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與你度過的四季

作者: 伊卿

在二個世界反覆的相遇中,十指相繫愈加緊密。

(全文下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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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握生日的尾聲,IDOLiSH7的成員們聚集到四葉環位於市中心的住處,以徹夜狂歡為四月壽星獻上十多年來未曾褪色的祝福。
然而說是徹夜也不盡切實。團員之中有人即將邁過不惑,即使尚有長期訓練累積的體力能應付演藝工作,卻早已非任性仰賴短暫休憩就可以恢復完全的年紀。他們的「狂歡」只是難得拋掉健康顧忌,放縱暢飲了一晚,用談笑記念在仲春開始升高的溫度中逐漸蒸發的青春。
自知不勝酒力,和泉一織淺嚐幾口平價雞尾酒過過癮後,便在喧鬧的混亂中聯手同樣不太喜歡酒味的七瀨陸,偷偷把二人桌前的瓶罐替換成自備的水果氣泡飲,預先從隔日宿醉的折磨裡保住了意識的自由。
天一織91日紀念合本企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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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來得早,翻閱記憶中的行程規劃,想著六點半還不是需要叫醒其他人的時間,便放輕動作穿越客廳地板橫倒一片酒味濃郁的軀體——只有七瀨陸與他佔著清醒的優勢搶到二張沙發的使用權——悄聲推開百葉簾後的落地窗,眺望晨曦優雅鋪蓋在整座城市上的透白薄紗。
借助逢坂壯五眼光挑選的這間屋子窗景極佳,稍一低頭便能見得公園綠地,以及涓涓溪流環繞的美景。而此刻,一向清澈的溪流滿佈飄落的花瓣,為未竟的櫻粉色舞步成就下一座舞台。
春天又到了呢。
掏出手機拍下眼前所見光景,和泉一織隨手將垂落頰邊過長的鬢髮順至耳後,搭配簡短文字傳送照片給遠在關西工作的戀人。
他的本意僅是分享無意間捕捉的美好,未料對方卻彷彿時刻捧著手機守候這一則訊息的到訪,螢幕還沒來得及暗下,回覆已自聊天室的底部冒出。
『今年東京的櫻花也開得很漂亮呢。』
『是啊。』他附和。
盛開的櫻花點綴遍地綠茵,而細窄溪流渲染花瓣的淺粉,像條絲帶沿公園邊際擁抱高樓,更有才躍出樹枝的成群落花,正高雅大方地完美生命中最後一次的紛飛。
真的很漂亮。
只可惜身旁少了一點點溫度陪伴。
加之文字訊息捎來的想念動搖了寂寞,和泉一織緩慢地輸入邀約。
『等你回來,我們再一起去賞花吧。』他頓了下,又補充一句:『如果趕得上花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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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頭應允得乾脆,果決的態度讓和泉一織忽然憶起那一年春花爛漫的衝動,一時沒忍住嘴角無奈的上揚。
『不過這次請不要再包場了,錢再多也不是這麼花的。』
連續三張震驚的奇娜子瞬間佔據了整個螢幕。
和泉一織回送了搖頭的奇娜子給愛人。事隔多年,他依舊感謝那一句「只要你開心就夠了」,然而難忘的體驗一次便已足夠,他更樂意和他躲藏在櫻花滿開的公園角落,或者與他們重要的家人朋友輪流約在某個人家中,遠望連綿一片的淡粉搖曳,重合回憶裡的繁花盛景,一點一滴汲取分享得來的愉快。
『對了。』和泉一織忽然憶起友人所交辦的任務,『七瀨讓我問你:七瀨家的長輩想在黃金週期間找一天,一家人一起吃個飯,你能空出時間來嗎?』
九条天傳送了一枚哭笑不得的臉給他。
『怎麼陸還是改不掉靠你當傳聲筒的習慣呢?』
明明兄弟倆也經常透過Rabbit Chat聊遍工作上、甚或生活中各種細瑣的大小事,偏偏每到涉及原生家庭的相關話題,七瀨陸就會彆扭地無法直面雙胞胎哥哥,總得死皮賴臉央求自己的好朋友兼哥哥的男朋友,拜託他扮演紙杯傳話中的那條關鍵棉線⋯⋯而九条天對此無從反對。
畢竟兄弟倆一致認同,二人的感情幾乎可以恢復到兒時分開以前的程度,很大一部份是多虧了這位中間人的穿針引線所助。
『到底誰跟誰才是親兄弟?』聊天室那一頭終究忍不住吐槽。
『嗯⋯⋯大概是星野空和瀨川海?』
和泉一織難得發揮隨年齡漸長而增加的幽默感,提及曾經在舞台上一同演繹過的角色。
他們一路走來,歷經熱戀與冷戰,種種難能可貴的體驗堆疊出各自思想的成長、性格的完善,以及二人情感的愈臻成熟。對現在的他們而言,只要能一步一步行進著平凡直到仍遙遠的未來,那就是至高無上的幸福。
把握開工前難得的空檔,許久未見的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聊著工作、聊著日常瑣事、聊著對彼此隱晦的思念,一個月半來的孤單全數敲擊在字裡行間,發洩於不斷延長的對話框中。但就算再不捨,終究也必須回歸現實生活,和泉一織瞥了眼螢幕左上角小小的數字鐘,決定伺機中斷話題的接連。
可正當他躊躇用詞如何兼容精確及婉轉,低頭對虛擬鍵盤苦思之際,來電提示突然霸佔滿屏螢幕。
「——!」
他嚇了一跳,思緒尚未來得及追上,手指早已依憑習慣按下了通話鍵。
和泉一織遲疑地將手機貼近耳際,在慣例的問候出口以前,一聲輕吻搶先穿越電波而來。
「好像很久沒有對你說早安了。」
九条天的話緊接在吻聲以後,結伴些微低沉的笑意湊近和泉一織毫無防備的靈敏聽覺,略摻撒嬌的語調霎時逗得他心跳加速。
晨起的一記親吻是他們約定的習慣,即便是在吵架冷戰的日子裡,九条天也不忘模仿老鷹捕食般惡狠狠地在他唇角啄上一口。或許正是這樣於常人而言微不足道的親暱,才長久維繫了他們的相依相伴。
猜得到遇襲的人此刻肯定在臉頰抹上了體溫蒸騰出的天然腮紅,九条天想像看不見的化妝師這次不曉得耗了多濃的彩妝,一面盤算著再不開口把問題歸咎到自己身上,十數年載依然羞赧同初嚐戀愛的男朋友怕是又要緊張得切斷通話。
「你討厭這樣幼稚的我嗎,一織?」句末稍稍揚起了無辜。
深深吸了口清晨還微涼的空氣,而後和泉一織徐徐吐出胸腔裡過度沸騰的害臊。
怎麼可能討厭呢。
「還記得我曾經說過的嗎?」他扶著漆成墨黑的欄杆瞭望城市的地平線,好像這麼做就可以看見遠方的他,「在我面前,就算不當全知全能的天使也不要緊⋯⋯天,我更喜歡像小孩一樣的你。」
語畢,接續了雙方一陣驚喜的沉默。
和泉一織終究沒能撐過真情流露的攻擊——雖然這回發動必殺技能的就是他本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點擊彩度略遜耳根的紅色圓圈結束了通話,逃之夭夭。
他趴在欄杆上,將燥熱得不能見人的半張臉蛋埋在手臂圍出的避難所。
而九条天乘勝追擊,清脆的提示鈴響送來了最後的攻勢。
『我也喜歡不管過了多久,你依然容易害羞的可愛模樣喔。』
附上一枚戀人窩在欄杆前的背影。
和泉一織嚇得立刻掩住髮尾遮擋不了的透紅後頸,回頭一瞧,將還在連按快門的某位他團主唱御用間諜逮了個正著,屍橫遍野間的你追我跑戰爭歇止了情話熾烈的延燒。
掐著剛剛好的時間依序叫醒當日有工作安排的團員們,一人灌了一杯和泉家特調蜂蜜水後將人逐一送上助理的車,和泉一織陪著尚存隊長自覺的二階堂大和清理完滿桌子杯盤狼藉,再將屋主一早翻出的備用鑰匙留給依然在宿醉中掙扎的六彌凪,才偕同和泉三月前往電視台附近一間慕名許久的簡餐店共進午餐。
午後告別準備上工的哥哥,和泉一織站在車站入口前對著腕錶思考不到半秒,臨時拐了個彎,決定回去好一段時間沒拜訪的老家甜點店看看,順道消磨一下午的悠閒。
自動入席角落為兄弟倆長期保留的專屬座位,在令人放鬆的甜點香氣中,他朝端來紅茶的熟識工讀生道了謝,點按幾下平板開啟信箱及網路廣播專用的資料夾,專注閱覽起經工作人員初步篩選過的聽眾來信。
信裡分享的多半是平凡生活中的小小驚奇,和泉一織一邊仔細閱讀,一邊在攤開的精裝筆記本上記錄答覆的關鍵字,期間又與暫獲空檔的母親閒話幾句家常,充電了百分百的關愛。
一轉眼黃昏將至,他滿意進度估算得恰巧,解決最後一封信後正好可以踏上歸途。
來信的聽眾自述出生於令和,童年生活在終年繁華的東京二十三區,前陣子結伴朋友到鄉下旅遊時,才第一次親眼見識長輩口中的「雜貨店」是什麼模樣,得到一回驚奇的體驗,並想詢問主持人和泉兄弟:他們對於雜貨店有沒有什麼難忘的回憶呢?
回憶啊。
思緒旋轉一圈,和泉一織提筆寫下他的答案。
孩提時代,哥哥經常牽起他的手,散步去家附近的雜貨店協助忙於店務的父母跑腿,用採購剩餘的零錢買一點零食是小小孩容易滿足的快樂;再大一些,性格彆扭的他缺少親近的朋友,只能在放學路過雜貨店的幾秒鐘裡,將目光中的羨慕從嬉戲笑鬧的同齡人身上拋飛到另一側的天邊;又更之後⋯⋯筆尖停頓在未成形的平假名上,暈開曾經年少的過往。
和泉一織憶起交往後首度與九条天出遠門,在偏僻的鄉野間緊依著彼此共乘一台單車。路邊紫色牽牛花冷靜的綻放下,藤蔓相依緊纏彼此;嘹亮蟬鳴是微風中的吹笛手,指引他們停步在彷若遺世獨立的小小雜貨店。雜貨店裡陳列普通的鐵架,販售普通的零食和玩具,也有普通的慈祥老奶奶坐在後方榻榻米上招呼年輕的他們,唯獨門邊一缸清澈的水族箱更勝萬里無雲的青空,悠然的金魚在小小的方框世界裡游成了艷陽,明亮少年對望時目光裡的炙熱。
二人在嬌小太陽的見證下,交換了第一個公開的吻。
當時的他們都尚未成年,不被允許喝酒,卻醉在了彼此熱情的夏天。
他懷念那一吻裡蜻蜓點水般的自由自在,可惜不是能分享予眾人的回憶,只得讓渲開的巨大黑點成為應答的句號,並在心底向提問的聽眾致歉。
想著想著,和泉一織又開始想念與他共享回憶的另一人。
結成將屆二十週年的TRIGGER提前籌備一連串的慶祝,移駕關西投入系列微電影錄製,一個半月的時光裡雖非馬不停蹄追趕進度,然而雙方的休假總是完美錯開,以致一趟新幹線的距離也無法湊合二人的會面。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真實存在眼前的戀人了。
於是,在拿起手機的剎那,他衝動傳出了想念給他。
『你下一次回家會是什麼時候?』
如果收拾好桌面東西以前都沒得到回覆的話,就把問句收回吧?和泉一織暗自思忖,留不住隨年齡漸長而流失的膠原蛋白,本來就不夠厚的臉皮又更薄了一點。
就在他二度點開聊天室,長按幾分鐘前送出的訊息時,突然冒出的對話框驚得拇指歪了半分,露出底下不知何時出現的已讀註記。
『只要你想,我就會去找你的。』
那一端回覆直白得媲美青春期少年少女的熱戀。
明知道那只是一句甜蜜但空泛的口頭浪漫,無從付諸實行,收到訊息的和泉一織還是不得不承認:情話所賦予的快樂在愛情長跑多年以後,於他依然效力不減。
只要九条天撥空回應他的詢問,他就能獲得繼續努力生活的動力;同樣地,他相信九条天也可以因為自己的主動聯繫,卸除肩頭上那些不自覺負擔過量的壓力。
對話暫停在一句難以達成的承諾,直到走出fonte chocolat、又橫越了二個路口,都沒有再延長的跡象。和泉一織猜想對方將短暫的休憩全數留給自己以後,已經再次投入繁重的拍攝工作。
停步在紅燈攔阻前,他抬首仰望鮮少有人記得欣賞的都市晚霞,又一遍想著美景當前,又一遍遺憾無人得以共享。
是因為眼前所見美好得稀貴,想讓重要的人也沐浴其中進而療癒身心?
還是因為重要的人此刻不在,才有多餘的注意力足以分給其他的美好?
聰明如他,一時也釐不清正確解答。
或許他只是,真的、真的很想他了。
都怪九条天今日太頻繁闖入他的思緒。
「不曉得你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呢⋯⋯」
他對著手機裡未獲正面答覆的提問呢喃。
不過,如果另一方回不來是無可撼動的事實⋯⋯那換成自己去找他呢?
靈光一閃,和泉一織趕忙點開手機行事曆,確認明天沒有安排工作,其他團員的既定行程也無須相伴,小小的空檔瞬間成為渴望背後的一道曙光。
只悄悄留宿一晚,明天搭乘下午的車次返回東京,乍聽會是趟很棒的旅途——尤其這趟旅途擁有想念的相伴。
那就把握時間,立刻動身吧。和泉一織下定決心。
不願意為了開車特意返家增加移動的時長,也不希望在電車轉乘間虛度不必要的光陰,他精準計算步速,邊走邊利用APP直接叫了輛車到下一個街區,在自己抵達的同時剛好可以乘車,用最快的速度前往最近一座能直達新大阪的車站。
車輛行進間,腦袋重複沙盤推演該搭乘哪一班列車最快抵達目的地、該從哪一個入口下車會離自動售票機距離最短、該如何流暢點選購票系統的每一頁選項⋯⋯他為衝刺做了萬全的準備,並按部就班將之實踐。
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每一階檯面都只點下一秒未滿的足跡,他迅速踩上地下車站的領地,不忘壓低掩飾身份的帽簷,依循規劃飛快穿梭在行色匆匆的通勤族之中,終於鑽到險些被人潮淹沒的自動售票機前,幸運地找到一台閒置的機器。
接下來,只要買到票,五分鐘內跑到月台就好——
然而在邁步以前,一股力道驚慌地將和泉一織拉往反方向。
他差一點就不顧形象破口大罵。
幸好下意識先回過頭,在誤會發酵以前被訝異堵住了聲帶。
「你怎麼會在這裡?」
包裹得嚴實的偽裝中,唯一暴露在外的櫻粉色眼瞳蕩漾著不可置信,分不清那屬於他自己的情緒,抑或是對另一雙眼眸的倒映。
「這難道不是我該問的嗎?」和泉一織反詰。
他記得二週前互相確認彼此的工作行程時,對方才提過殺青預計落在四月中旬。
「因為我想見你,所以就回來了。」
稍稍冷靜下來便猜透前因後果,九条天放柔了音調,卻沒有放開已經握住的手。
因為太想、太想見到捧在心上的人,所以拚盡全力提前進度,只為圓滿相見那一剎那的驚喜。
「我們回家吧。」
下了環狀線電車,一手拖著行李箱,九条天的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帶領戀人穿越公園,走往平時返家的路。
許久未見的他們終於相逢,就如同世界上多數歷經分別的情侶那般,恨不得立刻在對方身上留下專屬自己的印記,例如擁抱,例如親吻。
但他們是一舉一動都可能被以顯微鏡放大檢視的公眾人物,恣意不得。
於是,他們用兩手相牽的緊密,替代不能在外接吻的親近。
單純地牽著手,掀起了九条天回憶的一小角。
「還記得交往初期,你常常抱怨,說偶爾會有我們其實沒有在交往的錯覺。」
「我才沒有抱怨,只是單純覺得疑惑而已。」和泉一織立刻反駁,卻又在微微一頓後減弱了出口的音量,「⋯⋯畢竟,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戀愛經驗。」
他聽見愛人一聲低笑追逐在他的話語之後,距離比他們邁開的步伐還近。
「我也是喔。」或許是曾經年少逞強而表現得太過游刃有餘,九条天不得不在荏苒流年後剖開堅強的表象,袒露其中鮮活跳動的真心,「直到遇見你,我才第一次喜歡一個人、第一次渴望擁有一個人的所有⋯⋯第一次想和一個人過完一輩子。」
九条天又一次握緊揣在五指間微微沁著薄汗的手心。
手掌無意間交疊成二分裂的葉片,模仿他們第一次牽起手的那年秋天,縈繞身週翩翩飄落的金黃銀杏葉。
「感情這種東西或許不是一旦確定了關係,就成為博物館牆上的畫作,裱了框從此停止變化吧?」
他們雙雙想起銀杏的花語。
優美而長壽。詩意般的愛。
「我們都是第一次接觸愛情的新手,沒有彼此以外的經驗,所以比起得到初步結論後就將既定事實歸檔在記憶的書架角落,我更希望可以像現在這樣、像一路走來這樣,長久而永恆地牽著你的手,一起摸索每一個已知或未知的階段。」
和泉一織轉向流洩深情的那一對玫瑰色寶石,長長的睫毛搧下又揚起。
「我也是,我和你抱有同等的期許。」
僅僅三秒的眨眼,一閃一滅間,那對藍灰色夜空中降下了滿天應諾無數願望的流星雨,全數落入九条天的心湖裡,盪起陣陣漣漪未能停歇。
淺色的眉眼彎起仿若弦月的優美弧度,遮掩在黑色口罩下尚未拭去艷色的唇線亦同,恰好能將那些光芒裝載滿缽。
「我知道喲。」九条天的嗓音被明月皎潔融成一片溫柔,再灑落點點笑意,「畢竟真要說起來,今天有幸能牽起你的手,還得感謝你難得大膽了一回呢。」
「什——」
跟隨對方視線上抬的刻意誘導,和泉一織追循相同軌跡將目光送上夜空,在終點撞見月牙含笑。
聰明如他瞬即明白了笑眼裡的意有所指。
時至今日,九条天仍像翻開相簿懷舊一樣,總喜歡三不五時用同一段無心插柳調侃他。
「⋯⋯請不要再提了。」和泉一織將數不清第幾遍升溫的臉撇向一旁。
——今晚的月色真美。
毫無準備,缺乏浪漫鋪陳,宛若直球一般的告白。
走入樹林小徑之際,眼角餘光瞄到九条天拉出胸前小巧精緻的凸月鍊墜,又伸手從他的領口勾起成對的弦月,小小的月亮上升在指尖,虔誠的信徒短暫停下腳步,湊近欲奉予一吻;和泉一織沒來得及阻止事態突發,只得慌忙環顧四周,在夜幕下杳無人煙的公園保障曖昧舉止的安全。
「我也覺得今晚的月色非常美喔。」
重回月光懷抱的前幾秒鐘,九条天從容退回原位,繼續用緊密相握的手,引領頭低垂到幾乎要埋進地下的人前行,一切與行經綠蔭前無異,僅餘胸前碎鑽擬似的一對小小月亮,搖曳著流光否認如常。
必須想個南轅北轍的話題分散注意力才行,無論哪一方都是。和泉一織暗暗思忖。
他們正值青年,又太久沒有見面,就怕再怎麼冷靜理性的人,都抵抗不了思念堆積成山的誘惑,一時衝動在外哪怕僅是稍微「踰矩」,也可能演變為後患無窮。
「那個⋯⋯你出差前一晚的故事才說到一半,你還記得這件事嗎?」
一向於外人檢視下表現得成熟的他們,或許是受到原生家庭中常態扮演的角色不同所影響,習慣被年幼者依賴的哥哥與習慣依賴年長方的弟弟,在生活裡極其細微之處,剛好互補了潛在的情感需求。當然偶爾也像真正的兄弟,會有立場對調的時刻。
自詡獨立如和泉一織,掩藏甚好的其中一種依賴,便是熱衷於疲憊至極時,聽擅長說故事的九条天娓娓道來一個虛構世界,在想像的空間療癒倦怠的心靈。
「記得喔。不過我上次說到哪裡了?」
沒打算在重逢第一晚將兔子逼到跳牆,九条天見好就收,附和了戀人另闢的話題。
「你說冰龍嗅到蓬勃而純粹的生命力,依循著穿越了無數世界,最終降臨在精靈管轄的浮空之島。渴求力量的冰龍本為蘊含精靈之力的花朵吸引而來,卻在等待成熟的時間裡,意外遇見一位他願意交付真名的人。」他很喜歡這個幻想色彩璀璨的故事,除了戀人本身,最掛念的即是未完待續的發展,「而那個被選中的人日久生情,對於冰龍隨時可能離開感到不捨,卻又清楚知道自己只是一介人類,渺小得難以克服時空與種族的隔閡。」
「看來比起冰龍,你對那一位被選中的人更有感觸?」說書人饒有興致地挑起眉,「那如果你是他,你會做出什麼選擇呢?」
他沒有告訴他,自己所賦予故事人物飽滿生動的形象,原型是從何而來。
交付真名意同交付真心,冰龍和他的差異只在明瞭訴諸喜愛與否,進而獲得正面且符合期待的回覆。
「努力精進自己,研究有沒有追隨冰龍跨越時空的方法⋯⋯?」
「不愧是我們家聰明的一織呢,真喜歡你的積極。」抬手欲輕拍身側人的頭作為嘉勉,被靈敏閃躲也不惱怒,接續了故事:「被選中的人詢問冰龍何時將會離去,好讓自己能預先有個心理準備。」
「那冰龍呢?冰龍的答案是什麼?」唯一的聽眾追問。
走出公園,二人等在紅燈前,九条天偏頭望向旁人,目光意味深遠。
「我告訴過你囉。就和我離開東京那天早上,還睡眼朦朧的你問我什麼時候回來,答案是一樣的。」
「咦?」
和泉一織眨眨眼,冥思苦索好半晌,甚至沒注意到行人的綠燈亮起。
他只記得後來傳過訊息詢問,卻遺失在連篇的文字洪流間,更對於對方口中的回憶毫無印象。
當時迷迷糊糊中聽見的答案是什麼⋯⋯?
九条天也不著急,跟著閃爍的指示燈默默倒數,直到象徵停止的紅色小人再次出現,才往愛人的肩頭伸手,捏著花萼摘下一朵完整的落櫻,像變魔術般順勢展示在好奇的聽眾鼻尖前,口罩下的嘴角再次大大揚起,帶動眉眼彎成好看的弧度。
「『待花朵盛開之時。』」
此刻相比舒展的櫻花更加耀眼的,是那雙近在咫尺、猶如冰雪裡冬梅傲然芬芳的眼眸。
一愣過後,和泉一織還想追問他所遺漏的片段。
「那被選中的人能理——啾!」
不合時宜的小小噴嚏響在鼻腔,中斷了問題出口。儘管雙唇習慣性抿得很緊、儘管口罩戴得嚴密,注重禮節的和泉一織依然下意識舉起手用袖子遮擋口鼻。
細微的聲音沒有被九条天錯過。他在見面以後第一次鬆開牽著的手,拉下一直鬆鬆地搭在肩膀上的薄圍巾,改圍上心愛之人暴露在空氣中的白皙頸部。
「春天早晚溫差大,又容易起風,怎麼出門沒有多穿點呢?」
面對質詢似的關懷,和泉一織略有支吾。
「本來傍晚離開老家,就要直接回家,沒預料到會在外面待到這麼晚。」一邊解釋還一邊想將圍巾拿下還給主人,卻被九条天以尚有大衣立領可擋風謝絕,只得任憑他動作,「⋯⋯如果不是突然想見你的話⋯⋯」
話語遭忽然對上的視線堵塞,隨喉結滾動嚥回腹中。
太近了。
慢條斯理將圍巾繫得緊實的手,太近了。
那一對深情而執著的眼睛也是,太近了。
近到他的心跳不得不加快跳動速度,警告自己必須及時退到安全距離之外。
但在那之前,九条天先結束了動作,重新牽起怎麼呵護也不嫌膩的手。
「再忍耐一下就到家了。」他說。
「⋯⋯我並沒有在期待任何事情,不需要忍耐。」
和泉一織險些以為加速的心跳透過血液流動暴露給對方知曉。
而九条天沒有特意再看他一眼,確認橫向馬路並無行駛不停的違規車輛,便繼續領著戀人走往回家的路。
「嗯,是我現在就想吻你,所以告訴自己要忍耐。」
直到越過到馬路的另一岸,他才又補充說明,逗得本就紅透的耳根更像成熟的蘋果了。
小聲地哼起他們共同喜愛的歌曲,九条天緊緊握住另一人的手,和泉一織儘管仍滿懷羞赧,也以扣起的五指給予最熱烈的回應。
藉由手與手的相連,交互傳遞同等份量的感情。
即使四季更迭,甚或時光倒轉,所有回憶重新上演,他依然會在掌心相貼的剎那,慎重且珍惜地牽住他的手。
簡單用過晚餐,和泉一織讓早起趕工而精疲力竭的九条天先洗澡就寢,卻在自己也沐浴完畢踏出浴室時,撞見昏昏欲睡的天使背靠在床頭連連頷首,不曉得在迷茫間附和了什麼。
「天,累了就好好躺下來睡。」他輕輕拍了拍對方肩膀。
又一次點頭剛好落在收回到一半的手背上,巧合的輕碰喚醒了睡美人,九条天勉強睜開雙眼,沒有在意識朦朧中順從指示,反倒向眼前的人張開了雙臂。
和泉一織見狀失笑。
「就算已經半條腿踏在夢中了,也不肯輕易放棄擁抱的習慣嗎?」
無奈地搖搖頭,他彎下腰迎向朝自己敞開的胸懷,回以祝福一夜好眠的擁抱。
然後偷偷地,在許久未見的臉頰印上一記淺吻。
「晚安。」
甫一退開,本已鬆開的手臂又攬住和泉一織細窄的腰,將人撈回身邊。
九条天微微勾動食指,勾動愛人耳畔湊近他輕聲的呢喃。
「一織,我真的好幸運能擁有你的陪伴。」
「⋯⋯我也是,天。」
得到對等回應的九条天彷若需求獲得滿足的幼童,開心笑著放開了禁錮,聽話地好好躺在床鋪上蓋妥棉被,再一次回應睡意的召喚。
重獲自由以後,和泉一織按下床頭的電燈開關,熄滅一室光亮,依憑習慣在僅有穿透窗簾縫隙的微弱月光下走動,逐一檢查整間屋子裡所有門窗及不必要的電源是否皆已確實關上,才又回到臥房、回到有人在等待他的溫暖被窩。
後腦勺才剛沾上枕頭,面向自己入眠的伴侶便探出了右手,緩慢且準確地覆上他的同一隻手,一人曲起的指節完美嵌入另一人的指縫間,相扣著彼此的存在。
和泉一織配合地側了身,看著先一步闔眼入眠的九条天,也追隨著投入夢境的懷抱。
在二個世界反覆的相遇中,十指相繫愈加緊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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