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大雙瞳，竹簡小堆似不起眼，卻勾起自己的莫大興趣，也沒經由對方同意，就取了最上端的那卷。順順衣襬，坐在一旁安靜觀看，好奇神情毫不掩飾。

故人形影清晰如昔，或在前方開心對飲，或在前方揮舞長劍，就連時隔已久的公孫軒轅等人，也一一躍上眼前。帶著模糊的記憶，彷彿再度被扛上肩，遠眺姬水曲折綿延，聽著他們笑得豪邁爽朗。

居所之中，僅剩竹簡相碰之後發出的沉悶聲響與自己偶爾迸出的一兩聲笑。偷眼瞧望，司馬遷一手支頰、神情迷惘，不知正深思些什麼。見這情勢不便打擾，便將注意力重新移回竹簡上頭。

要論史籍，自己並非從無見過，但以此類方式撰寫之人倒還是頭一遭。拋除以往記時型態改向以人為本，由先人成敗描出彼時樣貌，一如他所希冀的「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書。」

一卷閱畢尚嫌不足，回頭望了望幾步之外的幾堆竹簡，想想懶得起身，索性伏上地面伸長手臂去勾。啪沙！其中一卷率先滑落並攤上地面。
『秦始皇帝者，秦庄……。』微微一愣，盯著文字遲疑半晌，『汝僅需憶起朕。』嬴政話語猛然響在身側，搖頭驅逐之後再度伸手，勾了另一卷下來。

翻開竹簡鋪上地面，目光正欲游移至前卻半途停滯，『虞兮虞兮奈若何！』女子哀淒的目光就如當日再次注視著自己，『替妾身看顧項王。』然而直至最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項羽在烏江自刎，什麼也做不了。

環抱雙臂竄緊衣袖，神情十分複雜。不知何時，司馬遷已來到身側拾起竹簡並捲了回去，而後，感到頭頂被人輕拍幾下，縮身埋入袍袖當中，「現下可尚為漢世，竟於本紀置入項羽之傳且以項王稱之？汝也真夠大膽了阿魯。」話語不怎麼清晰，回應自己的，也只是不置可否的笑。

抬頭對望，對方看來欲言又止，這令自己有些疑惑。「尚不可同吾言明撰寫之事究竟何實何虛否？」這番問句略為熟悉，早從司馬談任太史公時就曾聽聞。舉袖遮笑，笑這對父子果真同個模樣，就連提問都如此相似。

「吾不可斷言阿魯。」抱膝而坐，指腹點向地面心不在焉，「吾可憶起片段、憶起事端，但隨時日增長，吾已逐漸淡忘爾等最初的模樣，因此，吾不敢妄加言談彼時之事阿魯。」笑了笑，眉宇不免參著歉意。

「吾亦……？」竹片交擊聲響傳來，司馬遷漫不經心地理著竹簡看向自己。面對這理所當然的疑問嘆了口氣，回應自己迴避已久的提問。「子長阿……待到某日，或許吾亦忘卻完整樣貌，屆時還須另一人替吾提起阿魯。」說著，頓了一會，傾身攤上地面。

「但或相異，端看後人如何論述，同汝這般替吾提起。憶起汝於此處專注謄寫之貌阿魯。」遙望屋樑呢喃低語，上頭光照不甚明顯。「屆時吾可入夢提點。」司馬遷沉穩的聲線搭上話語，聽來絲毫不受自己這番言論影響，反倒一派輕鬆。「那麼汝可別忘了現身阿魯。」枕著雙臂朗笑幾聲，蓋過對方有些細微的溫和笑語。

時日變換，一時千載，但願再過千年，記憶中的眾位子民，還可保留初始之貌，無因世代動盪而日漸消散。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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