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
「嗯？怎麼了？」
那是不知什麼時候的記憶。
被那些從幾人、幾戶開始，在紅葉之下越聚越多的人們戲稱為主祭的人向山神說著，看不清的面容朦朧成霧，烏黑的髮是自夜空裁下的布料，披著一身不滅的星光。

「你的名字是自己取的嗎？」
祭司指尖繞過居民供上的鮮花，有些萎靡的色彩霎時變得精神奕奕。
像是無心的投下了憐憫，澆灌了終將逝去的生命。

「並非如此。」
他仰起頭，無數或明或暗的光點佈滿整個天空。他的葉紅的融不進半分，那人卻總是喜歡請下一片，說是又過了一日的證明。
那麼的理所當然，一如風中的葉終究會落地。

「自有意識起，那就是我的名。」

／

自骨骸中拾起的血紅石子被打磨的光亮。
凌霄橘紅的眸正牢牢盯著那躺在白布上的圓潤妖血紅石，橫過千年的時光在那位的殘魂上鍍了名為記憶的力量，它保存下了埋骨雪山山腳的本體最後的憤怒與不甘，跨過渡不過的河川落到他們手中。
不完整，卻足夠鮮明。

他知道自己的記憶有缺損。五百多年的時光對許多妖而言不怎麼長，若純以年歲來判斷他甚至連大妖的邊都夠不著，卻足以讓他遺失記憶長河的一部分。
像是水池缺了口，只能無助的望著乾涸的潭。
更別說那些沉積在名為凌霄的鬼楓意識甦醒之前，隨著晚霞般的名字來源破碎，卻執拗的時不時宣示著存在的過往。

有些事情他能猜測，能推估。記憶的缺口比起肉中刺更似卡在衣袖的細小樹枝，平時沒怎麼影響，卻總在閒暇與不注意時戳著自己。
就如同這次住下來的人類。
他該是不曾見過慕遙商的，偏偏少年又總是觸動他那段僅餘砂礫的記憶。過於清澈的眼睛、淡然的語氣，動作與聲息，凌霄將自己的過往磨了個遍，依舊無法釐清甦醒後與甦醒前哪個迷霧是答案。
也許是其中之一，也許都不是，也許都是。

這也是為何他非得將妖血石拿到手。他受不了那種時不時浮現的熟悉，令妖委屈的想哭，煩躁的想咬人……當然，不會真去咬人。
就當抱個希望吧。凌霄想著，反正再差也不會比現在差。
妖血石喚起的回憶無法自行挑選，但至少肯定是自己早已失去的。
如此想著，他觸碰了那塊石頭。

「……你沒辦法每個人都救的。」
青色的火燄漫過天際。
黑衣的身影立於燄光之前，投下的影子遮擋了表情。他嗅到了焦枯的味道，是腐爛的軀體與遺憾在火中化為塵埃。
不知是哪個時期的自己避開了鮮血浸潤的地面遺留的斷矢，輕巧來到了那人身邊，一同仰望淨化的火焰帶走汙染大地的怨，餘留殘餘的靈飄浮空中。漫無目的而悲哀，那是亡者的淚珠，以生命換來的星瀑。

「我知道。」
身影說，清涼如雪的聲音依舊淡然，唯有熟悉的人才能聽出埋藏雪中的那抹悲哀。
他是直面天地的祭祀之人，將星軌轉動與萬物低語間的訊息訴說，依舊抵不過貪婪與時代的潮流。
「總覺有些無力……我等立於此，手握力量，卻只能替他們點燃送行之燈。」

「我們給予過預示了，決定權在他們，誰也不能替他們做選擇。」
凌霄嘆了口氣，越是有力量者越得踩牢底線，做完該做的事後，落幕之時誰也怨不了誰。
尋常人對尋常事，非常者應非常務，哪怕結局是骸骨堆起，血染川流。

「也罷。」
將手中最後一疊符紙拋出，在無風之夜翻折成一盞盞燈火與蝶，盤旋在空中的符鳥下落，銜住了那飄浮的幽火。
逐漸增加的瘴氣遮蔽了月光，原先被青年引來的葉之雨洗去不少的哀泣又再度清晰，凌霄皺了皺眉搭上腰間劍柄，正打算削去那片黑霧，卻見一隻蒼白的掌映入眼簾。

「眼下瘴霧四起，怨憤難平。吾友可否助我一臂之力，以成最後的送魂之舞？」

胸口像是有暖流流過，他抬眼對上那雙無底的藍，映著光的水潭擁抱著怨恨嗔怒，擁抱悲哀不甘，也擁抱著他。
這位友人實在是太溫柔了，好似若能以他一人換眾人安好，他便會甘願墜入深淵。
自己還能怎麼辦呢？

「當然，可別想撇下我啊。」

畫面如將滅的燭火搖曳。
凌霄緊閉著唇，將那段失而復得的，不知是多久之前的記憶反覆刻劃在心底，既然找回來了，他就不想再失去。
那雙眼睛和慕遙商一模一樣。仍舊不明白那人是誰，為何這麼印象深刻，但至少起了個頭，也證明那份熟悉感不是凌霄自己神經過敏。有此收穫，足矣。

心神安定了些，青年卻突然發覺不對勁。
視野依舊是漆黑，他仍握著那妖血石放不開。先前那種利刃刺入背脊翻攪的疼再度出現，伴隨著溫熱的液體濺上了身子與臉，他甚至嗅得到那股帶鏽的腥甜。

「……█霄……」
「……由你██我……罪孽……」

雜音充斥在腦海，一切聽起來似是將許多的話語堆疊著播放，正行逆行，拉長縮短，直至沒有多少音階能被辨認出來。

「……這是……」
「……█咒……你將……」
「█命……███」

「我將██於你█，█次又██。」
「███所虧欠█，是██罪，我的██。是██，███。」
「對不起，█你──」

「凌霄？」
像是被誰捉緊了手臂，他自黑暗中脫離。
猛然睜開夕陽色的眼，鋒利如劍的目光倏地盯上了來者……那潭水般的藍如此熟悉，彷彿不久前才見過。
這讓凌霄更加錯愕了，畢竟那孩子不是會隨意進入他人房間的人。
「遙商？你怎麼會來這裡？」

「……我有敲門。」
似乎是有些心虛，黑髮的少年收回了手站得筆挺，唯有目光轉了開。這倒是給了凌霄把那塊石頭扔回盒裡的時間，他可不想捏著這東西跟小朋友聊天。
「你一直沒回應我就進來了。打擾到你，對不起。」

「沒事，我還在想怎麼脫離呢。直接接觸這東西是我托大了。」
拍拍少年的腦袋讓對方放鬆點，然而等了一陣沒等到慕遙商慣例的反抗。凌霄移開掌仔細端詳，才瞧見人類緊握的拳中露出的白布一角，和他身後盒子裡的如出一轍。
「……你也用了妖血石啊。」

沉默的點點頭，慕遙商沒怎麼反抗的張開手讓凌霄重新把那萬惡的石頭包好。眼前的紅楓沒有往日那麼多話，他猜想對方約莫也被妖血石喚醒的記憶影響到了。
有些事情是一把沒有握柄的刃，握在手中痛苦的想扔掉，真的扔掉了卻又得找回來，落在地上踩到了一腳便鮮血直流，然而誰都無法怪罪，畢竟那只是段往事而已，無論再痛苦都已註定。

「我能待在這裡嗎？一下就好。」
一下子，就一下子。慕遙商不想一個人待在房間裡反覆琢磨那個畫面，滿佈室內的爪痕與拼湊不回的至親，看過一次就夠了。
那都是他的錯，太過疏忽自己身邊的厄難，太過輕忽自己的足跡。

也許此刻回憶起這段過往，是在提醒自己該重回往日的作為。不接觸，不深交，如此那些災厄只會降臨於己身，而非無辜的人。他卻可恥的希望有人能在身邊，一下子也好，他想聽到旁人的呼吸與心跳。
所以慕遙商來了，在這種時刻抓著曾聽聞的山神之名。白梓不在，庭園的其他妖很脆弱，若那些噩運影響不了神，他由衷期盼也影響不了凌霄。

看著少年一臉淡漠卻似乎快要窒息的緊繃，凌霄頓了頓，伸手輕輕捧起慕遙商清秀的臉龐。
然後在柔軟臉頰捏了兩把。
「……」
慕遙商瞬間覺得剛剛道歉的自己好蠢。
感受到那兩汪潭泉由將碎的冰化成了滿滿無奈，青年勾起唇，在靈能者的注視下收回捏著頰肉的掌，改向著少年遞出了邀約。
「正好，我也想找你呢。」

「藍月下的幻世明亮如晝，紅月之下倒也有一番風味。你可願與我同遊夜晚的林，共賞明月與星？」
「……」
那隻向自己伸出的手突兀的刺眼，慕遙商看著紅楓化出的青年那雙笑得彎的眼，好像什麼苦難都會融化在那日暮時分的暉芒之中，在隔年秋季張開紅燄的葉。

「好。」

凌霄的手是溫暖的呢，黑髮的少年想著。
正如那夕陽般的眼一樣。

……他沒有要真的咬人嗎 （怎麼一來就）雖然想要探尋但是直接碰石頭真的好難受QQQQQQ 最後探得的溫度能夠帶來一點安慰太好了

heat_:
可能之後餓了或餓了（？）的時候會吧 （什麼意思
凌霄表示他再直接碰那個石頭他就是狗 想找個記憶還碰到bug出不來，他要給大妖差評（蛤
真的幸好還有找到一點線索呢凌霄

我好喜歡這篇提到的有些事情是一把沒有握柄的刃，因為是往事所以痛苦已成為注定那段，不過還好遇到BUG有遙商出來解救，不然要大卡關了凌霄
這篇留下好多伏筆好想知道過去的他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捏臉頰的畫面也有夠可愛，凌霄這個安慰和約會邀請(?)實在是讓我想要給他100分
以及突然變得乖巧的遙商也好可愛，總覺得很難得看到他這一面，會想要摸摸去安慰他

tobi_youya:
真的是幸好遙商有來呢，不然凌霄可能要在裡面卡到隔天早上還不一定
過去的部分我會努力在企劃期間寫出來的，好希望我的筆是成熟的筆可以自己寫文
平常冷冷很獨立的人突然可愛了一下就會讓人很想捏一把嘛……那麼可愛耶，凌霄被可愛到約出去玩也是合理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