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川一劈巍峨長山綿疊深深,河澗中一處山郭燈火萬家,於夜幽幽明明,橋水小田家院。
儘管已是過了夜時飯點時辰,小家小戶仍各是作著些兒小營生,吆喝鄰里人家,或些路經此處的遊子俠士打尖住店,久而自然小販聚聚,其間不乏有不老實的黑販子藏於其中——敲竹杠子。
說真言假,賣贗品黑貨。
「你阿,說你小道生呢,下山玩玩兒也不咋的買糖串,就跟嬸我阿討這兒蒸金黍米剩著的根鬚草。」
村戶間小地攤白霧蒸騰冉冉而升,旁著鍋是燒蒸妥的玉米黍,黃騰騰地飽滿渾圓,僅見是攤上大嬸正挨著地打包摘下的玉米葉和著米黍長鬚。
而前頭佇著個少年郎一身道袍輕衫鬆寬,晚風迎上兩袖清清,一嗓滿是少年志氣一道:
「嘿,陳嬸您不說這可好使著——」
「下回我溜山下給您帶些泡水的,飲著可駐顏呢!」
說著來說,少年彎身一把將玉米黍葉鬚根全收入肩囊中,滿滿當當,面上露著可是意滿十足,大抵是對於今兒收穫份外樂喜。
爾後他掏了幾文錢給了陳嬸,權作了買賣。
實則此刻此景,早已入了旁側小販盤中,以銀錢買草根廢料,於言若非有詐,便是傻。
而少年這一丁點兒如何瞅也是個傻。
於此,當少年揹著包袱路經攤前,那小販趁虛搭言,悄悄然一道:
「小兄弟,可是對駐顏有興趣——?」
舖排前未有明牌兜售是何價,僅見一方方錦盒至於舖上,連買賣何物是也瞅不著,見不上。
然,道衫少年仍舊因此佇留。
「東阿阿膠聽過罷——這兒有上好阿膠,要多純有多純,今兒東家家有喜,給客也來個兒喜,五分!只要五分價,一盒二兩白銀!給小兄弟!」
「唷,老闆你還在這兒吶,阿膠怎地都沒賣出去?還是又補了?」
搶在少年回覆小販前,一旁茅屋頂上傳來清朗人聲打了岔,只見一白衣青年坐在屋簷,布鞋騰空晃呀晃的。
「王道長,你有所不知,這人叫賣多日,我就沒看過誰買。」似是茅屋主人從房裡踏出,那嬸子似方才還在做飯那滿油垢的手在裙上隨意擦了擦。
「哼,尋常婦人又如何知道東西珍貴,我見小兄弟氣質不凡,必懂得此物之稀,才上前一問!」那小販扭頭不理兩人,又殷勤上前向少年介紹。
房上青年笑著安撫那婦人,卻也沒有出聲再次擾那小販生意,只是撐頰視線又瞧往少年方向,好奇對方應對。
「這——!」
「可是書中記載的神仙妙藥,萬補靈妙阿!」
少年驀地驚呼一嗓,可見大喜,而此一呼大抵比那小販的話術還給吹擂,不知情還道東家小販是那少年郎可非攤前販兒。
那透眸咕溜地睜著圓兒,眼巴巴地。
大抵是一魂都免錢給了那少見珍稀阿膠給牽去,也不知可有入耳旁著檐上清颯的青年同鄰嬸所談,儘管有,怕是半個兒是耳旁風。
——書上註記阿膠滋陰潤燥補益氣血。
——送給阿姐可好了!
——不過⋯這二兩白銀⋯⋯。
塵九一身小道衫還且於風撲撲翻飛,心中思忖是一道過一道,眸裡精光可仍盯著琳瑯錦盒不放,差些沒將買字寫於面兒上。
而於販舖而言,有躊躇有機會,加柴添火一口才:
「小兄弟,瞅你可是有難處?不難不難,咱們不難,不如這般!你買二,小哥自個兒瞞著東家多給一份兒,不收錢如何?」
簷上青年本撐著頰打算看好戲,聞那少年所言,青年手大大滑了一下,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這齣,他沒意料到這發展。
——況且武當的弟子有這麼蠢笨的麼!
王人常觀察對方一陣了,一來對方光看那身便知是武當的,二來是他沒看過的面孔,這幾年常往山下跑根本不知他師父師兄們又收了哪些徒弟,想著多少幫襯一下方出聲,沒想到……
自上跳下,往那小販和少年走去,通常他是不摻和的,可一思及少年拿回去還會樂呵呵的渾然不知自己受騙,怕這些黑心肝的日後認為武當弟子好欺該如何。
「不巧,我師弟此次下山置辦物事沒多餘零碎。」他湊過去,瞟了眼錦盒,「而且——老闆這補血養顏假貨忒多,你就個盒子裝著,誰知道成色如何。」
「——?」
忽地遭人喚了聲師弟,少年抬首見著一樁清立身段佇於身旁,青年一身道衫臨風而立。
「師兄?」這聲來得猶疑。
反正他甫入武當不久,指不定一介門內小娃娃都成他師姐師伯,而來人觀是較他年長,定是師兄不錯,不過怕便是喊少了,師叔師爺方為是對。
且思忖這事兒,便聽聞人提自個兒沒錢——
「不!我有錢!」
塵九登時一喊,可篤定了。
旁著不說,此次離家兩手空空,惟是摸足了錢兩,凡事有錢好辦事兒,不過半晌少年似思及了事兒,張口忽地搖首,轉而支支吾吾道:
「呃⋯不、沒錢沒錢。」
畢竟他自家中摸走的除去幾貫銅錢,餘下的可是——銀票,數額可大著呢。
這回少年真算差了,沒現銀。
那雙通透藍墨眸瞅著攤上錦盒又是半分未移,黏著跟糍粑似地,爾後暗戳戳地手肘抵了抵旁的師兄,悄然一道:
「師兄、師兄,你身上有沒有銀子可借阿?」
常葆平安
2 months ago @Edit 2 months ago
「⋯⋯」王人常差點給他旁邊這位便宜師弟一記暴栗,他深呼吸,吐氣。
「——沒有。」他兩手一抬聳肩。
「你心眼也很大,還沒看到阿膠本人就想買麼。」他無奈,接著伸手就朝那盒蓋探去,沒等那老闆反應過來,錦盒裡的東西就見了光。
一打開那不算好聞的味兒便襲向二人,王人常擰眉,伸手有些誇張的在鼻前揮了揮。
「老闆你這阿膠⋯⋯不純罷,一股耗味。」
販子早就看這冒出的程咬金不爽許久,眼看這樁生意就要辦砸,老闆咬咬牙:「嘿——我說你這惡道不去除妖卜卦,來壞我生意做甚?!」
「這哪能是你能懂得,阿膠本就這味的!」
霎時聽聞人身上無銀兩,少年道衫本便鬆寬,現下更是垮著一寸。
塵九正為買不著而一臉頹喪間,甫聞小販一罵。
「喂!你作買賣便買賣,怎地罵人呢!」
他登時一道,這會子嗓可大著了,這等不義之事何能容忍,少年道衫手一指往小販面上去,指人罵人,自個兒亦不遑多讓。
爾後復是義正嚴辭地續道:
「即便並非我師兄,今兒任誰在都不容你這般丑詆!」
少年氣的可著了,眉眸肅穆是一怒,全然將仗持正義給寫在面兒上,全然忘了自個兒方才還一心念著阿膠,而這一呵斥,是把兩旁都給聽愣了。
半晌三方皆默然,塵九方憶起本來的買賣。
畢竟斥了人家販兒一頓,藍墨透眸心有虛地悄然覷著攤上那揭開的錦盒子,仍是那一心想摸透養顏方子的心,暗偷偷地問上旁師兄:
「不過師兄——阿膠是這味兒麼?」
「我沒聞過⋯就那地鱉蟲味兒聞過,也是挺噁的,指不定?是這、真貨兒——?」
被人罵惡道他倒是沒啥感覺,不過既有人幫他辯解他也樂呵。
「姆……阿膠的確有腥味,可主要舖料有豆油,所以會有股淡淡的豆油味,若沒聞過真正的驢皮阿膠根本沒法察覺其差別。」他對丹藥略有研究,連帶這些「養顏聖品」原料也知之一二,「假的就是無可忍受的臭味了。」
兩人就在販子眼前論起真假,無視那人青白臉色。
「還有在陽光下會透出琥珀質感,嘖嘖……那才是真正好。」
「有完沒完!」
那老闆一聲大吼,錦盒啪一聲再度盒上。
「一個兩個沒錢的窮酸樣兒,懶得跟你們講,嘴巴都嫌酸。」
「呵呵,不然你以為我們自稱貧道是怎麼來的。」王人常嘴角弧度越發大,繼續火上添油。
小販怒得喝,少年也僅是瞇了道眼,不見驚,反正他給他阿爹阿姐惹怒著時比火候可差多了。
尤其是逃家前那一爭嘴。
「——?」
他稍稍覷了眼旁的師兄,觀人一笑,笑是笑著他便總覺著些來滲人,末了少年倒是罷了,興許是自個兒看走眼。
總歸錢財不露白,銀票他有,卻也不是他的。
末了就是問不在現下事兒上:
「貧道不是師傅師爺故作謙虛的麼?」
甫上武當不久,說是他自個兒扔自個兒上這師門,總說高人入山隱世,山中日寡淡是寡淡,吃膳要不白粥炒菜根,便是饅頭鹹菜根。
他本是以為如此可是修道一環。
常葆平安
2 months ago @Edit 2 months ago
他胡扯來氣黑心商販的話沒想到還會被反問,反倒語氣一噎。
「總之這買賣是做不成了。」王人常擺擺手,目送那人罵咧咧地離去。
見販子走遠他這才轉過身道:「武當的罷?給你下山的銀子想必不夠你買那阿膠。」
「想來是見你買了這——」他晃到人身側,指這對方肩囊中的玉米黍葉鬚根道,「那人才盯上了你。怎地要討這些?」
小販這一走,少年可聳垮了肩,歎著是面上可見可惜,那兒尚且在惋歎,這兒同給人問上。
「——?」
來著一問可又換得一臉疑。
道衫間包兒可鼓著,隨旁師兄登時一問塵九垂首望去可找了,還當自個兒哪的不妥帖,且下方是見著自個兒扛著滿當一肩。
爾後可來興致了,少年可樂滋滋一道:
「阿這個、這玉黍扒下的鬚根,這可好了!利水消腫,利膽平肝,那不食辣晚了臉兒會腫麼?這可好用著!」
「尋常曬成干兒擱著泡水喝養身也挺行的阿!」
話匣子一開,津津樂道是一串,畢竟少是人同他相談此等養身駐顏事兒,少年通透一眸可亮滿精地見著跟前師兄。
不過半晌,可算悟著些一問:
「哪的不對麼?」
常葆平安
2 months ago @Edit 2 months ago
「倒沒什麼不對,你這養身秘方還挺有趣。」他拾了一條翻看,「這還有這等妙用?」
「那人怕是看你銀兩買這看似沒用的廢料才有剛剛那齣。」他眨眨眼,厚臉皮道,「算你走運遇到你師兄我。」
「喔,對了、你師傅何人?」他正要邁步,又停下轉頭問了一句。
「不錯,師兄要嚐嚐麼?我壺裡可有泡開的!」
本且瞅著自個兒肩包兜兒瞅,聞人所言,倒是手腳麻利地往旁兒揣懷的壺袋正欲卸下。
隨少年手勁那好玩中液可玲瓏響著。
少年這兒卸著壺,還當言起了理來:
「萬物皆有循環,沒白拿的道理阿,這蜀黍可不大娘種地勞苦來的嘛。」
這會子埋頭,那會子埋頭。
塵九絲毫沒發覺跟前師兄早已起步前行,直至人來一問,道袍輕衫抬眸是一眸,怔思一道:
「我師傅阿——?那什的⋯就老人家一個,髮白了不說,鬍子花白的可長了呢。」
便是沒道出個名堂來。
「⋯武當白鬍子的多了去,我師哥就是一個。」見少年如此說他聳聳肩沒繼續問,想著如果對方要回去,他順便送送便會知曉。
「這想法不錯,可那些人不懂。」他下巴朝方才那商人離去方向努了努,一手則是接過塵九的玉黍鬚根水,壺口對著鼻嗅了嗅,味道淡淡的,能聞得到點玉黍和草根清香。
「對了,師弟叫什麼名?」思及方才連名都沒報上,他指指自己道:「王人常,你沒印象是正常,這是我山下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