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月總有那麼一天,媽媽會帶他出門玩,去的地方每一次長得不一樣,但對他而言,就是在同一個空間。沒關係,媽媽肯帶他出門玩就很好了。平常的媽媽很凶,只有在這一天,她對他是溫柔的。
今天的場景他很熟悉,連綿不絕的山林、瑰麗多彩的鐘乳石洞窟、潺潺的流水,還有一堆──他不清楚是什麼,看起來是吃的,有血有肉,可若真的吃了,口感又很粗糙,像乾巴巴的紙屑。他們只是偽裝成食物的模樣。以前他會很生氣,和媽媽抗議,現在不敢了,因為媽媽會懲罰他,往往是餓著他,有回讓他餓了六圈̶͌̓̑̅͂̒̆̂̕循̸̽̿̓̔̔̿̌͛̈̈́̌̒̚͝環̶̈͗͗̽̌̇͌́̀̈̎͠時,從此他再也不敢抱怨。
媽媽是不可抗衡的,媽媽是偉大的,媽媽是嚴厲的,媽媽是疼愛他的,媽媽是教導他的,媽媽是養育他的。媽媽是他的神。
「埃姆林,」媽媽喚他,很溫柔地:「吃掉他們。」
他很聽話,他要聽話。觸手和眼睛從媽媽身上各處的「出口」一起蹦出來,將那些難吃的東西腐蝕得乾乾淨淨。真的好難吃,但媽媽說這是他的「正餐」。正餐不好好吃完,那就不配吃「點心」。好孩子才配吃點心。
他必須是媽媽的好孩子。媽媽說的。只有好孩子,才能繼續當媽媽的孩子。
難吃的東西不停增生,臉上掛著同樣的笑臉。噢,他認出來了。一個是阿布,一個是艾瑪,還有一個老老的,叫作達達。其他的他懶得認了,他們明明說會一直陪著他,結果都不見了。只有媽媽來找他,只有媽媽將他吃進肚子裡,讓他活在她的肌肉裡、血液裡、細胞裡。媽媽說她愛他,才會這麼做。
東西太多了,他吃得有點膩,邊吃邊吐掉一點。他偷偷地做,但他知道媽媽是知道的,媽媽默許他。媽媽全知全能,什麼都瞞不過她。
以前他覺得不論什麼東西都是他的,現在他明白什麼東西都是媽媽給他的。如果媽媽不高興了,她可以收回一切,甚至可以收回「媽媽」本身。他不想要這樣,他要媽媽。媽媽好溫暖,他在裡頭有點擠,可是擠得很舒服很安心,雖然他不乖的時候,媽媽總是讓他很痛很痛,也總是不跟他說話。
他喜歡跟媽媽說話,喜歡媽媽叫他的名字,喜歡媽媽替他準備點心,喜歡媽媽裁縫時的笑臉。他喜歡媽媽。媽媽要永遠守護他。
他吃下很多很多東西,觸手都脹大一圈。媽媽是對的。只有正餐才能讓他稍微吃飽、稍微長大,點心不行。點心好吃,但不健康。
「埃姆林。」過了很久,媽媽又喚他了。
所有觸手同時轉頭,觸手上的眼睛同時滴溜滴溜地轉動。他看見媽媽打出一個手勢。終於。媽媽不逼他吃正餐了。他很快樂地將所見所觸所至的所有東西毀壞殆盡,放肆玩樂,放肆浪費,那些難吃的東西也不再偽裝成食物,長出尖刺,露出獠牙,抑或變成各種各樣的物質。什麼都逃不過他的掌握和力量。埃姆林是最聰明最強的。媽媽會喜歡這樣的他,媽媽會稱讚這樣的他。
他聽見媽媽身軀被撕裂的聲音,他聽見媽媽骨骼咯咯響,他聽見媽媽血液淅瀝流淌。他再轉頭看,媽媽躺在地上,伸長兩隻手臂,似乎是要擁抱他。
他當然要給媽媽抱抱。他瞬間收回所有觸手和眼睛,回歸到媽媽的懷抱。媽媽笑了,笑聲很好聽,又喚起他的名字。
「Em……Emory……」
發音好像有點不對。他想,但他不介意。他知道媽媽是在喚他。他最愛媽媽了。
媽媽是不可抗衡的,媽媽是偉大的,媽媽是嚴厲的,媽媽是疼愛他的,媽媽是教導他的,媽媽是養育他的。媽媽是他的神。
是神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