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於卷頭的稱謂,是個富有東方氣息的女性姓名—那是熟識的上一個藥商戲謔的惡趣味,替自己捏造了一個可笑但也值得信賴的假身分,性別種族到年齡,他也曾覺得藥商作的稍嫌有些超過,不過事實証明,這些手段確實的發揮實際的作用了。
畢竟會選擇遁逃到此地,為的就是不讓老家的人循線追上。
『—住在石砌城堡裡的小蜘蛛,石土沙石什麼差不多啦,就叫做沙織怎麼樣?啦啦,就這樣決定了。』一邊出著怪聲,當時就這麼幫自己定下了在藥材交易上所使用的假名,而種族也同樣是來自遠東,夜啼喪子的妖怪。
『反正你也老是一副孩子被偷抱走的樣子,雖然是親生的,根本就不是你的啦,小蜘蛛。』藥商一邊潦草的將字天上,褐色的帶翅的昆蟲軀體在藥商嘴角邊抽搐漸息的畫面歷歷在目。
晃眼間他已經延用了這個假身分近百年。
「時間過得真快啊。」絡長長的吁出一口氣,拂的黃色的紙卷微微的顫動,吹上了紙面上某個關於時節的字句。
對於季節的候安,客套且社交的感謝,以及關於半個月前,遲來歲末節慶的小小禮物。
『予你所冀思的。』附帶這樣簡便的敘述,那個擱在木條箱一角的小小盒子,帶著這樣一個小紙籤,簡短的以一根火柴棒就可以燃燒殆盡。
「...沙織並不存在,那麼到底是怎麼樣猜測出這個不存在願望呢。」喃念著,絡放下手中的紙卷,拾起膝腿上的小盒翻開,發出了個響指般的音聲。
襯著黑絨的紅漆木盒,就像是存放珠寶的小匣,而在絨墊的正中,確實躺著一滴璀璨如珠玉的新綠色。
「...女孩子的願望,我可是完全不明白吶...」指尖挑起嬌翠如玉的藥珠讓它滑入掌心,映著絡灰藍色的眸子。「不論是減緩逝去的年歲或者是改變外貌,那種事情我可一點也不曾冀思過喔,不過眼下似乎沒有辦法用眼睛判斷出來,這到底是什麼樣的藥物呢。」
雖然不擅長,不過絡還是能感受到掌中的藥珠並沒有施上任何的術法,或是任何能嗅到的藥材氣味,更何遑是評肉眼判斷,所有的情報大概都被深鎖在新綠色的外殼下了。
要是平日,絡大概會取刀做個詳實得剖析,不過眼下他更好奇的是附帶的字句,帶點嘲諷的想知道其他人是怎麼看這「沙織」這虛妄的人物。
這是關於絡自己絕對無法承認,但是可能是另一種生存選擇,完全無關家族的自身。
或許連「無關家族的自身」都不曾、也不敢想過。
「...來挑戰看看嗎?」溫婉的笑意帶著幾分戲謔,與自信,憑藉著己身的藥理知識、抗性、理智的自恃,以及能夠移動至另一個空間的指環,絡確信著,無論是怎樣的猛毒都有應付得來的餘裕。
況且,學院內的藥藏量早就在一來一往的以物易物之中,遠遠的超過了一般學園內的應有貯藏,撇開某些珍稀罕見的逸品,論效用的組合絕對勝過不少藥師倉庫。
親吻著指尖的藥珠,帶著點戲釁的成分,絡將藥珠抵在唇畔,輕輕的推入口中。
微冷的藥珠在滑入口中的一瞬便如泡沫般的迸裂,飛濺的藥液嗆入氣管,強勢的麻痹了每個沾附的細胞。
『這個是、』伴隨無意義咳嗽,絡的思緒追趕著藥效發揮的腳步,對於藥性的分析如飛翻的書頁在腦海內急速的劃過。
『…冷靜點。』藥珠措手不及的爆散帶來一瞬滯疑,但是阻礙他太久,絡沉浸的坐在床沿,雖然十分細微,不過能確實的感受到藥珠所帶來的影響。
身體變得遲鈍了,就像身體裡的水分逐漸變的濃稠,像是流動熱燙的蠟緩緩凝結。
絡張握著手指。
思緒像轉動的石磨,雖然比以往稍沉些,不過仍然順暢。
『…貝努的冠羽…』
憑藉著對身體現況的判斷,絡替自己開一劑簡便的處方,但是這樣藥物並不存在於它的藥材櫃裡。
『…替代的,雙足飛龍的尾尖細磨佐獨角鹿尾—』
再次落空。
『—在月齡七至十二的連續晴夜採取的純白色曼德拉以及—』
連續三次的,就算試圖以迂迴的方式來除去身上的藥效,但最重要的藥引總是詭怪的避開了他豐富的庫藏。
隨著一方方藥物如跳動的碼表極速的閃過,而後否決,某種令人不安的念頭在心上盤據,然後成形。
「我真是愚蠢呢。」帶著略顯僵硬的微笑,吐出的詞語帶著鋒利的惱怒。
從頭到尾,對方早就摸透了自己的庫藏。
「因為是藥商先生啊…」
包含了哪些,存量還有多少—幾種可以製作解藥的藥材就這麼諷刺的剛好列在絡前幾日發送出的訂購清單上。
大概,不,確實的是預謀好的。
絡倏然的從床邊起身,姿態同從湖面拔起的天鵝,前往書桌前的步履帶著蹣跚。
如果說他的血液像是逐漸凝結的溶蠟,那麼眼下的記憶大概就是逐漸崩散的細砂。
他坐在書桌前,抽出了羊皮紙沙沙的開始書寫。
他會變回孩子,雖然在目前還不知道確切的年紀,不過如果是那樣藥材的話,年齡不致於太過阻礙他的調配。
絡振筆疾書著,他必須在倒下前留下一些情報給年幼的自己。
「感覺會很辛苦呢。」畢竟學園對孩子來說並不是什麼輕鬆愉快的遊樂場。
「那麼,要準時的將藥材給我寄送過來喔,藥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