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的好處是有任何緊急的狀況都能及時給藥，讓病患能夠感覺舒服。

——本該是這樣。

「嗯……還沒醒來，沒事啦，我有吃飯，奶奶也要吃喔！……嗯，好……進去的時間快到了我準備一下，嗯，掰掰。」

收起手機，推開門簾，戴上口罩捧起裝好水的臉盆與毛巾。

離開加護病房家屬休息室。

加護病房門是兩層設計的鋼板門。

家屬一天有三個時段能夠探視30分鐘，11:00、14:00，和現在的20:00。時間到前他會和其他床的家屬等在門前，說是家屬，幾乎除他以外的都是外籍看護，可見那些病患的臥床時齡比他們都還要久……

時間到，鋼板門緩慢開啟，他必須先做全身消毒後穿上簡易防塵衣，然後才能帶著要用的工具進入。

裡頭的氛圍是安靜與死寂，每一床都是隨時會與死神拔河的病患，或有意識的，會聽見時不時傳出的痛苦呻吟，他每次進去都避免視線太過清楚的看見他們，因為他害怕哥哥之後也必須變成那樣……

走到床位，8H6R，偵測心跳的儀器規律發出聲響，只是哥哥仍然在睡夢中。

哥哥昏倒於20號上午，他帶了食物回來恰巧看到訊息傳一半後鬆開手機倒下的畫面，並從摁下緊急呼救起就轉移到這裡已經第二天……

中間有幾度清醒，只是頻率越來越難以估算。

先以飲用水塗在乾裂掀皮的嘴唇上直到滋潤，他開始替哥哥擦澡，同時和哥哥聊聊今天發生了些什麼。

「我剛剛看完派遣女醫第二季了，很快吧？但少了哥哥一起跟我吐槽看得挺無聊的……你醒來後我們再重看一次吧。」

「剛剛有跟奶奶通電話，我們都在等你回去唷。」

「幾天後就是聖誕節了，哥有沒有想吃的？火雞應該是優質蛋白質吧？哥想吃吃看嗎？」
不管哥哥能不能聽見，每見一次哥哥他都感覺時間又少了一點，即使嘴上說著與未來相關的約定，心底自嘲著凶多吉少的想法，他仍不願停止。

「……瑞……」

「！」

他急急看向，那久沒睜開而有些畏光的雙眼瞇瞇著回望，險險激動得哭出來。

「哥！！你現在感覺怎樣？需要什麼？啊、你先喝水！」

哥哥已氣若游絲，僅能小口小口抿著唇前盛水的湯匙，慢慢補充水份，見哥哥還有力氣吞嚥，他趕緊去拿粥湯回來補充體力。

雖然吃得不多……但總好過沒吃。

他再次緩慢得將哥哥睡著期間發生的事情補上，像是拼圖，一片一片的組成屬於他們的回憶畫面。

哥哥安靜的聽他說，偶爾瞇起笑眼回應，一來一往間，卻鮮明他心中的不安——

「哥，你會跟我們回去的對吧？」

終究沒忍住，不小心將心緒告訴，並露出後悔的表情。
哥哥眼神卻仍溫柔……他吃力地抬起夾著偵測器的手，被他立刻接住，並將冰冷地掌貼上自己臉側，見距離近了，哥哥說……

「……我愛你……」

「……」

點頭，他用力點頭，「我也愛你」的回話因為鼻音聽起來很低沉痛苦，但他實在有太多不捨與心疼。

時間到了，他刻意待到最後一刻才離開，他們的視線在他腳步離去時仍緊緊連接，直到護理人員將他請出去。

…

……「……家屬……」

……

「8H6R的家屬！！」

危急的喚聲讓他顧不得穿鞋從休息室就奔出，傳來的是哥哥再次昏迷後生命跡象急速下降的噩耗，雖仍在搶救但他必須決定要不要繼續。

看著那張同意書，他感覺心跳加速無法換氣，但那些臥床病患的身影一幕幕閃過腦海，那些插滿各種管子的，靠儀器為生的……

最後，模糊的視線讓他看不清勾了『放棄急救』後簽名寫了什麼，地址跟基本資料有沒有寫對。他按著哥哥之前的交代，聯絡能幫忙的華姊與狗哥，也聯絡了烏珂。

烏珂出現，他腳步踉蹌衝去抱住嬌小的她，跪地，泣不成聲，好像與爸爸離去那一天的畫面重疊，他明白當時奶奶與媽媽淒厲的悲鳴之後代表著什麼。

與重要之人切斷羈絆的痛苦無從描述，楊承瑞再次失去了家人，失去棲身之所，失去了他的『家』。

2017年12月23日凌晨，楊承瀚急救不治離世，得年28歲（1989/7/8~2017/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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