...不過...你有沒有什麼一定要寫進去的事情？」

這是個好問題。其實他從來沒有在被寫推薦信的時候被問過意見。

「嗯……」他思量著，並發出了一聲沉吟。「雖然不是很確定這封推薦信的效用到底有多少，不過姑且還是為我敘明『能夠勝任管理職』之類的吧。如果真的派上用場了，我以後就不用再做暸望員了。」

他不奢望以後還能像這樣靠運氣當上船長，但如果能得到一個二副、三副甚至水手長的位置都是很不錯的，那都比瞭望手好上太多了。

達理安一副了解什麼的樣子點點頭，隨後接著將最後段寫下：

...嚴謹的態度會是團隊必要的，剛開始或許會覺得這個人很冷漠，但作為夥伴相處下來，我的感受是一個有耐心又穩重的人，那是他甚眾奇示的個性之一。
...總之，如果你需要一個人手，那麼那帝歌絕對會是很好的助力，坦白說，他完全有能力接手更高的管理層，最好是瞭望員以上的位置...

他用羽毛筆在紙上點了兩下，表示這文章要收尾了，達理安又抬頭，擺出一張還有沒有要補充的疑問臉。

不——！

雖然說達理安為他寫推薦信是出於好意，甚至完全有理由拒絕，那帝歌理當感謝，但……

「至少……錯字修改一下……」他把臉埋在手掌裡面說道，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聽到達理安不多見地說出了一句成語，那帝歌不免懷疑的看了一下達理安筆下的那張紙，然後不可避免地一眼就看到了錯字。他起初還沒看出來達理安寫的是什麼，以為那是形容他是什麼「甚為奇特以至於必須向群眾展示」的人。

那帝歌把臉從手掌裡抬起，接著從自己的包裏也拿出一隻殘破的羽毛筆和筆記本，在上面寫下了正確的用字，然後將筆記本轉了個方向，正向遞到達理安面前。

至於強調「瞭望員以上的位置」這種特別刻意的寫法，他覺得他還是不要干涉了。儘管這可能會讓他在以後遞出這張推薦信給別人的時候會覺得有點不自在。

「其他的我……沒有意見了，這樣應該很足夠了。」

「噢...原來是這樣寫。」看著那帝歌遞來的筆記，好像重新認識慎重其事這一句話了。

「真的沒意見？好吧...」他很意外沒有被修改太多，甚至只改了錯字。

達理安另外拿了一張空白紙重新將文句順過一次，再依書信的格式謄寫上去，並在頁尾處簽上名。

「你檢查一下吧。」說完他將這張紙交給對方確認，然後給手指頭做伸展，他很久沒一次寫這麼多字了。

在達理安重新寫過的時候，那帝歌就在一邊盯著以確認沒有更多的錯誤出現，所以在接過紙張之後他只是草草的看了一下，便就點了點頭，隨後將那張紙摺了三折以後，收到了背包裡。

「那，到此我的事情都談完了。你呢？有沒有什麼要交代讓我要在離開前做的？或者是要著手準備下一次的航行？」

「暫時是沒有想到...」多數時候都是遇到了才來面對，而且那帝歌該辦的事也沒少做，何必要再徒增工作呢。

「...既然你不急著離開，那我可以問問你們之後會去哪裡嗎？」當然他只是出於好奇跟關心，緩了一會又問：「還有路西安挪呢？其實我一直很想知道你們...是不是家人？」也許是看他倆關係十分密切，但是長相稱不上相似，連髮色也不同，老實說這些達理安都沒問過，現在正好是時機。

「嗯……」他皺起眉頭，想了好一會。這或許只是寒暄一般的閒話家常，但對於那帝歌來說，凡是透漏個人訊息的事情都應該審慎回答。考慮再三之後，他說道：「接下來我應該會返回我的家鄉，水手從來就不是我的畢生志業，若你往後都在海上奔波，也許我們以後再也不會見了吧。但誰知道呢。」

「至於路卡……我們長得一點都不像吧。」他話說得無奈，似乎覺得跟路西安挪被當成一家人的話會讓他很傷腦筋。「以現下的狀態來說，我充其量只是他的導師。但續上一個問題，我將帶他一起回到我的家鄉，也許之後……」

對於自己也沒有把握的事情他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事實上，他已經盤算了好一陣子。當他回到家鄉，見到他的兄長以後，他或許會和他的兄長提議收養路西安挪，到時候路西安挪也能擁有他姓氏。他永遠不會有自己的子嗣，路西安挪不會是他的孩子，但他們會是一家人。這感覺是有點古怪，但在這個瘋狂的世界又有誰的生活是沒有那麼一點怪誕的。

「也許之後會有不同吧。但同樣的，誰知道呢。」

他說得很輕鬆，總是皺起的眉頭鬆開了。也許是今天這一番折騰解決了很多事情的關係吧。

達理安右手托著下巴，身體微傾，聽著對方向他分享接下來的安排。

「回家鄉啊...」語氣帶著一絲羨慕，幾年前家鄉就不歡迎他了，熟悉的人事物終會迎來分別，但他還是很喜歡聽別人提起珍視的家人、懷念的故鄉，這種話題像是晨光透進小窗格一樣帶著一點溫暖。

「確實是沒有相似的感覺。」就他觀察的各方面來說。
就算知道那帝歌與路西安挪不是家人，在達理安看來也是百般親近的存在。

「但我們的確不好再見面了，我說過我哪裡都去不了，」他站起來走向門口，拉開門，然後向那帝歌往出口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那就祝你一路順風，真的道別的那時候我會再說一次的。」該舉辦道別會嗎？他思考，或許之後再說吧。

「嗯。那一起期待接下來的航行吧。」天曉得他們又能遇到什麼光怪陸離——那些詭祕的神明、乖僻的信奉者、邪異的海妖。但願他不會再讀到一堆傷腦筋的文章典籍吧，他最近做的文書工作可是夠多了！

向達理安頷首致意，那帝歌踏出了船長室，並帶上了門（順帶一提，他在門板關上後沒多久聽到一些聲響，達理安好像在裡面追打什麼東西）。

那帝歌已經習慣了分離，因此他並沒有覺得感傷，相反的，還十分高昂雀躍。但他想這是其中十分讓人難以忘懷的一次，它鮮明的程度會如同達理安寫給他的推薦信，用最為生動活潑的方式在他那雜沓的信件堆裡彰顯其存在。

任何事情都有起始和結束，如果還望不到頭，那指定是時機尚未到來。潮起，有潮落。

Every flow must have its e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