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最後了。
因為一場鬧劇,想要搞清楚這觸犯靈界規定的「領主」究竟有什麼目的,「梅花」反之以門票為引,成功與肉體相合,完成了「受肉禁術」。領主、修女、手藝人……「罌粟十字會」始祖成員的秘密尚待分曉,緩慢在眼前沸騰的藍色血池就讓他倆禁聲。
這次,梅花站在旁邊,緩慢眨動雙眸,手上針對拔舍巴施放的術法也從未斷過。
不只「那孩子」(宿主)正待在現在的拔舍巴體內,跪倒在成為血池容器的屍身面前無辜叫喊的拔舍巴是如此無力的存在。那上頭矜貴的珍珠、鑽石與黃金從「自己」口中湧出的模樣著實讓他體內的禁制成了一把足以切斷他頭顱的刀刃,一次又一次,狠戾地刮遍他的全身。
這就是最後了──毋須是巫者也能清楚這點。
三次儀式之中,最後一次儀式便是關鍵,若要說的話,可能也是一次完整輪迴的終點。
待再次從「一」開始,就像一首由那個人(領主)預先設置好的圓舞曲。下次開始的話會是什麼模樣呢?會不會又有一批新的「樂園門票」倏忽誕生,如同尋覓替身的水鬼似的?
他不曉得。
但是,他知道那個人造軸承,「啟示九夜」那個叫博爾蓋塞的傢伙絕對就是從這輪迴的終點(大儀式)離開的。是幾年前的事情,究竟是多久以前?強迫自己在飄渺的時間感中想起一切,最好是要想起他倆「進入樂園的時間點」、「大主教離開的時間點」或者「大主教『忽然』掌握鍊金術的時間點」,哪個都好。
但這都是假設,他不知道「啟示九夜」的大主教就是從這座混帳平原──「樂土平原」──出身的。為什麼在這裡出生的渣滓逃出去了?什麼都想過,卻從沒想過那個打一開始就不起眼的人造混蛋(大主教)身上就有這般因果。
他喘著,嘶吼著,想要阻止但無法阻止。
從一開始就「知道」局面注定演變至此。
拔舍巴的「接引者」就是在這兒出生──證明拔舍巴與樂園有親密聯繫的證據則多的數不勝數。先前在藍罌粟花園內以魔力凝出的龍角更是讓他為兩者之間的聯繫感到窒息。拔舍巴啊拔舍巴,多麼讓他喜愛的人,多麼讓他喜愛的「聖處子」與「燭九陰」……這些都是他的戀人,那麼就要把戀人的全部都給納入自己的領土才是。
「──!!!」
然而,在世人指責那些有違社會觀念的戀情之前,也有指責他倆這般「人外之存在」相戀的大道存在。
要姑方來說的話,就是宿命。
千篇一律的戀愛故事與墨守成規的命定論之上,宿命奪走了「祂」的生活,決定了祂的死亡。它同時讓臣服、靜心與萬般皆空成了諸多行於此道的人們唯一遵循的價值。
要他來說的話,渴望善性廣播本就是一種慾望。慾望無分好壞,廣結善緣也不是什麼值得稱羨的高尚。他恨那些東西。是啊,他「恨」……要嫌他嘴皮子骯髒也無妨,羞辱那些行於道上之人也無妨。
鯤島,美好的家鄉,溫暖的小花兒姑娘,留存於各個角落的記憶與足跡都在向梅花郎君如此喝采:你是最為清廉的正人君子,是值得被如此稱呼的存在。
「……哈……咳噁啊……」
性格與命運致使聖人與君子甘願受罪,最終抵達同一個答案:犧牲。
犧牲有什麼好的呢?為了團體利益就犧牲獨立個體的意志還載入史詩,還有像他跟拔舍巴這樣「沒被看見的記載」兩者都一樣差勁。他很清楚,那不是拔舍巴平時能發出的聲音。又或者說,不是拔舍巴的喉嚨能發出的聲音。「聖處子」本就鮮少需要以言詞武裝自己,總是沉默地完成所有事物,身體羸弱的他更不可能扯開嗓子,忽然就從貴族的生活環境中脫離出來。
所以這絕對是不可能的。
拔舍巴不可能被自己的魔法壓成粉碎的。
姑方的判斷力告訴他有一股力量在促使拔舍巴自殺──用一種比先前儀式取出聖物時更加粗暴的方式「命令」他自殺。熟練的巫者膽敢確信自己的直覺,反過來懷疑自己直覺的情形卻少之又少。
拔舍巴不可能在懷有身孕時做出這種事。
拔舍巴在以超出自己負荷的方式嘶吼,那些將蒙塵的器械加滿煤炭,望這已如殘燭的存在能在這時候發揮其用途,這陣風壓與魔力確實是平常裹在拔舍巴身上的「魔力」,他平常行動時,應當會控制才對,所以這種事不可能發生……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急切的情緒與衝動讓一切言詞撞作一團,拔舍巴的手勢沒有動作,何況一進樂園就只是弄個羔羊肉,打個巨人而已,在樂園慶典打工時也聽拔舍巴說過他過去很常上戰場一事,又怎麼可能忽然在這時候被自己的魔法給反噬?
「拔舍巴、呃啊!?」
強烈的風壓將姑方彈得踉蹌,已然無法阻止的慘狀讓他失措。畢竟在那嘶吼直抵這片終局之前,他還是看見了拔舍巴命運的全貌。漆黑的人群從陰風顯現,不用多想,他就能憑直覺認識到流竄在四周的風壓、人影,都是「啟示九夜」中參與「聖處子創造」的成員。
其中蘊含大量魔力,最為巨大的身影,就是那個白衣修女提到的傢伙──從樂園逃出去的儀式殘渣,血紅色的預言之子,「大主教博爾蓋塞」。
從這座樂園中誕生的皆非尋常之物,其中有沒有存在例外不說,能以那種模樣離開樂園這件事本身就有問題。何況姑方知道擁有肉體狀態下的自己抵抗不了那個大主教,初入異鄉的感受更是讓他難熬……
「拔舍巴,我來了。」
但現在,這副肉體是他的了。
就像拔舍巴勇敢赴死的決定一樣──或許他能再賭一把。
月亮不在的九個夜晚,所有星子都為月亮的誕生閃滅。
他們歌詠尊貴處子的誕生。
他們心向救贖到來的那天。
來自往昔的風暴當中,他能選的路就剩這麼一條了。顧不得是會折壽還是丟了自己的小命,「梅花」開始以身軀劃出法陣,就像自成法陣的「聖處子」那樣。
誰說東方法師就不能劃個西洋魔法陣了?他當然可以就這樣用著如今屬於自己的身驅──成為他與拔舍巴過去的橋樑。
血紅之子是什麼,青金聖子又是什麼?都是讓人疑惑的新名詞,對吧?但是,這多半是奠定於她這個觀客審美而取的名字。
“Dormi, Dormi, Bel Bambin.”(睡吧、睡吧,美麗的寶寶。)
她哼著搖籃曲,想著自己過去被懷疑的每次經歷。
只能說那些將思考止於「背叛」與「欺騙」的人都太過膚淺了。
樂園開始動盪,久久一次的偉大儀式(最終儀式)就要在古堡開始,吃飽了就要消化呀,呵呵呵……就在這片消化所有慾望的風暴中細細地聆聽修女的歌聲吧。
讓意識走入古堡,不……要知道一切根源的話,或許要從一雙空洞的眼眸開始說起。
那眼眸是血色、純粹、空洞而純澈。每個以這種方式誕生的孩子都是如此美麗,如此……讓人欣喜。
修女懷裡抱著的這孩子叫「博爾蓋塞」,是偉大儀式下誕生的「殘次品」。對未來那身形巨大、「運作」也無比遲鈍的博爾蓋塞來說,領受修女命名這件事應當是一個值得回顧的溫暖記憶才對。
「博爾蓋塞,讓我聽聽你的預言呀,親愛的孩子。」
「……」
但,自己還是嬰兒時的模樣確實是段遙遠過頭的記憶了,不論當下的他是否留有意識。血紅色的孩子沒有可視物的眼與口,純粹就是從人們凝聚的慾望裡降生的存在。
打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嬰兒並不是單純的嬰兒,修女歡喜地重複著沒有回應的哄弄。在每一次的收尾儀式中誕生的「孩子」,是凝聚世上所有慾念的精華,生存、渴望、貪婪……一切念想都會讓這孩子擁有世上最可愛的目光。
「唉呀?看來還是不能動呢……」
隸屬於罌粟十字會的白衣修女,她的美麗超越了世上所有罌粟。
以此善性擁抱每個初生的嬰孩,明明不是親自誕下的孩子,卻還是予以同等的愛。如此可貴的美德在前,不為之陶醉的人是否奇怪?
至少,可以知道的是,他不是修女初次的嘗試,也不會是樂園最後一個例外。
自從參與「樂園創造」以後,已經數不清的時光裡,除了「三次儀式」初期的混亂還需要一點「小功夫」來應對以外,修女的計算本就沒有錯過。作為那男人看上的「合作者」,對鍊金術這門技術並沒有太多意見的她有自己更在乎的事情。
「成神之路的犧牲品,儀式的殘渣,不可避免的有效廢棄物。」然而「哄孩子」哄到一半,一名青年就癡迷地想要向修女靠上來,可修女一個自然的轉身就讓他撲了個空,「馬車做到這地步就已經不錯了!這些『東西』真是生得愈來愈好看了啊,修女大人,我們的實驗很成功……」
青年的聲音顫抖而扭曲,可這瘋癲起來的模樣,白衣修女顯然習以為常。
他又撲了一次,擁抱嬰兒的修女也又一次轉身躲開了他,如跳舞似地,舞姿優美至極。
不知道是數百年前的事了,古堡地牢其實還沒那麼骯髒,有著不少品質上好的鍊金材料,毋須擔心「缺貨」。
領主方才將修女做成樂園傀儡的那段日子裡,被賦予「手藝人」職稱的青年總是會湊到古堡的地下室裡,臨時挪用出來的「小空間」。
青年非常主動,也滿腔熱血地提議了當初缺失的一切,最終,擔下改造工作的他在改建「樂園門票」與部分「載具」的工程上頗有貢獻,更是在閒暇時間替修女加強了古堡周邊森林的術式。
技術雖然沒比她跟領主好到哪兒去,也不枉他多年追愛的積累。
「是『那位大人』的實驗很成功,別忘了,無辜的可人兒(樂園的手藝人)。」
雖然稱領主為「大人」,卻喚得頗為虛無,語中所帶的笑意純粹就是因懷裡的嬰兒而來。「殘渣」只是一個鍊金術上的說法,當樂園門票流傳於世的謠言一次又一次的散播,心想自己如此戲劇性的地位之於這些變化,無非是要在底下的觀眾席挑個貴賓席也不為過。
並沒有特別想從中作梗,只是想靜靜地看著更多變化發生。若每個變化的終點都是「死亡」,她也願意準備許多捧花,成為最滿足的座上賓。
「噢,是、是的,都是領主大人的功勞。」
「能看到您在這片樂土展現自己的特長也讓人備感欣慰,親愛的。」
「是……!謝謝修女大人誇獎!」
抱著懷中的嬰兒,那是「領主」離開後的日子。蒼白的面孔,黏膩的紅唇……要說那男人在改造自己上有多細膩嘛,其實不然,她身上被留下的功能並不多,過程也沒有好受到哪兒去。
「這孩子不能動呢。」博爾蓋塞是當初唯一沒有反應的孩子。修女並不因此懊惱,只覺得這嬰兒很是有趣。
要形容的話,被改造當初的感覺讓她認為自己就像那男人掌心上的陶瓷娃娃,得不到匠人的悉心呵護,迎接「完成」的過程就只有蠕動的哀鳴與疼痛。而他不知道的是,同樣擁有鍊金技術的修女早就不適合活人獻祭這種戲碼。
事先安插在身上的術式於改造過程中快速運轉,如同磨損的齒輪,底下埋藏著真金白銀鑄造的秘密機關。
「血紅之子不能動確實是個罕見的情況,修女大人,但這並不讓人意外,不是嗎?領主大人原本的目的並非『它們』。就算它們沒有如預期中的能力存在,也應當回收,投入樂園才是。」
「噢?」聽到手藝人這話,修女又一次報以憐惜的目光,這人真的是傻到一個無藥可救的地步了。但,一個與生俱來的藝術家不就該如此嗎?想著想著,修女還是莞爾,「……您真不懂樂趣呢,和領主的目的無關,我就只是想找點嶄新的可能性,不好嗎?」
嶄新的可能性。
除了送出樂園門票以外,也讓殘渣死灰復燃,讓熄滅的蠟燭再次凝固。
這個過程很美,不是嗎?
背棄上帝者,受領主厭棄的共犯,永不凋謝的薔薇……無論用多少種方式稱呼她,她都不介意所謂「永生」的責罰。
「在我看來,傳說中的生命之石反倒不是鍋釜裡的毒物,更該是這些有血有肉的孩子。您不也知道鉛粉的毒性嗎?殘渣應當擁有二次復活的機會,神愛世人,神也愛著您……親愛的。」對上這個癡迷於自己美色的男子,唯一會讓如今的白衣修女煩燥的要素就是無趣。
不過這不代表她是個追求刺激的英雄人物,要說的話,稱她為一介「安於現狀的庸俗之人」才更為合適。
「唔!!」
看著他激動難耐地顫抖,修女深感無奈。
在這種時候談及胯部昂揚的誘惑與性愛有多讓人發軟發痠這種事早就過時了,庸人的快樂只受限於胯下這種事她沒少聽過。
但她更追求的還是「新鮮感」。
唉,可憐的信徒啊,勾人眼淚的聖母啊,虔誠的藝術家是美麗之物的僕人,也理當會成為石榴裙下的傭奴,沉醉於浪漫應當是人類值得驕傲的特權,過度沉醉的結果卻總是讓浪漫主義者盡顯癡態。
只見「手藝人」在修女的挑逗下腰肢顫抖,臉頰泛紅,總覺得下一刻就會跪下來親吻她的腳尖懺悔自己的罪孽──唯一讓他沒這麼做的理由就是虛榮,讓每個藝術家之所以優秀的湧泉之一。虛榮,尊嚴腐敗後的產物……維繫貧窮與美麗的一線理性。
「好、好的……既然修女大人要用這些孩子做生命之石的研究,我也會盡力配合的。」青年嚥了嚥唾沫,滾動的喉結馬上入到了修女的視野。讓她伸手一撩,指尖由鎖骨處往上描繪喉結的曲線,要不是這有志青年是罌粟十字會的成員,他的命才沒能大到活至故事完結呢。
「那,你幫我準備一台馬車,跟一間房子?」
「是!」
這麼無聊的男人她又怎麼可能會喜歡上呢?
──如此遙遠的過往當中,沒有什麼值得回憶的感觸或體會,博爾蓋塞是修女撿來的實驗品之一。僅此而已,簡單至極。
惡兆印記、樂園守則、「參加者」……在手藝人離開以後,轉身就來到自己書房的修女笑著將手中的罌粟花放到桌上的玻璃瓶裡頭,並輕輕將乖巧安靜,但仍有些許呼吸的「博爾蓋塞」放到一旁的搖籃之中。
對那些只能用美麗來延續生命的花朵來說,浪漫主義者這詞彙聽起來一定很殘忍吧。它們的美勾引蜂群,撩撥鳥獸,就只是為了繼續增加族群的數量,絲毫沒有人類這種自相殘殺的問題。
為了生存才因此誕生的美,啊啊,真是殘酷。她拿起玻璃瓶,湊到嬰兒面前搖晃著玻璃瓶,就像一位方才裝好乳汁,準備要給孩子哺育的母親。
「那麼……你究竟是朵怎樣的花兒呢?」
對真正的花兒來說,這話一定很讓人憎恨吧。
生於大地,死於腐土,以葉紀錄孩童與愛侶間的密語,以枝杈盛接人們生時的哭啼以及死時的哀鳴。
或許花朵很少會像祂這般憎恨世界,但愛恨交織的絕美,誰能不愛?
「啟示九夜」創造聖子的大陣當前,區區一介君子能做的事情不多。生死交界之間無可避免的隔閡,讓祂只能在撕裂空氣的風壓中盛開。
在恍惚之中,覺得自己的意識要被火焰焚燒殆盡,拔舍巴不知道自己的手心已經失控到撕裂他的頭皮,更不知道自己早就叫破了嗓子,也停不下從胃部奔湧而出的體液。能保護宿主神魂的魔力如薄膜般脆弱的現在,就在拔舍巴身旁,那熟悉的聲音響起。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的春秋大夢,就等來世再做吧,拔舍巴。
如花海般的烈火蓋過所有幽藍,艷麗地,豪放地,宛若冬季中至上崇高的燦爛。
在拔舍巴體內禁制的全貌,正是創造拔舍巴時所有啟示九夜的巫者唱誦咒文的現場。設置拔舍巴無法知道自己的源頭,無法知道自己的過往……思來想去,這一切限制就像是在說著:若拔舍巴從既定的道路上偏移非要往真相而去。他們就會將之導回正軌,重頭來過。
「啊、啊啊,梅……梅──!」拔舍巴死了也沒關係,禁制讓他疼痛的本意從一開始就不是破壞,而是「重造」。
瀕死的疼痛只是假象。
"我們以歌詠來編列神的愛。"
"把它展現,把它堆砌,並將每塊黃金填上構築高塔的石磚縫隙。"
"將我們對神的愛以最為崇高,至善至美的形貌徹底示現。"
含糊的歌聲從那些漆黑幻影的口中溢出,它們穿過覆蓋面孔的長袍肆意奔流。
看著這一切發生,看著這一切走向終點。唱頌《拔舍巴之創造》的巫者們奉獻自己所有魔力的影子整齊地排列,如同觀賞火刑的民眾一般──這些無力民眾的目光永遠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之於那些珍視女巫者有多麼卑劣。
所有瀕死的疼痛只是假象,人類都已經那樣容易欺騙自己的大腦,當然,擁有感情的種族也是一樣。漆黑的「九夜」為尋得那抹希望(啟示)而高聲歌唱,拔舍巴會把希望帶回來嗎?
不,還要看看那希望是什麼模樣。
「……真累啊,沒想到還沒上崗就要這樣對我,『如果能喜歡自己的工作就太好了』這種屁話到底是誰說的?世上根本沒什麼純粹的喜歡,根本沒有。」屬於聖處子魔法特有的風壓在「梅花」的插手後平息,風就在那兒有了秩序,他笑著低聲抱怨,身軀變得透明,粉色光芒構築而成的長袍覆蓋了他的面孔,「鯤島的獵巫又不是現在開始的,你們『歐洲』要死幾千萬個又不是我管事,何況神愛世人的『愛』本來就是個虛假的命題,哼呵呵,呵呵。」
暴亂的靈力讓本性上怨於工作的梅花有些瘋癲。
也不知引渡人、陶德、修女跟啟示九夜的傢伙們怎麼都的袍子都長一個樣──至少在他眼中都是如此──唉,西方人真不懂時髦啊。
左看右看就能大略靠身在山林間的直覺與自身積累的知識領悟到如此陣式代表的意義,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很清楚了:他要翻譯這些歌聲,然後,破壞它們。
"看啊,看啊,您可見到祂的降誕?"
"聽啊,聽啊,您可望見我們泣血滴汗,掘土取得的結果?"
"偉大的聖靈使者,它是最為潔淨的容器,是您得以降臨的標的,是……"
「人性所有卑劣希望的器皿。」
他先是走入陣列,成了這其中唯一的變因,喜歡的人在面前受傷這種事情他一大梅花又怎麼能忍呢?接著便在眾多刺耳的歌聲中邁步向前,肉身逐漸蒙上一層光芒,身後拖著長長一條如自己真身長髮般的斗篷布料。
數百個圍繞著拔舍巴的巫者之間,唯一一個巨大身影,即使只是往昔的倒映,倒映出來的血紅面容依舊屬於博爾蓋塞,他回眸凝視著他。
如此鮮活的詛咒,這片樂土的結晶,就是頭滿載愛意的「巨大惡魔」。
「王朝在上,青金貴血將成永恆勝利之道。」
「器皿之上,滴血垂憐人間之靈行於人世。」
「請殊勝之至尊聖靈降下啟示之子予以我等。」
「然而聖靈非聖,而勝亦非永恆。」
漫步向前的梅花,以及身在禁制術式之中的血紅核心(生命之石)在此刻相互對視。似是一場跨越時光的干涉,但,更像是一個觀者發自內心的質問。
他是一個清廉、高傲、目中無人,卻又在許多地方展現了君子精神的花朵。但,君子非英雄,哪怕他不是人……哪怕他從一開始就與拔舍巴這麼介紹自己了……
我不是人,所以不用顧慮那麼多。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拔舍巴──
別顧慮那麼多,因為已經是同伴了。沒關係的,什麼都沒關係的。拘謹與迫切的追問只會讓已經構築好的一切碎為粉末。
將漆黑的聖歌染為花朵粉嫩,就這樣將一切以天火燒盡的話便太過殘忍。
「在此刻將自視鼻祖的人性祭奠,斟上鳩酒,由愛把恨生出。」
「降下災洪。」
不如就將洪水倒灌至幽冥。
滴答、滴答。
咚唦。是拔舍巴擁著腹部,倒在地上的聲音。
拔舍巴在驚恐中咬緊牙關,面目猙獰,此時此刻,同樣如洪水般湧入的事物,是對死者的緬懷,還有冥府永在的安眠。
千年前,他從幽火中生,義務與責任隨祂的魂火而燃成口中的明燈。百年前,祂靜默地攀著大門如同「祂」攀著枝頭那般,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中緩慢睜開雙眼,以鼻尖輕碰亡靈不再溫暖的火焰。
輕輕地,慢慢地。
悲哀地,憐憫地。
梅花,你在哪裡?這些歌聲淹沒了我,使我聽不見你,可你的聲音一直都是我在黑暗中的標的。
接著……黏膩濃稠的鮮血同時從步履蹣跚的梅花口中出來,把舌上的惡兆沾染,其香氣卻濃如花海在旁。醉人心,灼龍目,燙嘴的苦,如同世上最為甘美的鳩毒。
「……!?」
拔舍巴,我不是人,但我因你與一個無辜的孩子體驗了一回當人的喜怒哀樂。
彷彿有個沙啞的氣音如此開口,方才睜開雙眼,感覺自己就要抓住自己原本名諱的拔舍巴頓覺肉體疼痛難忍,愛恨奔騰,好像他終於能在此刻眉頭緊蹙地看著每一場死亡發生,好像他終於能燦爛地笑開了,對梅花說上一句真真切切的「愛你」,無悔而忠貞。
「你記得我們方才來樂園時的事情嗎?拔舍巴。那時,我跟你說我體力不支,要昏睡一陣,你要放心,反正,很多事情,睡足飽覺都會好上許多。」
「但現在,我只能撐一會兒,等等……就有勞你了。」
花海盛開,殊不知梅花實屬木本,怎能如草本花兒那樣開得低矮,鋪成花毯?
將自己體內的「天火」轉為洪水對梅花郎君來說不是什麼難事,這是鯤島上「花君子」才有的權限,用以清掃雜如棉絮的歷史,用以祭奠那些終將在人史道上犧牲的靈魂。然而,真正困難的還是在身懷魂胎的拔舍巴面前保持意識,保住他們在這些狂亂的血紅面前殺出重圍的空檔。
洪水淹沒了那些想要奪得燭九陰之身的過往殘影,餘下形成的落花,只能暫時擋下要朝拔舍巴的屍體湧動而來的屍身。
「梅花、梅花、梅花……!!!」
歌詠偉大存在的儀式已經開始,於樂土盛開的紅花酣暢淋漓仰天嘲弄著眾人心向的神靈。在這片罌粟花海前,一介茂盛的梅花樹又怎能獨活呢。
殘酷的現實並沒有給拔舍巴太多的反應時間。
虛假冥府的脈動讓拔舍巴咬緊牙關,徹底以龍火同化完成的燭龍之陰眼警告他的大腦,激發他全身無底如坑的魔力。
情況緊急,他們得現在就逃離樂園。
看著「另一個自己(聖處子的遺骸)」成為眾多死者的獵物,拔舍巴沒有太多反應時間,體內的禁制便開始大響。對此,選擇動真格,以靈力將自己趨近真身(靈體化)的梅花竄改了當年「啟示九夜」深埋在拔舍巴體內的詠唱。
創造拔舍巴的漆黑往昔頓時被粉色的花海浸染,以一抵百的詩歌當前,同是對待器皿的人──啟示九夜對待拔舍巴,而梅花對待宿主──退萬步來說,啟示九夜犯下的是與梅花相同的錯誤。
卑劣根性往往不知世上愛恨共生,或許錯並不在哈布斯堡追求的永恆勝利?也或許誰都沒有錯,就只是時代的陋習,讓那些飢餓一次又一次將庸人的靈魂滅頂,溺斃。
詠唱完的梅花低頭跪坐,滿口鮮血。
他感覺自己像是在那片鯤島的火海面前,卻沒有力氣回眸看看拔舍巴現在的樣子。禁制已經被打斷,拔舍巴不會再「出生」了,但他依然是拔舍巴,依然有著這段貴為龍身,卻被人強行「喚到現世」的記憶。
無須惋惜,無須憐憫。因為從頭到尾都不需要為受苦受難這檔子事自怨自艾。那是生於沃土的人才有的餘裕。
在此,能感知到自己的肉體已經全然失去意識的「梅」以神識睜開雙眼,看著眼前的身影。在方才那段詠唱中,樂園與現世的通路已經在某處開啟,這才知道外面一直有人在「看著這裡」,祂向那身影抬眸,仰望著藏匿於後的巨大死亡。
誰說只有聖處子會傾聽聖音,接受啟示呢。
「……代價已經獻上,而你我終將同他身死,無人能獲得勝利,你也無法完成使命……」
「博爾蓋塞。」
與大主教博爾蓋塞的靈魂如此對視的「梅」沙啞地預告死亡,莞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