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能把恐龍餵給螞蟻...」
不知所云地夢囈著,直到稍稍察覺身在何處才猛然驚醒。
一點也不意外的看見一抹銳利由稍遠處朝自己的方向望。
呃....是你自己要我睡提諾旁邊的....能不能不要那樣看我....
似乎快被強勁視線貫穿,在心中苦笑著環顧周遭,發現仍是一片夜色墨黑。
「抱歉...我似乎睡得太久了...」
已經是隔天晚上了嗎?
「不會。」沉默半晌啟口,將懷錶轉向放至對方的視野中。
指針仍刻劃在七,隨秒針旋動緩緩推進。
「早上七點。」瞥向滿盈星宿的夜色,幾道星跡劃過夜空,更遠方漸有極光亮起。
時序恍若開始錯亂,僅能由鐘錶勉強辨別時間。
儘管此刻連時光流向也逐漸難以掌握。
順向的流動分歧,往各處溢散,不知所蹤。
走近床鋪,略過半坐起身的愛德華,淺觸熟睡提諾。深思藍眼似欲探究對方在夢中所窺見的事物,隨後微微斂起抽身。
「去看看?」目光流轉回到正摸索眼鏡的身形上,取過對方正尋找的鏡架交付掌心。
「啊、謝謝。」
戴上眼鏡恢復清晰視野跟著起身,將餘下被褥推向提諾,凝視藍綠極光乍現的天空。
太不對勁了....
「請問要去哪裡?」
踩上暈散各種夜幕色光的走廊,長長廊道一路延伸彷彿缺少盡頭。與昨夜踏過的長廊已經不同,說不上的某種改變確實存在。
落地玻璃幕外流星雨從仙后座方位流洩,串成銀瀑傾倒而下,一瞬似乎轉為白晝。
嘗試專注於眼前背影的步伐,突然有思緒流進腦海。
要快點把這些書帶回去才行,提諾不知道醒了沒?啊、不過有烏克森謝納先生在他身旁應該不會有問題......
身後腳步聲嘎然而止,回首,視野映出交雜重合的無數條長廊。
每條都有不同學生走過、交談、手捧書籍匆匆趕課。數百、數千條半透明走廊和其上殘留的景像包圍起已經停下步伐的愛德華。
「柏克。」
佇足低喝,捕捉抬起的藍綠眼眸中映出的疑惑混亂,嘗試將之驅散。
「別被打亂...專注。」時間正逐步重疊、影響。
...!...我在做什麼?那些不是昨天的記憶嗎? !
抬起眼的瞬間發覺身旁多出珍珠灰白的殘影,以自己為中心緩慢聚集。
那是幾千條走廊凝結成的不知名存在,每條走道皆是過往回音、皆經發生在這個地方的事。
「...時空逆流了? ! 」
不、不是...
持續凝神細看,也有幾條廊道呈現傾頹衰敗、古舊斑駁的裂隙蔓草生長。
屬於未來的景像。
所以不只逆流...連以後都...真是見鬼了...
「別停下來。」
再次邁開步伐,離開緩緩在身側凝住的灰影,踏過堅實地面往極光最盛的方位。
不免擔心提諾,但此刻已無暇折返。
若要說此時三人中誰是這座學園不會傷害的對象,他相信是提諾。
僅憑無從描述的直覺。
開啟繁複扣鎖,雙扇木門向後敞開,迎接訪客進入寬廣無際的高聳圖書室。
極光流淌在空中走道,星芒竄過書架向下碰觸地板、化為碎冰般的閃耀破片。
整座夜空似在此發源,或是在此終結。
「柏克,哪一座?」
定定注視亂舞星群撞出璀璨光流漫過地面,將提問拋向身後。
回神,迅速跑上左端盤旋的階梯。
「往這裡 ! 」
虛假的書櫃遮掩真實存在的書櫃,彷彿想將什麼藏起,卻又以書櫃同心圓排列的方式暗示秘密存在何處。
自上方一目瞭然。
撞開小門奔進龐大圖書室正中央的閱覽閣樓,因眼前突然恢復紮實的景像差點不慎踩空。
寧靜無聲的閣樓中,牆上細小火炬溫暖搖曳,環形陳列的書架積滿灰塵,看似古老而陳舊。
這裡是... !
上前抽出無數手札急速翻找,視線瀏覽過一行又一行的文字,尋找記憶中肯定存在的那段章節。
「貝瓦爾德先生 ! 」攤開手邊的巨大書本,泛黃的書頁看上脆弱不堪。
很快地推了推眼鏡。
「找到了...星圖和記錄。」
手指下壓著粗略繪製的繁亂星宿,翻過下一頁,流暢筆跡刻劃一年的異常天文,包含學園內的所有異相。
關上門前短暫掃過,蒼穹褪為深濃墨色,北極星和南十字星同時閃耀夜空。
「...這是最後留下來的人?」
檢視墨水染汙的紙面,耳畔剎那閃過一絲細微聲響。
───鏘
琉璃清撞的透明聲響乍然揚起,擴散如湖心漣漪,響徹無人的寂靜學園。
咦...誰、呢?
睏倦地起身,午夜星芒正伴上無數流星殞墜暈染大地。靜靜披上長外衣踏出房門,輕聲腳步追隨澄澈鈴聲向前。
極地光輝鋪成濕潤走道,延灑一地描繪前方路途。
好像...被呼喚著.....
這裡究竟是存在於地圖上的哪一個角落?
或是,根本不在世界上?
翻過一頁頁閱讀,焦躁地追尋似乎觸手可及卻尚未明瞭的答案。
「...聲音。」
於深思中猛然回神,扯開門,藍眼倏地掃過窗外,
死寂聲響正穿透整座光影輝映的古老建築。
聽得見但若有似無,仿若僅能以心察覺的聲響。
「走。」
放下茶杯起身,不待回音腳步便已踏出門外。
芬.....
「貝瓦爾德先生?等等...真是的...」
被打斷思考,慌忙放下手中的書,跟著追上邁開大步的男性。
到底是...?
擱置在桌面的書本一角被撕去,僅僅留下前一段耐人尋味的句子:
『我是最後一個留在學園裡的人,我把訊息留下,這座學園其實、......』
古舊筆跡看得出歲月磨損,但那份摻上不捨的沉痛卻久久停留。
不再為虛幻白影動搖,忽視複雜糾結的重覆時空奔過長廊。
緊追著隨時將消失在視線中的身影前進。
推開虛掩門扉,迎來的黑暗中星宿光芒自窗玻璃灑入,落在空無一人的床上。
銳利眼眸瞬時帶上寒冷凜利。
「提諾呢?...不會吧...」
喘著氣扶住門框抬頭,為眼前的景象震懾。淡綠極光充斥空蕩寢室。
「柏克。」簡短叫喚對方的姓氏,雙眼仍舊專注再提諾最後留在的空間。
「有任何關於鈴聲的資料嗎?」
搭在銀質門把上的修長指節使力得泛白,聲調仍沉穩如昔。
「鈴...?」
努力回溯在方才翻閱的古書中提到的資訊,想起那個故事。
與其說是不可思議...不如說是悲傷和寂寞吧?
「『若汝等非堅毅之人,切莫追隨深夜無聲之鈴;若有幸聞其聲,則跟上與否,操之在汝。但踏入鏡域者,當心,汝或將永不歸來。』」
背誦,輕推眼鏡解說。
「聽到鈴聲追上的人,會被鏡子帶走。」禮堂那一面延伸到屋頂的巨大鏡子。冷靜補充。
提諾你該不會...
被思念綁縛的鏡中之物,會帶走深深思念的事物。
學園會挑選出人,並永久囚禁。
───鈴、鏘...鈴...
澄澈輕脆的鈴響指引道路,紫眸泛著渙散的光芒,恍若被誰攙扶著來到聳立鏡面前。
映出纖細倒影的彼端、鏡中世界正下起雪,無垠雪原延伸著直至沒入遙遠地平。
『SUMOI.』沉著聲線低喚著,隱含一絲掙扎。
「你是...誰?」囈語般地輕喃,與鏡中朝自己深出手的修長身影相望。
是..瑞先生...?那個名字是...
『芬,過來...』
瑞先生的身上都是傷痕...為什麼....
昏沉地思索著,指尖下意識碰觸冰涼的光滑鏡面,彷彿穿過水波般,白皙手腕沒入鏡中、進入落雪紛飛的世界。
猛地踹開門鎖,適應黑暗的眼前、身著深藍軍裝的鏡中影像正拉過纖細身體。
這是...、
回憶奔流湧現,越過虛假記憶為堅定藍眼注入悠遠光華。僅有活過無數歲月的存在才得以琢磨出的鋒芒。
咦...瑞先生,在叫我...要快點回去才行...
「瑞...先生......」微弱輕語自唇間流洩,編織成語言悄然呼喚。
「怎麼回事...」
晚了一步奔入廳堂,不可置信地睜大眼。
貝瓦爾德正和鏡中的貝瓦爾德對峙。
「放手。」單手環過提諾,手臂穿過鏡面緊握被拉入的纖細手腕,淡淡掃視與自己相同的銳利深藍。
『你...』雪飛濺在鏡面上,區隔出兩個世界。
「認清事實,你輸了。」這不是你在找的提諾。
倘若這是過去的倒映...。
熟悉的軍服、相同位置的傷痕,僅是沉默注視著一切,對鏡中的存在低語。
「你也知道。」否則不會拖到我趕來。
『......』 鏡面彼端的手漸漸鬆開。
靜默拉回陷入昏睡的纖瘦身形,與貝瓦爾德相對。
「....vänta (等待)」沉穩凝視暴雪掩蓋的另一端,在單膝跪地的身影被掩沒前傳遞啟口,換回一絲堅毅淡笑。
『förlåt (抱歉)...tack (謝謝)』
「提諾...貝瓦爾德先生?」
緩慢走近,對上睜開的紫眼,一旁鏡面漣漪如水波,而後恢復平靜。
倏地鏡子碎裂成塊,似星塵灑在蹲跪的三人身上。
仿如嘉許一般,顯露破裂鏡面後方,一道向下延伸至無邊黑暗的樓梯。
「愛/沙/尼/亞。你要第一個走嗎?」
扶起提諾簡短詢問,仰望逐部崩毀的挑高屋頂,洶湧星光自裂口流入,滲進整座巨大學園。
光流沿著磚縫描繪紋理,將堅硬石磚輕緩揉碎,納入越發增強的極光中。
「請問您剛剛...喊我什麼...?」
正要起身,動作一瞬凝止,為熟悉不已的稱呼感到陌生。
學園正面臨崩塌,凝望四周曾走過的廊道,這才發現禮堂的牆壁已然消弭於光芒奔流。
驀地亙古記憶回溯至眼中,緊緊握起雙手直到痛楚傳上,終於想起自己真正是誰。
還有那道階梯通向何方。
「嗯、沒問題,瑞/典先生。」
靜靜踩著堅定步伐向下,隨後身 影消失於黑暗。
「芬,你...作了什麼夢嗎?」
地面搖晃著崩解,炫爛光芒於各處盛放、吞沒。站立鏡前俯首,迎上溫煦含笑的淡紫眼眸。
「是的呢...我夢見這個孩子。」
悄聲回應,環視銀白光輝取代墨色夜空流瀉。「它只是不希望大家都離開而已...但我們還是有必須回去的地方。」
陣風吹拂過空中樓層,帶上星辰輕撫老舊建築,留下溫柔光芒。
「大家都已經先回去了呢。」
輕觸流過身旁的光跡,微微綻開笑容。雪色潮水淹沒寬廣大地、覆蓋植株和溫室,遠方矮桌上白瓷茶壺半浸入溫和銀白,被溫柔擁進波浪懷抱。
凝視古老學園,於風中輕聲開口。
「我們會再回來的,回到這裡作短暫的夢...」
所以你可以不用勉強任何人留下來。
「走吧。」
察覺連腳下地面都將消逝,拉過提諾,單手搭上鏡面邊框。
未細看腳下的深濃黑暗隨即步入。
國家在此度過與人們無異的生活,忘卻亙股的沉重和悲慟,但夢總有醒來的那天。
人民在等待他們的歸去。
但即使如此,也仍深切期盼著再度回到這裡,再擁有一次身為人的時光。
儘管於此地的回憶崩毀、消失於光芒中。也一定會再回來的。
「因為已經和這孩子約好了呢...大家都是。...唔......、」
樓梯下的沉重黑暗包裹身軀,壓迫出肺部氧氣,有些疼痛地吐息。
靜默承受回流的劇痛,簡短回應,
「嗯。」
百年來戰爭的傷痛重新在皮膚刻下傷痕,劃過手臂、胸口和腳踝。
等待時間再次留下永不消失的傷痛,
以國家的身分,回到真正該守護的世界,
回到人民身旁。
【Disclaimer of Warranties:
以上內容和任何實質存在的國家、人物、事件均無任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