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金色的頭髮,飽含複雜神色的眼神,看在焦距逐漸模糊的眼界中,重組揉合成另一個人的形象──
透過家族的內部網絡進行聯繫,與羅德里希各自領兵,分別從南北兩向聯和夾擊法國,沿路接連摧毀多座市鎮,強勢的攻襲讓大局傾向神聖羅馬帝國的勝利,但在侵逼至巴黎城下時,遭遇到意外強勁的反抗。
「法蘭西斯!」讓羅德里希率先從混亂的戰場脫離,自己壓在陣底斷後,側馬攔截下逼咬著隊尾的法蘭西斯,持著長斧不讓對手繞過,阻斷任何可能的追擊。
瞪視著被攔阻而停下的敵手,那金色的髮絲依舊燦爛,回視自己的碧藍雙眼卻不若印象那般的澄澈透明,濃濁的灰暗色彩滿據眼底,看著對方張開嘴唇,向自己開口──
感覺到衣領被用力抓緊提起,短促的扯晃讓自己渙散游離的精神稍稍凝聚,眼前是尼德蘭靠得極近的面孔。
「安東尼奧。」質感清冷的低音在近距離下直接灌入耳內,鼻腔嗅聞到鐵鏽與鹽分的氣息「為什麼…」污混的意識交雜上錯綜的記憶,讓自己分不清楚到底是在向哪一方發問。
「啊?你給我清醒一點。」哼嗤的鼻音,尼德蘭皺起眉頭,表情顯露出一貫的不耐,眸底裝載著當時法蘭西斯眼中那種雜陳的陰暗。
被制住行動的自己,踉蹌地跟隨著對方的旋步,環視過大局抵定的戰場,藍海上盡是己方遭到追襲而逐漸沉落的主艦船隻。
「戰船一艘都不要放過!」還未從自己的艦隊被擊破的震驚中回神,尼德蘭宣吼著趕盡殺絕的策略,他的聲音壓過爭鬥的殺伐嘶喊,傳遞進每個人耳中。
「為什麼要…?」懼於聽見答案,但乾啞的疑問仍自喉間擠出,那抹潛伏在碧綠深處的濃影讓背脊泛起一陣發麻顫慄的寒意。
「嘖,都這種情況了,你還在說夢話嗎?」融入輕慢調子的語氣「要脫離當然得握緊你最虛弱的時候。」尼德蘭的態度銳利刺骨,話中摒棄的意味越發顯著。
不知何時起,尼德蘭就是那麼個不想與自己攪和的模樣,但從來沒有這麼直接地彰顯道明,即便是信仰開始產生分歧的時候。
「…大家都在一起的生活,不開心嗎?」問句脫口而出,但其實自己一直很清楚,只是不願去觸及。
「不要擺出落水狗的悲慘姿態…安東尼奧,你只能也只願給予我包了糖衣的毒餌。」將自己拉近,尼德蘭逼視著自己,嫌惡的情緒表露無遺「繼續在你的陰影底下生活?身為強權的你怎麼能了解我的感受。」
「…就這麼,不願意跟親分一起嗎?」自己那在對方詰問下顯得囁嚅的乾涸音色,聽起來有種卑微的虛弱感。
「哈?繼續在你身邊和獨立沒什麼兩樣。」與自己色系雷同的瞳仁縮放著,溢出的迷惑蓋過憎惡「差別只是為了你還是為了自己罷了,無論哪者終究是獨自一人…我已經厭倦在你膝前仰望你那張天真的蠢臉了。」尼德蘭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恍惚。
『留下也…不過必須留住…但再爭下去…』雖然平時順應著人心共同的期望而採取行動,並不會特別去傾聽上位者所傳遞的情感,但此刻流入的遲疑卻壓過周遭的騷亂,在腦中異常清晰地回響著。
「…是嗎?」混亂不寧的心神讓自己究竟在回應哪一方都不知道,低下頭迴避尼德蘭近得能看清自己表情的雙瞳,那張臉現在變成什麼樣自己一點也不想知道,雙手不自覺抬起,將對方胸前的衣物扯捏出縐摺。
聽起來過於冷靜的聲音似乎扯回了尼德蘭飄遠的思緒,感覺他挪了下姿勢,但自己已略略蹲低,在尼德蘭意識到該閃避前,給予一記衝撞下顎的頭錘,出奇不意的襲擊讓尼德蘭鬆開了自己,奪回了主控權的當下,依靠著較為豐富的戰略經驗,在退開的尼德蘭胸上追補踢擊,迫使對方倒地。
尼德蘭搖著頭,身體的疼痛似乎讓他一時無法起身,大跨幾步抵達尼德蘭身旁,雙腳分跨在他的身體兩側,彎腰伸手提起領子將他拉近自己『不能放棄…但留不住了…沒有餘力…進攻拿下…棄…』源自上司的無聲竊語充斥著腦海,綿密粘連地作響著。
『呐啊…不過就算如此,俺還是沒辦法傷害他…』壓下在內心翻驣的躊躇雜音,自己半斂著眼避開視線對撞的可能,但盡可能仔細地掃過許久未曾專注凝視過的輪廓。
尼德蘭跟記憶中那個帶著稚氣的模樣有些連接不太上,雖然也是這麼副皺著眉頭,一點也不想看見自己的樣子,但現在已是成年人那般不太透露情緒的臉孔,那片碧綠也是,褪去幼年的純粹光澤,增加了深遠的幽暗。
一如幼時,低頭親吻了尼德蘭的額頭與眉眼『這是俺的孩子啊…』慘淡的裂開嘴角,鬆開手乾脆地向後退離「…既然如此,那就讓尼德蘭自由吧…」如百年前在午夜間訴說的睡前故事般,輕柔的語調,細碎的喃唸微小而模糊。
眼下的尼德蘭突然表露出了全然陌生的表情,似乎含著點不可思議地錯愕,但還未進一步解讀,砲擊聲響亮地穿透了腦中濃霧般的竊語,水波劇烈晃動讓自己只能伸手抓握住船沿來穩住腳步,木板脆裂、落水的巨響,殘碎的末自空中濺落而下。
「贏了!打敗無敵艦隊了!」荷蘭船員興奮的勝利呼喊平直地撞擊耳膜,循著方向望去,自己登上荷蘭艦隊前的船隻已不堪襲擊受損下沉,緊握著船沿的力道讓指節泛白,眼中僅見色彩鮮豔的旗幟被海水逐步浸透吞噬。
「安東尼奧…!」背後傳來尼德蘭呼喚自己的大喊,才注意到自身似乎追著那抹艷色,即將越過船沿「不要過來!」低吼著,側頭盯著向自己靠近了幾分的尼德蘭,或許是一直以來都處在帶領地位的緣故,尼德蘭止下步不再接近。
『哎…無論如何,在這方面依舊是俺的孩子呢…』在心底輕嘆,看著尼德蘭那種似乎被罵了而不安的眼神「尼德蘭,親分…不,俺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了。」不含感情的聲線冷淡地傳遞著拒絕,自己露出了從未在孩子們面前展露過的,對待競爭國家的姿態。
「呐~既然自由了,那從此以後,就是敵人。」平淡地持續說著,話尾一結束便快速地向後傾靠,讓自己墜往冰冷的海洋。
沉入水底之前,看見了尼德蘭俯在船邊的景象因雙眼被水淹蓋而逐漸模糊,那嘶吼著自己名字的聲音,隨水流浮沫被隱去。
水泡的咕嚕聲似乎持續了百年之久,輕柔和緩地消弭去來自人心的複雜回聲,卻消不去眼眶的刺痛,心臟劇烈地疼痛著,分不清是因為水底強勢的缺氧壓力還是尼德蘭的離開,但待回神時,迫切需要氧氣的胸肺令自己無法抑制地激烈嗆咳。
「安東尼奧閣下沒事!」慶幸的聲音此起彼落,天主的名號不斷被傳頌「咳…傳令…下去、將可以帶走的傷員全部撈到後備船上,咱們撤退。」搖搖頭試圖甩去濕黏感,推開擠上來擁著自己的船員,搖搖晃晃地從甲板上爬起。
「是…呃…安東尼奧閣下…?」身旁原本因自己平安而激動得幾近落淚的水手突然僵住,結巴得不知所措「不要愣著,該撈走哪些人,按照你們判斷去…」因命令沒有被確實做到而不耐,爬梳著濕淋的髮絲,感覺水珠自眼角滑落至唇邊,舌尖意外嚐到的苦澀鹹味讓自己也停滯下來。
「…這只不過是海水。」低語著,筆直的向艙室邁開步子,頭也不回的離開甲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