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斯特家是世襲的軍官世家。

也許是因為這樣吧，德伊菲爾從小就會接受不像一般孩童會受到的『教育』。雖然他也曾想哭喊著從父親的棍棒底下逃跑，但看見自己採取如此舉動的祖父並沒有心疼地將自己的孫子攬入懷安慰，只是拿起藤條跟上父親的打罵，一前一後，堵住小小惡魔求生的欲望。

德伊菲爾總會在挨了一頓粗飽之後躲開巡察的視線溜出去找朋友玩，是轉換心情也是轉移注意力，他不想覺得待在那個家裡的自己是悲慘的，他不想覺得只能這樣苟延殘喘的自己是可憐的。所以他總會裝著一副沒事人的模樣翻過牆，有點笨拙的在著地後跌倒，在草地上翻了一圈後睜眼望向天空時那雙湖水綠的眸總是會和自己對上，對方總像是讀透時間一般的將急救箱備在手邊，明明不死者的家裡根本不需要急救箱這種東西。

「要是被伯父發現你又亂跑難道不會被罵得更兇嗎？」

「那種事情就等到時候再說了，我才不要聽他的話乖乖待在家裡呢。」

反正待在家裡也很無聊，躺在草地上的德伊菲爾嘟起嘴抱怨著。父親和祖父對自己說話時只有命令跟訓話二擇一，不用等宇宙大戰開打烏斯特家裡每天都浸泡在冷戰的空氣裡。他真的很佩服即使如此還是決心待在這個座如針氈的家裡養育自己的母親——雖然已經好一段時間沒見到她了——如果是自己的話一定早就選擇離婚……不，甚至根本不會選擇跟這樣的對象結婚吧。德伊菲爾非常好奇自己的母親究竟是為了什麼才會跟這樣的父親結婚，難不成是被迫的？但他從未能從母親的嘴裡問到答案。

「德菲你的『反抗期』來的好早啊。」

「『反抗期』？那是什麼？」

沒什麼。不死者的聲音冷冷地落下，同時落下的也有被碘酒沁進傷口的小小惡魔的慘叫。

「伯父總有一天會發現自己家的兒子亂跑回來時都已經被包紮好這件事，說不定他會要你做一些什麼封口的行為。」

「但奈伊斯本來就不是大嘴巴啊？不用特別做什麼也沒關係吧？」

「……。」

被稱呼『奈伊斯』的少年僅提起眉毛並沒有說話，只是繼續默默幫德伊菲爾包紮傷口。

一般來說由於傷口總會在包紮前就痊癒所以大部分的不死者不太會有處理傷口的經驗，但因為每次跟德伊菲爾見面時對方總會帶著大大小小的擦傷及瘀青，於是年幼的不死者便開始從零學習這些他原本一輩子應該都不會碰到的醫學知識。

剛相遇時的他還抱持著：「對方可是惡魔啊！就算不治療也會自己好的吧？」的想法無視那些皮肉傷。然而十分鐘過了、一小時過了、兩小時過了，當他發現那些傷口似乎沒有癒合的打算後便一臉無法理解的皺起眉頭，拉著德伊菲爾進屋裡詢問母親處理傷口的方式。

那之後，每每當他聽見有人準備翻牆進自家庭院時便會拎起急救箱往草地走去等著遍體鱗傷的惡魔之子從天上掉下來。

「而且奈伊斯就算說了也沒關係吧？別人只會覺得那是『烏斯特家的日常』罷了。」

「……那可不一定喔。」

「嗯？」

「沒有，沒事。」

在無關緊要的閒聊到一個段落後，奈伊斯往包紮好的位置輕輕拍了一下，「今天這樣就可以了，你試試看會不會不方便行動？」「嗯！不會！奈伊斯真的很擅長幫人包紮欸！」

「這話說出去會笑死人的，你還是少說幾句話吧。」

是嗎！那就只跟你講吧！德伊菲爾笑吟吟的往奈伊斯身上勾搭，雖然對方語氣總是很冷淡，但他曉得那只是他習慣這樣說話，並不是真的很冷淡。

如果奈伊斯很冷淡的話他打從一開始就不會幫自己包紮傷口，不會在道別的時候用擔心的眼神目送自己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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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互動總有一天還是會被發現的，不如說一直以來都沒有露出馬腳根本是幸運過了頭。

查丹氣急敗壞的操著棍棒逼問德伊菲爾究竟是把家醜外揚給了誰，而眼看自己的孫子死活就是不出賣對方的名字而感到束手無策時，迪蒙抄起工具箱裡的鐵鎚步向站在庭院裡守口如瓶的兒子。

「做得很好。」他先是難得地稱讚了一句德伊菲爾，並在對方因為驚訝而抬起頭望向自己的同時一把捉住他頭上尚未發育完成的角，接著用力敲斷了另一側的硬物，溫熱的血液瞬時湧出，沾濕了他的手也染紅了兒子慘白的臉龐。

「我確實是教導過你要好好用生命守護自己重要的人，但現在在向問你話的是『上層』，所以你現在應該要乖乖交出對方的底細才對，這就當作是『教訓』了，給我好好記住。」

迪蒙順手將滴著血的鐵鎚往外扔去，卡在了自家的紅磚圍牆上。

「沒有下次，聽見沒有？要是再讓我發現我就把包紮你的人的角也敲斷，要是沒有角我就敲斷他的骨頭——」

「對不起父親！沒有下次！」

捂著不斷冒著血液的頭部，德伊菲爾雖然感到暈眩卻還是噙著淚大聲的回覆父親的問句，因為父親一直以來都是這樣要求的。

「……這還差不多。」

抽動著眼角，查丹目送迪蒙離去的背影。

「德伊菲爾，你要理解你父親，他都是為了你好。」

蒼老但充滿威嚴的聲音自頂上落下，「他要將你培育成不愧於烏斯特之名的軍人，就像當年的我一樣。而明顯的，你父親迪蒙完美的成為了優秀的軍官。」

「你將來也要成為那樣具有力量、居於上位、碾壓一切的惡魔。」

祖父也只是自顧自的說完便離去，獨留鮮血不止的德伊菲爾在原地不顧他死活。

不，也許就是曉得即便如此也不會死亡所以才做了這個選擇吧，雖然惡魔的傷口並不會迅速痊癒但他們的身體構造相當的堅固，就算大量失血也不會輕易休克，反正不會那麼簡單就被弄死嘛？

庭院裡的惡魔之子啜泣不止。

他不想覺得待在家裡的自己是悲慘的，不想覺得只能這樣忍氣吞聲的自己是可憐的。

那該怎麼辦才好？

轉個念，他開始催眠自己『父親的所作所為是真的為自己是有用的，父親跟祖父的毆打教育是真的為自己好而採取的行為。』

但事情總要有個原因，煩惱良久過後他將父親和祖父的動機歸類為『愛情』。


畢竟沒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對吧？


我是在充滿愛情的家庭裡長大的，我一點都不悲慘，一點都不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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