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這次深膚色的身影特別站在衣櫥邊，用著那張講不下數次的嘴巴叮嚀道：

「不知道床鋪會不會很薄，你要多穿一點喔！」

看著對方的臉，朝日知道又在糗他上次重感冒的事了。

「有啦有啦！我這次多塞兩件發熱衣了。」他把大衣拉鍊拉上，只帶了手機上手便走到豪蘭身邊。

「你才是，感覺穿得比我還少欸？」印度不是比日本還更靠近赤道嗎？應該要比他還怕冷才是？

「有嗎？我倒不覺得冷耶！」豪蘭拉了拉自己的黃色外套，又往蓬鬆的地方拍了拍。「可能太期待睡在極地觀景台裡了～哈，想想看……也許一生就體驗這麼一次呢。」

兩人順序離開寢室後關上房門，豪蘭接著又說。

「說起來…日本也能體驗到下雪對吧？每年都有雪景可以看是什麼感覺…」那張褐色的臉上露出真切的好奇。

「我住的城市其實不常下雪。」朝日回想起他在東京狹小的套房和天天人滿為患的街道和電車，對比南極的生活簡直天壤之別。「我搬到東京也看過兩次而已，真要年年看雪應該要到北海道了。」

他其實不太確定豪蘭知不知道北海道在哪，補了句「總之在北邊。」

他們走了一會便融入漸漸集合過來的旅客群眾，隨著賽希爾一同來到觀測塔最上方，而後聽完簡單講解，打開圓頂時一陣冷風馬上撲面而來。

哈啾。

朝日馬上打了個噴嚏，縮起脖子把半張臉都塞到羽絨外套裡，然而他依舊微微仰起頭，靜靜看向離自己幾千萬光年的星群們爭相閃耀。

豪蘭轉過頭，看著朝日縮進外套中。
安靜觀星的人群顯然不允許他這個愛講話的傢伙多說什麼。他望向天空，透過圓形的開口只能看見一片深深的藍色，但他可以清楚聽到身邊的人在討論天體，哪裡可以見到恆星的衛星……這些都收入他兩隻耳朵裡。

就像在讀一本有聲書一樣。

「會不會覺得月亮平常看多了，已經沒有新鮮感了呢？但是放大之後能夠看到月亮上面清晰的月海喔！——」

「嘿。」豪蘭手肘推了一下朝日，掏出衛生紙包傳過去。

「謝謝。」

朝日用力擤了鼻子，把衛生紙收進口袋裡。他看著其他人依序湊到望遠鏡那，反手也推了推穿著黃色大衣的豪蘭。

「你也去排隊看看？望遠鏡比用肉眼看清楚多了。」

人潮漸漸把望遠鏡給包圍的當下，豪蘭反看向朝日。

「你不看嗎？」

他轉頭瞧著豐富聲音的方向，似也知道前面是一片戰場。「即使月海是一些坑坑洞洞造成的，難得來一次也來看看嘛～～」

說罷豪蘭逕直走來，抓住朝日的手就往人潮擠過去。

甚至來不及回話，朝日便一把被抓到人潮裡。他露出無奈的笑，似乎也是漸漸習慣了這種情況。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待兩人排到了望遠鏡旁邊，賽希爾便開始介紹其他星球。

「⋯⋯原本的土星衛星在減少能量，軌道慢慢往土星靠近後，因為被土星引力拉扯而變成圍繞在土星周圍的碎片——會被土星扯成碎片的範圍就是所謂的「洛希極限」喔！」

朝日湊到望遠鏡旁看，能清晰地看見土星和土星環。他難以想像肉眼所見的帶狀形體，竟是由無數碎片組成的。

「⋯⋯所以兩個星體靠得太近，有一方就會被撕碎。」朝日低聲喃喃。「保持著距離感覺挺浪漫，但靠近會撕碎對方挺恐怖的。」

豪蘭接著靠近鏡頭里泛著微光的點。
如果就連這麼遙遠又這麼巨大的星體都碰撞在一起，那肯定是很驚人的事情。認同了詞語間形容的那種恐怖，他嚥了嚥口水，眼睛頻眨。

但細看被望遠鏡放大到稍稍明朗的夜色仍是點點光芒，令他陶醉。

「好美呢。」

他抬起臉來，離開換給下一個人觀看。「在那麼遙遠的地方發生著這麼劇烈的事情，地球這端卻完全感覺不到。」

「怎麼說身為人類，靠的再近也不會爆炸真是太好了。」

講著不著邊際的話豪蘭走到朝日旁邊，等待著下一個觀星體驗。

「確實，不然我可能就爆炸好幾次了。」

朝日吐槽道，轉過身讓位置好讓後面的人向前，紅色的羽絨外套擦過豪蘭的黃色大衣，在一片昏暗中的迸出火花。

啪唧。

朝日嚇了一跳，愣了幾秒才意識過來只是靜電，隨即大笑出聲。

「嚇我一跳。」朝日笑著抱住身體，馬上降低音量。「我還以為我要變成碎片了。」

淺紫色的眼睛盯看聲音的方位，他錯過了那一瞬間的星火畫面，卻被朝日的笑聲給吸引回來。
看室友突然的放聲大笑，恍惚間一種奇妙又玄幻的感覺浮出腦海——沒見過對方如此的豪蘭觸摸著黃色手肘，反應裡多了一絲遲疑。

那位置分明已經變得灰暗也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或焦味，仍令他感覺到麻癢。

「靜電？是靜電吧！哈哈……。」

他發出呵呵笑聲。

「巧合啦！這是巧合～」

自己開的話題自己要努力收回來，豪蘭趕緊接著補充，眼睛一直看著人群中朝日的方向。 「你別就這樣往旁邊走開喔。」

「好啦。」

過了幾十分鐘，他們又接著上去看了不同的星群，看著豪蘭滿面笑容地從望遠鏡邊下來，朝日能感受到對方是真的很開心能用肉眼看到這個美麗宇宙。

說明結束，朝日馬上便拿到發配的熱飲，他湊近小碗嗅聞著玉米濃湯的香甜氣味並啜飲了一口，暖流馬上遍佈全身。

「呼——」

接著他留意到大家的食物都不太一樣，湊到豪蘭旁邊好奇地看向對方碗裡的菜色。

「賽希爾說是羅宋湯。」

見赤色的頭髮湊近，豪蘭於是把碗展示給對方看。也許是方才的困惑影響，他雙手伏貼地捧著碗邊，只怕又來個驚嚇而翻倒。在那碗裡面，浮出來的肉塊似乎跟其他人碗裡的有些不同。

「說因為我不吃牛換成了雞。真好～感謝他們。」

他露出笑容，逐用湯匙勺起裡面的料，隨後詢問他的室友。

「要喝看看嗎？特製的哦～」

聽到對方表情帶著深意說道，朝日斜睨了他一眼湊上去喝了一口。也許是雞肉味不像牛肉濃厚，朝日覺得沒有那麼合自己胃口。他咂了咂嘴，搖頭表示不喜歡。

「那你要喝看看我的玉米濃湯嗎？」他攤開鵝黃色的紙，捏著麵包沾了些許金黃色的湯汁。

「喏。」

噢。豪蘭低頭看著被拒絕的羅宋湯，像邀功沒成的小朋友。

「還有麵包可以搭嗎——我嚐嚐。」

望向朝日手裡的食物，玉米濃湯和烤麵包的香味一飄上來，胃袋立刻描繪出模模糊糊的切片輪廓。他張口接近。「哈唔……」

濃郁的奶油香在嘴中散開。

豪蘭瞇起眼睛咀嚼，喃喃說著「好粗…」。

配著暖胃的湯品兩人又閒聊一會，直到賽希爾發放床被。
人們開始陸陸續續前往領取，而豪蘭排在朝日的身後，幫忙接過對方的枕頭和被子先帶到空地旁。他們路過其他旅客，這才發現每個人似乎都拿到不同套的床組。

「這是什麼圖案？」

他指著那有棕色小熊圖案分布的枕頭問道。

「小熊。」朝日應道。「不過床跟被子不是一套的就是了。」

他馬上用條紋被將床鋪誇張的豹紋蓋上，同時懷疑起準備這些被單的工作人員品味。

「我想睡角落一點。」朝日抱起整組床具，下巴指向一角還未受人侵佔的空位。「而且應該也比較不會直接吹到冷風。」

看對方將床被下的豹紋遮的嚴實，豪蘭思索了一會，幫忙把東西往角落抬過去後拍拍床鋪舖平。

「我也該去領我的了～」

他拇指比向背後的排隊人潮，紫色的目光看著朝日那張小熊枕頭。「然後找個人換成一整套的～就換這個＂小熊＂……要是你想用也可以用～」

「不介意的話一起睡吧！」

說罷他往領取床被的隊伍跑過去。

不是每天都一起睡嗎？

朝日看著豪蘭離開，接著轉頭往方才說的位置開始鋪床。他脫下大衣，把自己塞到厚被裡，遠遠的能看見豪蘭拿到枕頭和床被時失落的表情，接著對方左顧右盼，像是馬上找到目標似的往他看不見的地方奔去，而再度看到那個顯眼的棕膚色臉孔時，對方抱著一整套棕色小熊床包，朝自己的方向小跑步過來。

「我換到了！」

豪蘭興沖沖的來到朝日的床旁，將手中的床包啪啦一聲全放到地板上，見朝日呈現準備入睡的姿勢一動也不動，他於是自己就把床推到對方的床邊靠齊。

「剛才有個好心人很快就跟我換了，哈哈，他說他是從一個遙遠的小島來的……很爽快就說好耶！」

豪蘭拍打著自己的枕頭使其蓬鬆一點，按照位置擺好，雙手叉腰看著成套床罩的傑作，而後好奇的歪過頭。「你要直接睡了？」

「是沒有，只是……」你所謂的一起睡是這麼近喔？

朝日把話吞回肚裡，淡淡回了句「沒事」。

「待在被窩裡比較安心，睏了也可以直接睡著。」他把被單拉高到脖子。「你還要再去望遠鏡那邊看看？」

畢竟他的室友就是這麼靜不下來。

「看夠了～」豪蘭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也脫下黃色大衣放到旁邊。「而且你都準備要睡了，等我回來肯定會吵到你吧。」

豪蘭露著略有自知之明的臉哈哈笑。

「然後然後，這跟你換。」

他用下巴比了比舖好的整張小熊床套，隨後走到朝日床的另一邊，雙手同時揮動示意對方直接用滾的換過去。

「我啊，不是會介意圖案的人～畢竟看起來也都差不多模糊。」他呵呵一笑。「所以這張小熊就給你吧。快～咻咻——」

咻咻啥。

朝日內心暗暗吐槽對方剛才不是還很想要小熊嗎？但他依舊閉嘴，真的包著棉被滾到豪蘭鋪好的床舖上。

「……我也沒說真的很介意啦。」終究補了一句。

「嘻嘻。」

豪蘭把話聽在耳裡，但也很快就把披在身上的被子蓋到朝日原本的豹紋床墊上，兩隻裹著襪子的腳塞入其中，坐著床就開始動手摘取額頭上的吉祥痣。

「說真的，不同套真的蠻神秘的。」

紅色的糯米被摘下，豪蘭拿出手帕簡單擦拭著額頭，就這麼坐著環顧四周。有些人已經昏昏入睡，也有的人們圍成一圈，各自抱著各自的枕頭開始閒聊起來，伴隨著小小的笑聲，有種與一大群人一起露營的感覺——

「欸，朝日。」

豪蘭看著旅客們，轉過臉來也想與室友聊天。 「月亮上真的看的到兔子嗎？」

什麼超突然的問題。

「怎麼那麼突然？」沒去過月球的朝日也不敢斷定。「月亮上有兔子⋯⋯你說的是神話嗎？」

他在棉被底下搓搓小腿。「日本神話是說有兔子在月球上搗麻糬⋯⋯」他馬上露出「不要問我為什麼，我也不知道」的表情阻止他室友的好奇心。

「但阿姆斯壯回來應該是沒說他有看到。」理性分析。

「⋯⋯還是你希望別的星球上也有生物嗎？」

回想方才看到的星體們，從宇宙看過去都相當美麗，但實際上卻幾乎沒有優良的生存條件，朝日莫名覺得感慨。

「我是不相信有外星人的那一派啦，你覺得呢？」

「哼嗯～」豪蘭往後倒下趴著枕頭，把棉被拉到胸口後思考。
「雖然覺得應該沒有，但又希望會有呢……」

「怎麼說如果只有這顆藍色汪洋中有生命，那地球也太孤單了吧？」

他轉成側身抱住小熊棉被。「因為剛才排望遠鏡的時後後面排隊的人就在討論這個，覺得很有趣～每個國家的傳說也不一樣的樣子。」

「在印度，月亮是個風流多情的男神～有27個老婆卻只愛其中一個，最後還引發了神祉大戰耶。」

紫色的眼睛認真的看過來，視線聚焦在朝日模糊的短紅髮上。

「相比之下兔子可愛多了……」

「印度神話也太糜爛了吧。」

朝日失笑。「既然如此，你就這麼相信不就好了。」

他躺進被窩，雙手墊在後腦勺閉眼說著。

「如果你希望宇宙之外會有生物，那就這麼相信下去也沒有損失吧。就像現在也有不少科學家認為其他星系有生命存在，所以到現在還是進行著研究。」

「真要說，『相信的力量』還挺浪漫的，能夠成就這麼多偉大的事。」

好久沒有一次說這麼多深奧的東西，身體暖起來後，朝日眼皮也漸漸重了起來。

「所以你也不用想這麼多困難的事啦⋯⋯呼⋯⋯」

「喔…」

虔誠的印度教徒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心裡想著月亮上有對方說的兔子正努力搗著麻糬，捏成一顆顆好吃的白色點心，臉上就不知不覺掛起微笑。

「耶——你說的對……就這麼辦吧！」

「…？」身旁的聲音逐漸微弱，剩下細細的呼吸聲。

睡著了。

是生理時鐘到了吧～他想。
難得聽見對方說出這麼多心裡的想法，另總是聒噪吵鬧的豪蘭感到有些特別，他伸了個懶腰後躺回床鋪，靜下來才發現床墊上有一個淡淡的肥皂味道，想來是剛才朝日窩著時留下來的。

豪蘭眨動眼睛，盯著睡著的對方看，出於某股好奇心他悄悄伸出手背在棉被一角輕碰……而那想像中的靜電沒有出現。

他輕呼了一口氣。

「晚安～」

收回手指，他裹起棉被遮住自己茫然的臉，透過棉被縫隙他看向玻璃圓頂上幽蘭色的戶外，靜靜進入睡夢中。
夢裡，他似乎變成了月神手裡的兔子，被溫和的撫摸著白色的毛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