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過後，我總在甲板上待著，這冬季的冷風尤其刺骨，我甚至不得不拿著馬斯維爾多塞進我們口袋裡的零錢，給自己添了件縫著白毛的厚布衣。不過應該是因為詛咒吧，泛藍的右手似乎很是適應這種天氣，那時劃開的傷口也早已痊癒，我就沒有再用繃帶纏住了。

我有時會好奇腰上充滿水分的觸手會否形成寒霜，但要是真的結霜，砍下就會成了一大麻煩，我就只好把它們都纏在腰間的衣布上。也給腳踝上的觸肢包了好幾層，偶爾就翻開來沾點水，但願我不至於落得需要截肢的局面吧⋯那只會更給他們添麻煩的。

我已經好久沒有再遇上涅瑞伊德了，說不定其實一直以來都是那人特意在附近打轉，而我卻蠢得可以，覺得都是逃不掉的命緣⋯⋯又或者我本就是愚昧不堪的混蛋。

還有誰會覺得我不像個混蛋呢，『你』嗎？

我從未理解以傾瀉一切來宣洩的方式，也從未能從坦白中感到半分解脫，我早知如此，但還是明知故犯，我深知事實的殘酷，又還是將所謂的誠實一刀捅向他了。

⋯我始終無法認同『你』，我再努力，再拼命，再堅持也做不到。這把刀放在我手上只會反覆傷害哪個誰，畢竟連『你』也沒能逃過一劫，我就是『你』一生中那唯一失算，一失足成千古恨。

海波里恩也熟知這個道理，所以我沒有問，他也溫柔地用沉默應答。

那一夜，我在想，我好像也渴望被理解，但我並不想讓我們聚在一起的因是罪。

今天的風來得恰好，身後的陽光為寒冬帶來片刻溫暖。⋯⋯我在想，終點在何方呢？

「哈哈、道蘭特！你今天也在這兒啊？」

馬斯維爾在道蘭特身後約兩尺之處駐足，隨後緩緩的走向了船舷邊，像是要一同享受冬陽帶來的片刻暖意似的靠了上去。

「難得的好天氣，不是嗎？」

「大哥還真不怕冷啊———嘶、嗚哇。」

作為稱職的瞭望手總是待在桅杆頂部的瞭望臺之上，身處高處除了緊盯海面的狀況外，道蘭特的身影也佔了不少他的視野，那寬闊的背膀對他來說依然堅若磐石，不可或缺。

巴比倫俐落地沿著繩梯下移著地，他的鞋底與甲板發出清脆的響聲，暖陽沒能阻礙刺骨的寒風，打斷了他向道蘭特道出的話語，令尤其不習慣冷意的巴比倫渾身打顫，肩頭上卡爾卡爾也跟著頓晃了下。

剛從船艙一同走出的蓋倫及海波里恩正巧聽見不遠處的談話聲，兩人默契地朝著那群熟悉的好友湊近。
「在討論什麼嗎？」

朝大家點點頭。

「早安。」我順著話音轉向身後，視線緊隨馬斯維爾來到那看似無盡的淡藍。
船長他總是笑著，我起初覺得那是因為他很幸運。但後來我發現，是我們很幸運。

巴比倫還算是個小孩子，經常一副古靈精怪的嘴臉，卻又對那小小同伴格外執著。我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像個煩人的老頭，暗自期盼著他們真的能一直走到最後，給予他倆略為沉重的負擔。
我正想要開口提起給他煮碗熱飲，又有聲音從旁邊響起。

「天氣，今天的天氣很好⋯。」我答著蓋倫的話，並朝海波里恩點頭示意。「要喝點什麼嗎？我去拿過來。」我向眼前幾人問道。

「來杯好酒！道蘭特、那長著觸手的好廚師啊！來杯好酒吧！」

馬斯維爾舉起手臂，更改了部分歌詞後照著水手間流傳的歌謠旋律高聲歌唱。

「可以暖身子的都可以，麻煩了。」

「……一杯酒、謝謝。」

「啊嘿！啊嘿！」隨著旋律呼喊起來，酒向來是最好的。

聽著他們即興改詞的哼唱，我不禁嘴角上揚的站起身。隨步伐邁開風也迎面而來，像是在撫平我所剩的不安與牽掛，告訴我一切都會好起來。

因為也要給巴比倫喝著暖和的，我多切了點薑片，又多添了些桑葚進鍋中，給酒精調和調和。四季晃眼就離去，在這廚房待上的時光已足以給我的菱角磨平了不少。本是為了『你』而燒的柴火，早已成了一整艘船上辛苦大半天的空腹們的慰勞。我終於在這點只屬於我的火光上得到平靜。
這就是我的一生所求嗎？

濃郁的甜膩香氣從我手上的木杯裡飄散開來，過了秋分就看不見的晚霞之色卻盛在杯中，再滾燙的紫紅拿出門外，也會被這饞嘴的風帶走幾分溫度。我趕急拿著回到他們身旁，分到每人的手心中。
「小心燙嘴。」我叮囑道。

「好香啊！」他舉著酒杯，湊到鼻下搧動飄起的酒氣，連帶著暖呼的熱意一起。

「謝啦！道蘭特！」馬斯維爾像前舉起酒杯，像是要碰杯似的，讓幾滴熱燙的酒液滴落在地，甲板上瞬間出現了一些比原先的柚木更深幾分的痕跡。

「「謝謝。」」他倆道了謝，分別從道蘭特手裡接過木杯，並用杯子與大家碰杯。

「得救了...謝謝大哥！」一個勇敢的水手不該向嚴冬示弱，然酒香四溢，那沁鼻的味道似乎能是萬靈藥，巴比倫小心翼翼地讓和暖的溫度貼上手掌，接著也將杯緣抬與大夥聚集、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