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把店長立牌搬到門口的石像鬼嘆了口氣,店裡的咖啡豆差不多用完了,但是新的貨卻遲遲未到。
想到今晚又只能端出茶飲,他對客人們感到無比愧疚。
掃了掃地版,石像鬼一個噴嚏,從歐式圍裙底下的褲子口袋掏出衛生紙。
這兩天大掃除,家裡揚起的灰塵讓他苦不堪言,鼻子都紅腫起來--他頓了下,拿出口罩戴上。
一邊難受地打噴嚏,一邊拎著掃把走向門口,他將掛牌翻到「OPEN」那面。
難得穿著平底的帆布鞋加上一件窄口長牛仔褲,在一開店就推門進來。
「石像鬼,早啊。」拉彌亞的心情似乎還不錯,很難看出剛替家族處理了一個難度頗高的案子。
驅魔,正確來說是輔助驅魔,藉由催眠激發患者的殘暴性格出沒,雖然不相信鬼神,認為純粹是人格解離症狀,但是還是對於神父的驅魔過程充滿了好奇。
然而過程卻並不如想像中順利,患者猙獰的狀況超出預期,聲音整個變得判若兩人,在神父的念詞中甚至狂暴的掙脫束縛跳到拉彌亞面前,差點就掐住了他的頸子。幸虧自己反應夠快,指令下了先將催眠解除,同時將手上的針筒直接對準頸動脈戳了下去把鎮定劑打入。差一點就被那雙感覺可以扭斷脖子的手給抓住了。
晃了晃腦袋,將方才的過程拋到腦後,腎上腺素還有點多,整個人飄飄然的。
「啊,今天還是只有我們倆嗎?」不意外地問著。
「梅杜莎等會就來幫忙了,拉彌亞。今天心情不錯?」
停下擦拭杯子的動作,石像鬼看向對方並點頭。
「今天也要麻煩你了,我很抱歉……」
「嘛,反正我也是閒著。」邊說邊把清潔中的牌子放在樓梯口,然後突然問到:「你相信神嗎?」
只是突然的,很想知道。
聽到拉彌亞的提問,石像鬼思考停頓了一下。神?
「呃,神?宗教嗎?老實說我沒想過這個問題……」
他思索一會,搖頭道:「寧可信其有吧?但是大部分時候我並不會想到神。」
「那……」回過頭來看著石像鬼,嘴角勾起充滿興奮的笑意。「惡魔呢?」
梅杜莎把重型機車乖乖地停到指定地點後就徒步走到咖啡廳。
他其實想直接開來,不過自從很久以前他第一次騎重機停在門外被偷,後來靠西爾芙的超級電腦追蹤回來以後,他們就不讓他在外面隨便停車。
不過那都是因為,剛從山里接觸城市時,他以為交通工具只要像馬一樣綁在柱子上就好,就跟書裡說的中古世紀一樣……
開門走進咖啡廳,他對客人開心地打了招呼,快步走入員工休息間換下騎重機時的黑色皮衣皮褲,穿好T-Shirt、牛仔褲和制服才去加入拉彌亞和石像鬼。
正打算說些什麼,注意到梅杜莎過來的石像鬼露出笑容。
「晚安,可以請你把棉花糖可可亞端給客人嗎?」
他指著放在櫃檯托盤上,插著卡通兔頭攪拌棒的玫瑰色馬克杯,跟一小盤花辦造型的迷你棉花糖。
俐落的幫客人點完單,又轉回櫃檯。
「惡魔喔!就是紅紅的,頭上長兩根角,屁股上有個尾巴,拿著叉子的那種東西。」
「好!」梅杜砂拿過托盤送向客人,也把客人離開後的餐盤收到擺到廚房的流理台。
他注意了一下好像暫時沒有其他人要點菜又回到吧檯。
嘿嘿的傻笑了下回到話題,「原來你們是在說這種惡魔--這個我知道喔!」
猛然推開玻璃大門,龍大步流星地邁進店內,完全不介懷咖啡廳裡還有其他一般客人的存在。
向後撩去的黑髮因雨水而服貼在頸後,外頭的風雨不小,但看得出來他老大爺的臉色比天氣更為嚴酷。
這趟回去結果不盡人意,那老屎忽鬼──啐、想到就窩火。
不過、現在的重點不在這,「店長人呢?」指節毫不客氣地往吧檯上扣。語氣雖然不慍不燥──僅就其以往的表現而言,但眼色明擺的就是來者不善。
聽到伴隨門打開了叮鈴聲,梅杜莎馬上就轉過頭想向新客人打招呼,沒想到來的是阿龍,還滿臉陰晴不定。
「店長在門口。別拍櫃檯,毛毛躁躁的。」指著外面的人形立牌說。但一點想招呼的樣子都沒有。轉頭又對梅杜莎說:「我今天看到人家驅魔喔。」
「喔,是阿龍!」他一邊整理杯子一邊看著對方的臉,眨了眨眼,開口又跟阿龍說話:「如果是店長的話他在休假喔,拉拉說的是現在代理店長的玄屍立牌……還有,阿龍你臉色好差喔!你還好吧?」
被拉彌亞的聲音又吸引過去,梅杜莎愣愣的重複:「驅魔嗎?!」好像很帥!那似乎是個他沒碰過的東西!好像很有趣--
不過……雖然那個ㄑㄩ ㄇㄛˊ聽起來很神秘,可是他比較擔心阿龍的臉色耶,而且阿龍人看起來好急喔,不知道怎麼了?
「玄屍的我拿回去了,現在擺的是店長的。」走進櫃台裡給龍倒了一杯水。「需要什麼?」
沒等龍回答又繼續跟梅杜莎說著:「驅魔就是把附在身上的惡魔趕走,不過,看來還是沒有鎮定劑來的有效。」
拖著沉重的腳步打開咖啡廳大門,小魔男因為沒有帶傘被淋成了落湯雞,甚至連頭髮都快被外頭的大風吹成只有潮潮才會擁有的刺蝟頭,穿著黑衣黑褲的他就像農曆七月從水底爬起來的水鬼。
所以才剛踏進屋內,小魔男立刻大呼小叫:「有誰可以放把火把我燒乾嗎?」
愣了一下,看著那濕得不成人形的小魔男,隨即把點菜單擺到龍面前:「自己填。」
拿了條毛巾出去丟到小魔男身上。「你就站在門口,別再進來了,不然弄得大家都滑倒就麻煩了。」
看了一下窗外,然後又看看小魔男:「你全部脫掉吧,只有長圍裙給你穿。」勾起惡趣味的笑容,繼續說:「雖然不太雅觀,不過大概也沒人會特別想看你。」
「啊啊……」
剛進廚房處理麻煩的歐普拉蛋糕,一出來就發現來了不少客人,石像鬼小聲的哀嘆著。
「拉彌亞,這樣小魔男會感冒的。」
雖然看見梅杜莎身後的龍時,心跳漏了拍,但石像鬼還是走向門口,脫了自己的外套蓋到小魔男身上。
「麻煩你從後門進來,員工休息室應該有吹風機。」
回頭,石像鬼向拉彌亞招手。
「廚房有六盤歐普拉蛋糕,請端給併桌的團體客人;梅杜莎,龍怎麼了?」
「喔,鎮定劑……那種東西不死鳥那邊有很多喔!」梅杜莎笑了笑回應拉彌亞。
他對驅魔不了解,不過鎮定劑他倒是知道,以前在不死鳥家看過整半個房間的醫療用品呢!
看到小魔男走到員工休息室,他忽然想起自己的有皮衣皮褲可以讓對方換,追了上去:「小魔男,我有衣服可以給你換喔!我跟你到休息室吧!」
聽到拉彌亞的裸體圍裙建議,小魔男覺得寒毛都快豎起來了,只有一條毛巾能稍微使他感到人性的溫暖。
慶幸地看到石像鬼及時制止了拉彌亞的傷風敗俗行為,他對石像鬼感激地笑了笑,最後決定趕緊遠離是非之地,以免真的被抓去穿裸體圍裙。
正處於逃命狀態時又被梅杜莎好心叫住了,「真的嗎?這真是太好了!」
「嗯!不過是我騎重型機車用的皮衣皮褲喔,你穿穿看!希望你能穿!」梅杜莎跟著人到休息室,裂嘴笑著把黑色的衣物交給對方:「不行啦,如果像拉拉說的那樣只穿圍裙太冷了喔!還是要有衣服比較好!對吧?」
「晚安,今晚好多人。」這樣誰才是那個叫做店員的傢伙啊?
從門口回來,石像鬼看著店內,也許是因為下雨而高朋滿座,此刻竟沒有位置了。
「杜爾拉罕,要不要上二樓呢?」他走向樓梯口,搬開了告示牌,心想等會要麻煩拉彌亞和梅杜莎了。
身體溼答答的,擠在都是人的一樓似乎不太好,自己的身體強壯,不代表別人也一樣。
在外頭得當個知書達禮、乖寶寶……什麼之類的,那樣的人才行,不死鳥是這麼說的。
「嗯……好,給她們一點吃的,不可以加調味料哦。」
「對啊!只穿圍裙真是件傷風敗俗的事!當然要有衣服!」不過如果是可愛的女孩子他就能接受。小魔男在心裡默默補了一句。
稍稍腦補了一下妄想中的裸體圍裙,小魔男覺得羞赧了起來,面頰不禁有些發紅,他趕緊用力甩了甩頭,想把腦中的想法甩出去。
我真是太齷齪了……,看看人家梅杜莎!多麼無邪啊!怎麼自己就能想到裸體圍裙去呢!
一手拿著梅杜莎好心提供的衣服,小魔男一手伸進褲子的口袋拿出了一把塑膠包裝的巧克力,將巧克力塞進了梅杜莎的手中。
「累了就吃一顆吧,我看外面很忙的樣子,加油喔!」笑著比了個加油的手勢,小魔男輕輕推了梅杜莎一把,熱血地大喊:「衝吧!突破天際地去吧!」
「喔--喔好!」梅杜莎愣愣的接了巧克力,在小魔男的吶喊下又趕快回到了吧檯,期間還看到又有客人進門往二樓走去,一樓已經客滿了。
「感覺今天很熱鬧呢!」他笑著加快腳步,回到吧檯時卻看到還在原地的阿龍,對方的表情讓他忍不住湊過去又問:「阿龍阿龍,怎麼了?」
「梅杜莎,等會麻煩你招待二樓的客人。龍,要不要喝杯茶?」
石像鬼遞上小紙杯裝的薰衣草花茶給龍,不冷不熱地說著:「店長休假中,有事我可以代為轉達。」
對於身邊莫名多起來的嚷嚷噪音龍連眼都沒瞟,直往綠毛小鬼、醫生二度發問:「店長人呢?」他才不管那傢伙是在休假還是幹啥,他只想知道他現在在哪。
龍無意評論店長挑選工讀的眼光,事實上掃過在場的傢伙沒幾個是真有眼色的,一群崽子。就算店長別有癖好也與他無關,即使這讓店裡看起來盡是廉價的小金魚。
雖然不認為醫生能真正轉達些甚麼,「那就告訴他同我埋單吧。」接過泛著甜膩到發厭的小杯,倒在擦得發亮的吧檯上。
或許、用不上轉告?
今晚就可以送他上路了......印象中,不遠才是,店長的家。
「知道了。梅杜莎,二樓的客人要麻煩你了,下班後我會準備特別的蛋糕當謝禮。」
對於龍的行為沒多說什麼,只是收了紙杯,拿抹布擦乾櫃檯後便回到廚房忙碌。
作為本日主打的歐普拉蛋糕大受歡迎,複雜的製作讓他忙不過來;外面下雨天又冷,熱騰騰的湯品賣得很好,他正趕緊準備材料再熬一鍋出來。
笑著看梅杜莎離去後,小魔男開始要讓自己脫離像水鬼一般的姿態。
將頭髮吹乾,攤開衣服後突然發現一件被他忽略卻極為重要的事——衣服、似乎有點長?
原本還算愉悅的心情瞬間被命運之手堆入谷底,小魔男頓時萎靡了。
——啊啊,不管了,穿就穿,總比濕著身體好,萬一感冒就糟了。
哭喪著臉將充滿同事愛的乾衣服穿好,捲起絕對超過五公分的褲管和衣袖,接著把拉彌亞唯一賜予他的人性溫暖、一條毛巾掛好,小魔男因為飢餓的肚子決定從容就義地出去點餐。
「嗯!」梅杜莎對著石像鬼點點頭,看了不應答他的阿龍一眼,偏過頭想到了點什麼,但腦袋中的畫面未成行就很快的消散。
找不回來他也就不想了,直接上二樓。
端著洋蔥濃湯出來,石像鬼發現方才還熱熱鬧鬧的一樓安靜下來,熟識的面孔都上二樓去了。
他花了十幾秒尋找拉彌亞的身影,最後還是自己擔起一樓外場的責任,送了餐之後收拾起空桌。
小魔男因為不想讓更多人看到自己的蠢樣子,用著堪稱鬼祟的行為移到櫃台前,在點單上寫了「外帶」兩個大字,接著迅速地劈哩啪啦填了八個蛋糕的名字,並將應付金額全數放在點單上。
蹲著身子在櫃台前,小魔男盡量減輕自己的存在感,想著等拿到蛋糕後他要趕緊遠離這裡。
抱著一堆碗盤回來時,石像鬼撇了眼外帶單……八個蛋糕,這讓他頓了下。
他走過去,抽起單子進廚房,拿出紙盒攤開,放上綠色的抹茶蛋糕、有奶油擠花的紫色芋泥蛋糕、一層層顏色分明的歐普拉蛋糕,和鮮奶油白如雪的水果蛋糕。
折起、封好,石像鬼拿出第二個紙盒,把咖啡蛋糕捲、起司蛋糕、栗子蒙布朗和經典的黑森林蛋糕擺入。
兩個紙盒,連著八支小叉子一起放入塑膠袋,放在櫃檯上並收走錢。
「外面雨比較小了,走路小心。」
最後一張單子,石像鬼拿起時當真石化了--熱可樂?兩球奶精?誰點了這麼可怕的東西?
他沉著臉拿出小鍋,將一整瓶可樂加熱、倒進馬克杯,附上要求的兩個奶精球後,和另一瓶冰可樂用小電梯送上二樓。
沒想到會用這樣的東西作為休息前的最後一樣點單,石像鬼納悶地開始清洗盤子。
露出一小截的手在櫃台外揮了揮,不管石像鬼有沒有看到,小魔男立即偷偷摸摸地向二樓快速走去。
——梅杜莎的衣服他還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必需先詢問主人。
提著蛋糕和裝著濕衣服的袋子,一樓已經只剩下稀稀疏疏的人,也見不著服務生,小魔男想:太好了!看來都在其他地方忙,就不會看到我的蠢樣了!
走到大門前,果不其然看到傘桶多了一把熟悉的白傘,握柄處還有部落的族徽,拿起撐開,小魔男依著人生贏家指示,和他一起撐著傘走遠了。
踏出廚房,石像鬼看著同事們和客人早已離開,拉彌亞和梅杜莎也已經不在店內,沉默地拎起圍裙一角擦手。
他收拾了用餐區和廚房,把櫃檯重新擦亮,雜務全部處理完時已經過了午夜。
最後一件事,石像鬼打開冰箱,將準備給梅杜莎的小蛋糕放進去,並留了字條請其他人不要拿走。
讓笑容迷人的店長立牌留守,他關了燈,將門把上的掛牌翻到「CLOSE」,帶上鎖好。
濕氣讓石像鬼的左腿不太舒服,踏上歸途的步伐速度慢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