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定交流:潮聲彼端
→with dessertrabbit2
latest #11
時間線:暮夏
地點:港口
他說:等妳有空的時候,陪我去看海吧。

比之現世,幻世的夏季要涼快得多,月光不帶溫度地灑落,稍一不留神,季節便悄然溜到了尾聲。平時的港口市鎮算不上熱鬧,唯有這個時節,舊人離去,新客到來,結弦牽著幸乃,走在並不寬敞的街道裡,便能感受到明顯不屬於妖怪的氣息,或迷茫、或悠閒,正使用來自現世的語言交談著。夏日正在遠去,他在此刻清晰地意識到這一切,即使那些陌生身影從潮水另一端帶來了些許暑氣,也終將消散在海風當中,經久未改的月色之下。

垂耳兔答應要完成他的願望,於是他們穿越這片曾行走無數次的大地,從聳立的幻天桃木之下,途經熱鬧如常的夜魁町,直到人聲遠去,海潮氣息撲面而來。他從街巷之間望見幻世海,翻滾著黑沉沉的浪,自矗立於遠方的鮮紅鳥居而來,又化作泡沫,碎裂在偶有人跡的岸邊。
結弦並沒有那麼喜歡海洋。

他討厭浸水,出自器物的本能,儘管化作人形以後沒什麼晾不乾發霉的困擾了,仍然有些抗拒,大概只比碰火來得能接受一點。雨水、溫泉、冰湖,付喪神能避則避,眾多水源之中,自然也包括圍繞陸地的整片幻世海。他稱不上善記,卻牢牢記著自己第一次踏入幻世門的光景——當初聽說幻世傳聞時,或許該多費些心思,問一下提供情報的妖怪們,門後到底連接著什麼樣的地方。無論如何,那都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

可談及橋屋幸乃,無可避免地,他便會想起那些翻湧的浪。整座港口城鎮都浸透了海潮的氣息,他們在其中相遇,無論是旅舍的長廊,或是張貼告示的街道一角。那時他們尚未熟悉彼此,垂耳兔怯怯地說話,語聲細微,更多時候只是看著他,呼吸之間,海水似乎也漫進了那雙沉默的眼眸。

而結弦垂眼看去,潮聲彷彿也靜靜地攫住腳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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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到這裡來,還是秋天的事情呢,遇到幸乃的那時候。」

走在近海的街巷裡,他握著幸乃溫熱的手掌,一如當初在紅月之下,兩人第一次牽起手,走過這段不長不短的路。微風裡除了潮氣,也逐漸帶上幾分涼意,結弦側過眼去,看向靜靜走在身旁的少女,於是淺淺一笑,「現在,秋天又快到了。」
幸乃原本打算趕在幻世門開前,走這一趟的。

她太熟悉紛亂的漁港,吵嚷的市集,漆黑的海浪拍打堤岸,船夫晃蕩船槳,帶來屬於現世的氣息,浸透過日光的、更為熾熱的,那些來自夏末的暑氣,而後他們——無論人類或妖怪,都會踏上這片不算大的陸地,與她瓜分同一片天空,成為這永夜世界的養份。幸乃垂著眼睛,握緊了那隻牽住她的手,沉默地想:但她確實也是在這樣躁動的季節裡遇見結弦的。

沒什麼好後悔的,這是結弦的願望。

儘管幸乃不曉得他是否真喜歡海,但付喪神微笑起來,佇立在寧靜的竹屋門口,用那雙她向來無法拒絕的眼睛注視她。那是淺金的色澤,是落在她身上宛如神明的垂憐。他笑著許願:陪我去看海吧。
這甚至算不上願望,橋屋幸乃想,並應允下來。一趟有些漫長的路,橫穿幻世大陸,走下來費時費力,卻是她必然頷首的邀約。她和結弦已經很久沒有走這樣長的路了,會比從夜魁町到雪山山腳的路更長一些,更遙遠,畢竟要見到海,就彷彿昭示他們能這般牽著手,走往更多看不見盡頭的地方。

這是她道過別的海,橋屋幸乃離開港口之前,抓握著那本記名簿,像是重新拾起自己的名姓,要將她虛構的一切帶離那裡。她只堪堪停留岸上,靜默地注視結弦靠近那片如野獸般廣大而殘忍的海,秋日的清風淌過,付喪神發出幾乎嘆息的輕笑,揭過她的茫然無措,朝著她伸出手,那大概是被磨損過的粗礪掌心,稍顯冰冷且不近人情,但幸乃看著與風擺動的鮮紅耳飾,輕輕扣住了他掌心的邊緣。那麼一切可以從這裡開始。

也可以在更早之前的長廊之中就存在。
牽著手的時間長了,她的體溫自然就遞了過去,將宛若器物的付喪神指尖都捂暖了些,付喪神發出感嘆,提起上回,神情平和,然而他將目光投向她,淺淺的笑了起來。

「……是啊,好久沒有來這裡了。」她輕聲應答,任由潮音再度淹過她的聲音。

一年不到的時間,對妖怪來說本該短暫,但她現今想起來,倒覺得是件有些久遠的事了。這裡分明距離夜魁町不太遠,她卻不曾貪戀,因此一次也沒有再走往無比熟悉的街巷,這可以歸咎於她並不喜歡海:垂耳兔怎麼會喜歡海呢,她該是棲居森林的陸地生命,濕氣過重的地方會使她一身淺棕的皮囊腐朽,生出霉氣。

但她還是與結弦來到這片海前方。
走下梯道,兩旁的燈籠搖晃,風拂過她柔軟的髮絲,同樣也吹過了付喪神的側頰,以及那垂綴著的赤色,不代表殺意與不祥,安穩地待在她身旁,少女的指尖微微動了動,蹭過結弦手心那些不平整的痕跡,這之中有多少是傷痕呢。她很輕地思考,宛若一閃而過的嘆息。

「海好像不曾變過。」她看著平靜的海面,在築起的堤岸街路,隔著欄杆遙望獨屬於幻世的海,少女心念微動,視線落在船夫常靠的位置上,那裡空曠,看來船夫還在海上,幸乃蠕動起嘴唇,有些溫吞地主動朝結弦問:「那麼,要下去走走嗎?」
「嗯。」他笑著回答,「海一直都是這樣的。」

幻世門似乎總是矗立在那頭,海浪彼端,成為一道沉默的風景。除了長居於水中的種族,幻世海往往只聞浪濤之聲,每年的這個時節,才會短暫熱鬧起來;人們落入海中,或被打撈上岸,或是兀自下墜,被吞沒在黑沉沉的浪潮裡。海水始終如一,至少,在他眼裡就從未改變過。

願意走到海裡去的人,或許便能察覺到潮音的細微變化,而結弦向來漠不關心,匆匆來去,岸邊白沙淹沒過腳踝,卻未能將他挽留在漸漸上湧的海浪之中。
他想:人們是為了什麼走向大海的呢。

離開湊本家宅之後,抵達幻世之前,他曾經見過現世的海洋。過往八百年裡,付喪神沒有關心過那樣的景色——這世界上有山光,有海景,或新綠如鴨毛,或爽朗入目來,他全都聽說過,卻從未親眼見證。結弦的目光落在並不廣大的宅邸裡,落在人群當中,於是他看見了孩子們,起先學習射箭、舞刀,後來學著用槍,穿上西式的衣服,頭也不回地走出這座院落。人們總要走出家宅,從前是走到外頭去,踏在廣袤的大地之上,後來他們越過了海,抵達付喪神未曾聽說過的地方。

越過海洋,是為了到哪裡去呢?屬於陸地的弓從未探問,直到百年之前,他離開湊本家,孑然一身落入這片海域,也沒有真正得到答案。

結弦只是眺望著眼前景色,一如去年秋日,佇立在垂下視線的垂耳兔身邊。
「好啊,難得來一趟。」

既然是來自幸乃的邀請,他不打算拒絕,愉快地應了下來。少女的手還停留在掌中,他稍稍握緊了些,如同引領,帶著橋屋幸乃往前走去,沿著堤岸處通往海灘的階梯下行,步履穩健,直到兩名妖怪都穩穩踩在沙地上,鞋襪輕微下陷。結弦回過頭,於是見到那張一如既往映著月光的臉龐,不再停留於遠方,而是仰起臉來,安靜注視著他,那雙水澤般的眼眸一覽無遺。

付喪神報以微笑。海浪拍濕不遠處的沙地,稍稍上湧,與他們仍然隔著一段距離,便碎成一朵朵雪白浪花。

「如果不害怕的話,要再走近一些嗎?」

言詞於不經意間吐露而出,結弦笑著開口,並未深究自己話語背後的動機,只是專注地望著幸乃,輕聲承諾,「我會牽著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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