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是日本人嗎？」

在異鄉聽見自己國家的語言，沒人不吃驚。即便是一向冷靜的赤葦也難掩驚訝，將視線朝向搭訕的人看。

一頭白髮摻灰的浮誇髮型，尤其那雙金燦的有神雙眼，讓人很容易與貓頭鷹做聯想。

想必對方常受到這般注視，習慣成自然，連咧開的笑臉看起來都格外真誠。

「我猜你一定聽懂我在講什麼。因為你的表情寫著『這人長得真奇怪，怎麼忽然跑來跟我問話？』而不是『這人在講什麼，我該怎麼回答才好？』的臉。」

舟車勞頓的疲憊容易讓旅人失去耐心與笑容，他卻有法子讓赤葦的戒心放下，認真回應起對方：「或許也有另一種答案，比如『雖然我聽得懂，也許裝作沒聽懂會比較妥當。』之類的。」這段話，赤葦是用日文說的。講完之後他們都笑了。

因為他的東方膚色，辨別度極高的五官，還有稱得上漂亮的輪廓，高挑偏瘦的體態……在赤葦遊歐的旅途中總是被人搭訕，男女都有。

有些一看就是圖謀不軌，也不管是有那個意思還是沒有，手掌先伸過來。

赤葦的反應很快，總是帶著不失禮節又顯強勢的表情婉拒對方，要是不聽，就以流暢的當地語言拒絕對方，再加上幾條又臭又長的法律刑責，總能唬住大半的人。

可別以為他是日本人就一副可親好欺負的樣子。赤葦生冷的目光與態度，想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

在異地遇見同鄉並不稀奇，最神奇的是，日本人主動在異地與你打招呼。

通常嚴謹的日本人是做不出這種事，只有木兔是例外。

他熱情、好客，操著一口混雜日式腔的義大利文，居然也把流動攤販裡賣冰淇淋的小姐逗得掩嘴微笑，末了還塞張紙條給他，看來是她的手機號碼。

赤葦坐在長椅上等他，說等也不算是，是被對方強行慰留。

被木兔搭訕前，赤葦正在研究路牌，一邊查看手機的資料和導航。

他在找尋今晚可入住的青旅，如何把預算掐准是件難事，就連審慎規劃的他都容易失守。這裡的所有開銷都是未知數，有時兩片麵包甚至和日本買票看球賽是一樣價格，稍不留神荷包就扁了。

「你要草莓口味的？還是巧克力？」

「都可以。」

「『都可以』的意思是指兩個都想吃囉。」木兔把草莓口味的遞到赤葦面前，自作主張起來，「喏，吃吧。等等換吃巧克力的，這樣都可以吃到啦！」

「木兔先生……」

有沒有人告訴他，和一個認識不到十五分鐘的路人分食是很危險的事情？看來沒有。

在熱情洋溢的義大利生活慣了，思想和做法大概也成了半個義大利人，沒有半點日本人該有的嚴謹與距離。或許是件好事，但對此刻的赤葦來說有些困擾。

「我現在改選巧克力口味的可以嗎？」

「噢、好啊。」

赤葦抱著自己的黑色後背包，一臉平靜地吃著手裡的霜淇淋。

海洋性氣候的地區不像都市效應的東京來得乾熱，傍晚左右氣溫有些偏涼，店鋪幾乎都關了，熙攘的人群信步回到自己該去的地方，只有赤葦仍舊居無定所。

他不該繼續待在這裡，吃陌生人請的一球義大利冰淇淋，只是木兔那張讓人心曠神怡的笑容，總讓人無法拒絕。

木兔說，他在義大利住了一年半，在某個俱樂部打球，還排不上正式選手，打友誼賽時倒是有當候補的機會。

赤葦邊吃邊聽，紅通通的舌頭在涼冷的冰淇淋上打著轉，勾得木兔看了幾眼，又轉回視線繼續嘰哩瓜拉地分享。

「那你呢，赤葦？」

「嗯……來旅行。」

「一個人不會寂寞嗎？」

「你不也是？」

說完赤葦就後悔了。說不定他有朋友、有女朋友，或是養一隻狗，搖著尾巴呼哧呼哧地在公寓迎接主人。

果然木兔搖頭，回答卻讓赤葦忍不住微笑。

「我有排球啊，所以不會寂寞。應該說每天訓練完都累得半死，根本沒空想那些事情。」

很像他的風格－－不，或許對剛認識不到幾分鐘的自己來說，這個評論是過頭了。

「我……」赤葦吞嚥口水，不知道自己哪來的想法，忽然分享起一件往事，「以前國中的時候打過排球。」

「真的假的！」

「嗯，只是後來讀升學高中，就沒再碰過排球了。」

木兔高高聳起的頭髮好像萎了點，「好可惜哦。」他的眼神和語氣都像發自內心這麼認為。

赤葦從沒想過，自己不再打球的這件事會讓一個人這麼沮喪，連他自己都沒有。

畢竟排球對他來說，充其量只是「運動社團」的存在，木兔的同理心強，也可能是他真的很喜歡很喜歡排球，才會這麼難過吧。

「說不定，我們還差點能成為隊友呢。」木兔嘟嚷。

「不可能吧。」

試想這樣的未來，他是隊上的舉球員，而木兔是學校王牌，在IH、春高一路打到總冠軍賽……赤葦愣了下，趕緊舔去差點滴落的冰淇淋液。發現一旁的木兔正緊盯著自己，赤葦難堪地耳朵都紅了。真丟人。

「赤葦，你在義大利待多久？」

「五天左右。」

「好短！」

「普通吧。」赤葦嚥下最後一口甜筒，發現木兔早就吃光了。「謝謝您的冰淇淋。那麼，我就先告辭了。」

「就這樣走了嗎？不問問我聯絡方式或是其他要求？」

可憐兮兮的語氣差點逗笑赤葦，可一抬頭，撞進木兔亮燦深邃的金瞳裡，竟讓他一時無法動彈。

他是認真說出這句話的。赤葦想。

當然，這也只可能是義大利風情的搭訕方式，一路上赤葦就是被這麼搭訕過來的，只是前面的他都能成功迴避，而木兔先生……卻讓他一時語塞。

「是，我不打算深問。」赤葦儘量讓自己的語氣陌生而冰寒。

「因為我們不會再見面嗎？還是說，赤葦不想和我有更深的聯繫？」

「要是木兔先生以後成為有名的選手，我會記住您的。」

這是赤葦的違心之論。

不管有不有名、他大概都會記得這麼一個下午，頂著怪頭的青年攔住自己，笑容特別好看，請自己吃一球冰淇淋，嘰哩瓜拉說一大堆笑話逗他玩，而不解風情的他，只顧著抱緊手上的後背包，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想著這個人講話方式真奇怪，卻又覺得很自在。

如果，他們相遇在更早以前，是不是又能延伸出其他故事？

「赤葦。」

「是。」

對方的目光，簡直像在說請給我一個吻，讓我記得有這樣的你進駐到我的世界裡。

赤葦很難不因自己的性向而有過多的旖旎畫面，他知道在熱情洋溢的異國裡，很容易暈船，過去那些與他搭訕的路人們，沒有人能讓他如此動搖。

木兔是第一個，也許也是唯一一個。

對方問他：「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請你吃冰淇淋嗎？」

跳痛的聊天節奏好像是木兔慣有的說話方式，赤葦也不追究，照著他的邏輯來回應：「因為流動攤販的店員小姐是你的菜。」

木兔「嘿」地大聲譴責，耳根子居然紅了，「才不是！……好吧我承認她的身材的確很好。」原來是真的。

「我知道你在找住宿的地方。在搭訕之前，我聽見你在喃著某間青旅的名字。那裡我住過，環境衛生都很糟糕，尤其櫃檯的阿姨臉超臭，好像恨不得把你壓進馬桶裡沖水的屎臉。」

「很有畫面。」赤葦真喜歡木兔的生動形容。

「所以，我刻意把你留住，讓你試圖改變心意－－或是更壞心一點，讓那間破爛青旅沒有空房給你住。」

敲竹槓也不是這樣啊。赤葦忍不住苦笑，他感覺木兔下一句都是：「所以我推薦你去一個地方，那裡環境更好、價格低廉，重點是還包水包吃包睡，晚上還可以叫漂亮的小姊姊們一起玩……」赤葦還真猜到了。

「你就住我那裡吧。」

「什麼？」

「我住在兩條街以內的地方，離這裡不遠，交通也還算方便，就是地方小了一點點……」

赤葦皺起眉頭，「為什麼？」

「因為……」

木兔的膚色透出一點紅，是緊張也可能是害羞，心懷不軌的成分卻沒沒有半點被體現。僅僅像青春期欲表白的大男孩，用盡全力只為表達出自己的想法。

或許害怕被拒，卻也比什麼都沒說出口來得強多了。

「我保證什麼都不會做，真的。」木兔認認真真地看他，用他那雙會發光的眼睛說話：「所以赤葦……你能不能留下來？」

為了我。這是木兔沒說出口的話。

也許是他太久沒用日語和人溝通，才會產生雛鳥效應，自願跟隨對方的腳步，亦步亦趨。

赤葦朝對方飛快地笑了一下。

END

＊後記：
雖然是四年前的舊文，對我來說簡直像新的（？？？
等等我當年腦洞真好看誒 （自己說不要臉
木兔大王牌生快！！！
等赤葦生日再來發後續（誒

義大利夕陽下的木兔笑容一定閃閃發光的很好看，難怪赤葦會暈船 （Ｘ

齁異國pa真的好好看喔謝謝大……
完全能想像到木兔求赤葦留下來時的眼神！！怎麼可能拒絕的了啊赤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