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這還真是，不好辦啊。」最先出現失誤的總是自己。每當接近路程的一半時，就會因急躁而下意識地用視線餘光瞥向蕾格烈芙，試圖確認對方的情況，而這瞬間的分神便會讓自己的動作變得僵硬。

若是像自己很熟悉的軍中訓練－－與奧羅爾隊的所有隊員一同踏步行進的話，那種行走方式自己認為十分－－這樣講一定會被艾妲罵吧－－僵硬，只要像機械一樣不停重複同樣的動作即可，因此沒什麼難度。

但像這種沒有一定規律的正常步行，再加上心理壓力和煩躁感，兩人能成功前進的距離不但沒有因次數增加，反而有減少的趨勢。

佛羅倫斯明顯有些焦躁起來了。若是無法以平常心進行的話，再繼續嘗試下去也只是徒勞。更何況……機會是有限的。

「佛羅倫斯，先停下來吧，調整好情緒再重新開始。」

看向蕾格烈芙，她的身體由於又經歷了幾次失敗，透明化的部位越來越多，鏡中世界的地面崩塌範圍也擴大了不少。

「現在幾次了？六次？還是七次？」略顯不耐煩地問道的同時才意識到，自己竟然連最重要的失敗次數都忘記計算。

「八次了。」以一貫的平靜語氣答道，內心卻升起幾分擔憂。看樣子佛羅倫斯的情況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糟，連次數都沒有好好計算，如此一來更不能就這樣再次挑戰了。

「八次嗎？那就再試一次。這次我會更加小心。」按照規則上的紀載，兩人總共只有十二次機會而已。全部用完的下場……自然不會有多好。

看見蕾格烈芙身在的鏡面滿是裂痕，內心的壓力也越來越大。但必須前進，必須邁步，必須趕快離開這個……可能會害夥伴失去性命的地方。

「余尚未從麻痺狀態中恢復過來，別這麼急躁。」聽了佛羅倫斯的回答後，不禁蹙起了眉頭。

雖說規則上言明只有自己擅自行動時，才會導致身體麻痺與透明化，但由於佛羅倫斯太過躁進的關係，有時候自己未能配合，似乎也都被當作是擅自行動了。

與其說自己這邊是擅自行動才算違反規則，不如說只要動作不同便是觸犯規定。因此即使幾乎都是佛羅倫斯出現失誤，每次失敗過後自己仍舊都會受到麻痺以及透明化的懲罰。

此刻右手臂還麻痺著，就這樣貿然前進只會再次失敗而已。而隨著失誤的次數逐漸累積，腳下的地面貌似也有越來越不穩固的趨勢。

雖然不至於需要費心去維持平衡──否則失敗的速度大概會更快──但仍明顯地感覺到地板或許隨時都有可能突然裂開，使自己就這麼掉落下去。

然而，佛羅倫斯像是沒有聽到自己的話一樣，自顧自地擺出了預備邁步的架式。

「準備好了嗎？」站到起點伸展著身體。

說自己急躁也好，不聽人勸也罷，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只有一個。蕾格烈芙的身體還在麻痺也無所謂，只要自己配合她、不去使用該部位就好了。

只要配合她……

不知何時已經不是平時那副不受拘束的模樣，此時內心中充滿的是緊張、急躁、憤怒、不堪等負面情緒，形成巨大的壓力壓迫著思考。

Florence_UL - Halloween-1

因此，在耳邊再次傳來鏡面破碎聲時，再也無法忍受。

「可惡！」在不知道是第幾次的回到起點後，不停地搥打著鏡面，同時大喊道：「該死的鏡子！乾脆直接打破它，把妳救出來好了！」

鏡面十分堅固，因此不管多麼用力地敲打，得到的結果也只是紅腫的雙手罷了。

能讓鏡面產生裂痕的不是這雙手，而是自己的失敗。

明明已經回到了起點，耳邊卻不斷迴盪著鏡子破碎的聲音。

Florence_UL - Broken-2

喀啷、鏘啷、喀啷、鏘啷……每一次都在昭告著自己的無用，預言著身旁的夥伴將因自己而喪命。蕾格烈芙的身影是殘缺的片斷的支離破碎的，隨時都有可能完全崩解……

「佛羅倫斯，住手。」低聲叱喝道，聲音中帶著一絲怒意。

不是不能夠明白佛羅倫斯內心的焦慮以及無力感，然而胡亂發脾氣根本於事無補。

「若是打碎鏡子便得以解決的話，早就令汝這麼做了。」見佛羅倫斯有些愣怔地停下了動作，又冷冷地補上了一句。

事實上，當佛羅倫斯不斷捶打著鏡子的同時，四周空間出現了非常不穩定的波動，而自己的身體也變得越來越虛幻。放任她這麼繼續下去，恐怕不需要把機會用完，自己就會先消失了。

「如果不希望余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境地下死去，那麼就冷靜下來。」

「－－啊。」先前蕾格烈芙的話語自己都彷彿聽不見似地毫不在意，但這聲怒斥卻顯得清晰無比，將惱人的聲響從腦中驅散。

就像那個不希望自己做傻事、而總是在自己身旁規勸的人一樣。

「……不知道怎麼搞的，有點沒辦法控制情緒。」先前因憤怒和躁動讓全身有些發熱，但此時就像被潑了桶冷水似地，思緒和身體都瞬間冷靜了下來。

「謝啦。」收回紅腫的雙手搔了搔頭，笑著對蕾格烈芙道謝。畢竟要是沒有她的遏止，或許兩人真的就會這樣因自己的衝動消失在這個世界中。

輕輕搖了搖頭示意毋須掛懷，同時內心也稍稍鬆了一口氣。不過……

「還有兩次機會。」說話的同時，臉上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機會所剩不多，目前的處境十分危急。如果規則上所說的一切都是真實的，那麼第十二次失敗之時，兩人都將葬身此處。

「沒問題。」方才的失控和不安彷彿已不復在，自信地對蕾格烈芙說道：「跟隊長的魔鬼訓練比起來，這種東西根本不算什麼。不過還是得想個辦法－－啊！」

原本的話還沒說完便靈機一動，「橫著走如何？這樣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看著對方了。」

──橫著走？佛羅倫斯的提議瞬間讓自己感到無言以對。沉默了半晌後，才沒好氣地開口：「汝覺得這麼走是『自然』的走法？」

蕾格烈芙雖然只簡單的回問了一句，但不知為何卻有種「妳要是真的敢這樣搞就試試看」的感覺。

多虧艾妲的「訓練」，對於這方面的危機意識是越來越敏銳了，因此立刻開口回道：「我開玩笑的，對不起。我只是覺得……我們可以自然地模仿螃蟹？」一邊乾笑，雙手一邊比出剪刀的模樣夾動著。

「吾等為人類。」──既然是人類，為何要模仿螃蟹？不假思索地回應，特別在「人類」兩字上加重了語氣，沒有特地將後半句話說出來。一開始聽佛羅倫斯說是開玩笑的，還以為她應該已經明白其中的問題，想不到竟還是認真地覺得這個方法可行。

見佛羅倫斯還想張口說些什麼的樣子，於是又道：「光是需要『模仿』就不可能自然了。」完全是不容質疑的口吻。

「這也是開玩笑的，開玩笑的嘛，別那麼認真。」但我覺得這方法不錯啊－－看到如此堅持的蕾格烈芙，這句話當然沒有說出口。

「那妳有什麼好方法嗎？那種可以自然地讓兩人走路的節奏一致的。」雖然這個問題感覺有點像廢話，但與其刻意地試圖和對方同步，不如從一開始就讓兩人遵循一個固定的模式走路，或許還比較簡單。

佛羅倫斯放棄了橫著走的提議，但從那有些游移的眼神大概可以知道她仍舊真心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一隻手叉著腰並揚起眉瞥了佛羅倫斯一眼，而對方回以了一個心虛的笑容，於是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如果想不出別的辦法，或許佛羅倫斯會想強制執行也說不定？

「等一下。」言畢便開始沉思起來，思考中無意識地望著身旁的鏡面。

以佛羅倫斯的角度來看，鏡子似乎已經碎得差不多了，雖然自己這邊不會見到破碎的情況，但鏡子的數量應該相等，都是十二面。鏡子……數量……十二？想到這裡，腦中突然靈光一閃。

雖然關聯很淺薄，但「十二」這個數字還是令自己想到一日的時間，在時辰的部分正是以一至十二的數字作為分界。而想到時間──「試著在內心默數秒數怎麼樣？」抬眼看向佛羅倫斯。

「默數秒數？」試著想像了一下，假設雙方都依照數秒的規律舉起手、踏步的話，其實就有點類似之前自己想到的在軍中的訓練方式。

「我覺得這個方法可行，只是我們應該要練習一下數秒的規律？」席地而坐。方才的急於行事帶來的是並不理想的結果，想起欲速則不達的道理後，反而比最初更加冷靜。

「嗯。」輕輕點頭，隨後跟著坐了下來。

「幸好沒有時間限制，練得嫻熟之後再開始吧。」這個辦法看似簡單，但佛羅倫斯畢竟是人，不可能一開始就如同鐘錶般精準，多少會有誤差。

在蕾格烈芙的建議下，決定採取每三秒前進一步的方式。起初是兩人都唸出聲來，蕾格烈芙完全沒有問題，秒數間的間隔精準得跟機械一樣－－不過這也難怪，她的頭腦似乎本來就是電子腦。

反觀自己，偶爾會不小心數得太快，也有因分神而慢半拍的情況，但在持續的練習過後精神已能完全專注其上，失誤也確實在減少著。

「一、二、三，一、二、三……」現在正持續地唸著數字，等到蕾格烈芙覺得自己能完全配合正確的節奏後，兩人再重新挑戰。

方才練習的時候，由於已經冷靜下來，因此佛羅倫斯抓到要訣所花費的時間並不算多。「好，可以了。接下來試著在內心默數，然後彼此配合。」

規則中載明在前進的過程中不能夠交談，所以正式開始後才只能在內心默數。為了習慣這種模式，同樣必須反覆演練。

被一名體型比自己嬌小許多的少女指導的感覺十分微妙，但蕾格烈芙本就比自己穩重得多，因此並不會不服或感到彆扭，而是順從地依言開始訓練。

再度練習多次後，佛羅倫斯默數的節奏也沒有問題了，那澄澈的橄欖綠眼眸向自己投來了堅定的目光。「可以準備開始了。」微微一笑，然後站定位置。

「好，這次一定沒問題－－應該說，也不能再出問題了。」原本自信的笑容在想到機會所剩無幾後轉為嚴肅。雖然還有一次機會，但若是帶著這種苟且的心態面臨考驗，踏上起點前便能預知到失敗的結果了。

在蕾格烈芙打出信號後，一致地邁出第一步，並且在心中默念著數字。

不知道是蕾格烈芙的這個方法成效出乎意料外的好，還是因為自己已經冷靜下來了，又或是兩者都有？總之進行得十分順利，轉眼間已快要走到走廊的一半。

但先前總是習慣在這時瞥向蕾格烈芙，也因此造成許多失敗。既然如此……

雖然因為佛羅倫斯表現得相當鎮定，這回的成功機率應該很高，然而也沒有料到真的可以如此順利地走到這個地步。大概只剩下二分之一的路程了，放在之前佛羅倫斯可能早已出了差錯。

內心繼續默數著，眼角餘光看到佛羅倫斯此時眼睛竟然是閉著的，瞬間恍然大悟。自己對於時間的掌握本就異常精確，稍微瞥向對方並不會使自己分神，然而佛羅倫斯並不一樣。閉上眼睛大概能使她的精神更加集中吧？

佛羅倫斯所在的房間中，那扇象徵著終點的門扉越來越近。沉靜地往前邁步，心中只剩下默數秒數的聲音。

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

終於，走到了第十二格。長廊盡頭的門扇突然放出朦朧的柔和白光，看來是確定成功通過了。而自己也在一瞬間來到了佛羅倫斯身邊──但佛羅倫斯依舊閉著雙眼向前走著。

「佛羅倫──」緊接著馬上傳來重重的撞擊聲。

「－－痛！」由於一直閉著眼睛行走，並沒有注意到已經抵達終點了，在蕾格烈芙出聲提醒的瞬間便狠狠地撞上前方的牆壁。

「已經……到了？」其實在看到蕾格烈芙出現在「外面」的瞬間就應該意識到了，但仍有些不可置信地低喃道。

一手撫著額頭，另一隻手則是伸向白色門扉，輕輕地碰了碰……

然後一拳－－當然是有控制力道的－－揍了下去。

「該死的規則，把我整得好慘啊……」要不是因為擔心破壞門扉會造成什麼不可挽救的後果，現在真的有種想拆門的衝動。

「驚險地過關了呢。」佛羅倫斯吃痛地摸著額頭的動作，還有氣急敗壞的模樣，皆讓人不禁莞爾。大概是因為被自己取笑了的關係，佛羅倫斯丟了一個有些哀怨的眼神過來，但隨後也跟著笑了。

「託妳的福。」要是沒有蕾格烈芙提出的意見，就算自已恢復了冷靜，能不能順利過關也還是個問題。

「這扇門，要現在就開嗎？我想對面大概也不會是什麼好東西。」敲了敲又摸了摸門扉，試圖尋找像之前那樣的提示紙條，但什麼反應都沒有。畢竟門後說不定又是另一項考驗，必須謹慎以對。

「先暫且歇息一下吧。」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在這裡所遭遇的考驗顯然是針對佛羅倫斯的，那麼打開這扇門之後，可能就這樣返回現實嗎？又或者會是一場對於自己的考驗？

無論如何，還是恢復到最佳狀態再前進吧。

潔白的門扉持續散發著淡淡的光暈，看似純良無害，但誰知道是不是披著天使外皮前來迎接的惡魔呢？

【首之間Part2完，觀眾席請往此】

【後續接次之間Part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