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他正坐於窗檯邊,臂彎駐停一墨鷹。用兩指挑起鮮紅肉片,餵食。
將托盤放到桌案上,走進室內瞧著人忙著餵著墨鷹,「我以為你會認命俯首書桌,看一下我留給你的文折。」
「稍早前,處理完了。」手底的鮮肉,肌紋粉淡,不似尋常能見的家畜,若真要說,那實在像極人肉。用舌捲去指尖上的殷紅,將細竹管嵌插入墨鷹足處圓環內,放飛。
掩窗,走近桌邊,轅鷲身上的草藥味清楚襲來,卻不過於濃郁,清清淡淡,彷彿已成對方天生所具的體香,「今個兒,又取了什麼入菜?」
讓宵坐在椅子上,才坐在另一邊,才開口,「我在清泉裡抓了幾條魚,伴著薑蒜蒸出來。菜我去市集繞了一圈才看到比較好的甜白菜,用炒的。」
他從不在同一個地方去兩次以上,寧繞遠路。「你下次有甚麼想吃的?」知道宵挑食,同一道菜不會吃第二次。
挑上象牙箸,聞言,微微揚起劍眉,熟知轅鷲輕功了得,每日卻為他的膳食奔波百里外,哪怕是再刁難的食材…
再勸也是枉然,他懂轅鷲的執拗何在。但,身中蝕心蠱還能苟活於今,綜觀天下千蠱萬毒,對他已是無所可懼。
半歛下眸,無聲嘆息,「丹桂鴨。」箸尖深入魚身,循著脈絡,將肉骨分離。魚肉肥沃,軟嫩適中,光以目視即能想像入口鮮甜。夾提一塊,撐捲赭色衣袖,伸臂遞出,如同兩人幼時。
笑瞇細長,探頭吃下宵夾來的魚肉,拿起湯勺,用了些湯入碗,「行,明日晚膳你吃到的。」丹桂鴨,這道所需的藥材他有,可是食材比較麻煩點,但他不嫌麻煩,仍就會熬出人要的。
「等一下吃完讓我把脈。」蝕心蠱他深知無藥可解,從小到現在,他只能在宵的身上一點一滴的調過體質,他不容許出任何差錯,宵身上對於大部分的毒擁有免疫作用。
微點頭後,接過湯碗,一口口緩慢咀食起晚膳。燭火搖曳,柔光如畫卷般鋪展開來,在室內裝點一席暖意,兩人默契不語,是安靜卻讓他覺得愜意。
許久,他放下長箸,盤中佳餚皆掃入腹,一乾二淨。在轅鷲將盤皿收疊時,手指撫上人肩後處,銜下蔥青葉片,「別太勞累自己,醫者若是病恙,可就笑話了。」僅剩的溫柔貼心。
聞言轉身,揚唇,「讓你笑話嗎?」調侃,語氣輕鬆,要人別擔心。「我副堡主的頭偕算是虛名。」這是事實,堡內的事物大半都被宵攬了去,他一天下來也不過是幫忙挑重要和不重要的文摺而已。
剩下的時間則是關在藥房和深山內尋找藥材與食材,繞去人屋後的小房內,那裡他闢了空間,可以煎藥,確定火生起才倒進藥壺,「梵國聽說又派人來了?」瞧著走進來的人,隨口問。
雙手環抱胸口等待,聽見詢問,唇角勾起的彎弧別有深意,卻是愉悅,簡略應答,「嗯,老樣子纏人。」瞇直起眼眸,恍若是在回顧,肅殺之氣頓時席捲,濃稠,「不過,虧得如此,方才才有新鮮餌食褒獎翔墨。」
將煮好的要倒進碗裡,捧著藥搖頭,「他們明知道不管派誰,都是活著來,但也是死路一條,真是固執。」拍了拍人肩,讓人捧著藥,「喝一喝吧。」順手給了顆糖葫蘆化苦味。「墨翔帶回甚麼消息了?」
一手捧藥碗,一手捏著紅通的糖葫蘆,微微不悅挑眉。「一種相思,兩處閒愁。」草紙上所寫,僅有這短短兩句,明是訴吐兩地相隔的相思情,但若放在兩國局勢上,別有暗喻。將甜膩的糖葫蘆塞進人嘴裡,一口氣飲完烏黑藥物後,眉頭緊皺起來,「難喝。」
聳肩含著糖葫蘆,「今天開始幫你加點藥,才給糖葫蘆,以後沒了。」反正也是路過才想到買的,本身就不喜甜。「苦口良藥。」語氣溫和,「真是詩情畫意。」嘲諷,何時兩國戰局可以用名句代替了。接過碗,坐回位置,「手來。」
依著要求,掀起暗彤錦袖顯腕,「兩邊,為稱霸,皆不安守,亦許不久後,要變天了。」任著修長手指搭上,白皙的,指甲均勻,指節並不突出,甚是姣好的一雙手,哪怕沾染汙跡時,他也覺得好看。
抬眼,瞧視轅鷲的專注,眼底逝過一瞬精芒,他傾身湊近,伸舌舔舐惹染些許糖衣的紅唇,「還苦著。」
沉靜把量著脈搏,唇上一溫瞇起細長,「那你想怎麼消除苦味?」指尖避開人臉上的紋路,他知道是逆麟,畫過人唇後,重新搭上了人腕。
「變天前,我們這裡還會是晴朗無雲嗎。」意有所指的,雖然他們中立,不代表哪天不會跟著變天,宵的本性變化莫測,有時連他都摸不準人的想法。
不明低笑,左頰紅紋隨燈燭搖晃,似明似滅,更添抹邪性,他緩緩退身,未再有什麼過踰之舉。
「轅鷲,這天下何處無雲?」收了笑意,瞧人摸量脈象告一段落,袖口掩腕。
眉間在收回指尖前,毫無痕跡的皺了一下,「也罷,你還是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看來接下來的戰局不是掃雪就沒事了。
「你早點歇息。」抬頭瞧了下時辰,起身。「明日我要去採藥,你要來嗎?」
稍稍思忖,諾下,「得。」於屏扇,撩下錙色披掛,繡刺素雅波流。一敞揮,攏裹轅鷲肩處,替人繫上,才送迎至門前。
早已習慣任人披上披掛,天黑後的氣溫下降,尤其在高峰上,「寅時見。」微笑,開了門後步出。
直至轅鷲背影遠去,融入夜色,他仍然獨煢留駐門前。仰首,今夜蒼穹,皓月羞澀,星子疏寥,多被層層濃雲遮掩,寒風徐徐拂來,惹亂了一頭黑墨流泉,在風裡晃蕩,挺直的身姿,傲氣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