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書後他就隨即離家,面無表情的俊臉未因雨勢有所變化。他所到的地方,就是觴朔宵的住處。
他站在門外良久,彷彿是僵化般,他慣性的讓任何情緒藏在笑臉下,他認為,今日發生的事情,他能像平常一樣 --至少他是這樣認為。
一聲動靜,門扉開敞,他凝眸視瞧來人,便輕蹙眉,如煙縷淡不可察。雙臂環抱胸前,側身靠倚門,「若是傾國佳人,吾必心生疼憐。」
本是蒼白的視線,熟悉耳語逐漸拉回視線,卻似乎又沒聽見朔宵的話,腳步一邁,只是將人擁進懷裡,未發一語,哪管身上濕衣沾濕了人,良久,他才開口,「他走了。」
緘靜不語,他不擅安慰,更不懂得該如何安慰,可他知道,現下正摟抱自己的人,並不需要這些矯情來多餘,故,他只是任由人擁緊,安靜的、沉著的、平穩的──。
他花費心力,只求轅謙活久,除了每日往返朔宵住處以外,近乎都是在轅謙不遠處,當病情進入膏肓,只能殆死,他第一次嚐到甚麼叫作絕望。 他能一次又一次在轅謙病瀕臨死亡時,從那條線搶下。突然空掉的那一間臥房,少了那任性堅強的笑聲中伴著咳嗽聲,彎起薄唇,「少了他,挺寂寞。」
千言萬語道不出的情緒,他仍選擇藏著,然後,腐敗。「你缺同住伴否?」鬆了手,退了步。
沒有誰能妄自揭掀他人心頭傷口,溫柔是把雙面刃,強迫施予只會將人逼進死胡同,幸好,他與溫柔亦不太熟稔。「不缺。」不羈一笑,如此應著,卻伸出了手,「只缺同路人相隨,在遙遙路途上不寂寞。」
瞳底掩過那絲憂傷,「以命相陪。」伸出了手,應了邀約,當初的誓言絕不後悔。「何時出發。」走進了屋內,隨口問道,一如往常。
「半月之後。」答完,領人走入寢房,將新衫整放木桌,便逕自坐定椅上,抽刀,以黑布緩拭刀身,「吾,欲親自至江湖上各門派走訪。」說走訪過於動聽,其實不過只是威示,於他而言縱然覺得無趣,但為往後打算,他得先奠下威名,能力與聲名並濟建立,以廣招手下人脈來說,無疑是最好途徑。
「若趕路時間不急,等我們辦完正事後,稍微走走吧。」在朔宵後頭脫落身上濕透的衣衫,聽完人目的後,琢磨了一會兒才開口,也要打聽蝕心蠱。漫無專心的只將手上的乾爽長袍拿在手上盯著。
「鷲想上哪走走?」反過刀面,再拭,鑲嵌其上的彤珠,豔麗動人,烏黑漆身正映身後赤裸的軀體,稍歛眸,出聲催促,「快穿上。」。
頓了一會兒,聽到提醒的催促才醒神,迅速穿上了長袍,「嘖,你又不是第一次看到。」語氣往常輕快,綁上了腰帶後,才舉步坐到另一邊案上。
「誰讓你的身軀越見越有韻味?」詞語挑薄,卻少了份認真。將刀收鞘,放置桌案,起身沏壺溫茶,「先暖暖身吧。」
「幾日才未見,怎麼眼力變差。」未出現是為了喪事,一處理完他才到朔宵這,「去哪走…走到哪算到哪,只是想看看而已。」接端著溫茶,杯緣抵在唇邊,若有所思。
「上青樓開開眼界如何?你缺個姑娘縱情縱情,若不喜姑娘,還有小倌可選。」輕輕一笑,伸手執扶杯底,硬是催人將熱茶飲入。
「不需,可你的話,我或許考慮。」稍回神,才將熱茶入口,寒透的身軀逐漸暖起,「或許你會比我需要上青樓。」任朔宵又倒一杯,「你頭個目標打算先去?」挑笑詢問。
青樓這番推回的調笑,使他沉默頓了頓,面色愀然,似為掩飾隨即笑的狂妄,應了另一問題,「現任武林盟主。」替自己也盛了杯,便放下茶壺,心不在焉抿啜。
「盟主?」微挑,以朔宵的個性來說,一開始就踩白道之首,確實是他性子。瞧了眼朔宵的神情,明白錯了言,但也清楚,朔宵也不需要刻意安慰,「抱歉,說錯話。」輕嘆,這是失了他平日的表現,他從不踩人痛處的。
長指撫上自己左頰,繚繞心頭的昔日記憶,是太多愛恨糾纏的無奈,道不清、說不盡,未因斯者已逝而帶進墳塚,他還在,一個人,獨身一人,嚐遍孤獨。一切一切,終究只能化為長吁嘆,「莫在意,我們都算是...同路人。」
放下茶盞,緊接著出言,「夜已深,早點休息,這暫居住所只有一寢房,與吾共榻,無妨?」
笑了笑,只是透著無常的無奈,「同路人。」同樣都是失去最親的人,只是各自的意義不同。「當然無妨,天冷多個暖灶。」朔宵的體質在這幾年逐漸被自己改善,已然不怕這等低溫。
熄去了微弱燭光,待轅鷲上了床榻後,他才脫去身上長外袍,躺落外邊,彎臂枕於腦後,閉眸憩寐。室內一片安靜,外頭雨滴淅瀝,許久,他打直手臂,將轅鷲摟入懷,低聲,「是想自己吃迷魂藥,或者讓吾點穴,換得你一夜好眠,嗯?」
這陣子幾乎無法入睡,躺在身側背對朔宵,細長只是睜著毫無睡意,太多習慣要改,無聲嘆息。直到身後的人擁住了他,「你怎知我沒入睡?」對這兩條選擇毫無興趣,只是開口問。
「鷲忘了吾是何人?」輕聲一笑,他自小當受過嚴謹訓練,鼻息之間,一吐一納,都含蘊太多值得琢磨的消息,但與醫者正巧相反,一是為予生,一是為予亡。沒等人再多應,指尖搭上風池穴與風府穴附近,霸道給了個安眠。
未開口回話,穴位一麻,沉沉跌進黑暗裡,夢境像得恍如一場真實,等再睜開眼時,天已經透白,熟悉又陌生的屋簷讓他回復了神智。身旁的朔宵還在睡,無聲跳了下床,穿上長褂。
蒼白的指尖打開門扉,走出,到後院田裡翻找蔬菜,準備做早膳,以為這應該可以在一個時辰內煮完的早膳,在自己不時恍惚下,花了將近兩時辰才煮好,端進房裡放置案上,轉身到床邊叫醒朔宵,「朔宵?起床了。」
傳來的動靜,讓他伸手拈了自己眉心半晌,拉上薄被,覆過身,再睡。
坐上了床邊,用力扯開薄被,盯著朔宵睡臉,長指撫過人頰後,俯下頭,吻了下人那未有紋路的頰畔。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樣做。
單臂環勾人頸項,拖下,瞬時翻壓而上,半掀眸俯視,銀瞳有些惛懞混沌,許久,他微皺眉,看似清醒了些,「什麼時辰了?」離身,放開人,下床。
「辰時。」被人放開後,跟著下床,「先吃點早膳吧。」晚些得準備點半月後的行程上必要的藥品,坐到了案邊,盛了碗稀飯給朔宵。
稍做梳洗才回到桌案邊,捧起放置桌上的瓷碗,夾起配菜,混著入口,而後,身形一僵,他默默凝眸瞧著一桌菜餚,神色複雜。
「…怎麼了?」瞧到朔宵臉色不對勁,順著人的視線往那一道菜盯去,拿起了竹筷嚐了一口,放下了筷子,「…嗯,我似乎鹽錯成糖。」
他再提箸,品嚐另外一道菜,入口後又是一頓,迅速嚥吞,輕嘆,這種失常在轅鷲身上,實屬首次,推測莫是與喪兄之事有所關聯。「罷,吾當做練練腸胃。」制止轅鷲欲收拾的動作。
「…稍晚我拿藥物給你吃。」他不禁有些挫敗,連每日作的事情都會犯錯,連鹹甜都分不清,他從不知道轅謙對他的影響力有多大,不正常到如此地步。
「...吾是否該擔心鷲會錯拿毒藥,吾可非拿來試藥之用。」雖說,轅鷲從沒在他身上少試過。比往常多費了些時間,他才將早膳食完。
聽到朔宵所言,頹然起身收拾桌上,「下次不會了。」他仍舊無法完全蓋住自己情緒外露,洗完碗盤才開始抓藥,他讓自己集中精神抓了藥,確定無誤才倒進藥壺裡。半時辰後,將完好的要端到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