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靜謐,這幾日來皆是皚皚白雪沉默的覆蓋大地。自離開城鎮以來天氣就越來越是奇怪,該慶幸兩人都備有野營用具,否則真要在雪地活活凍死。
瞥了眼熟睡的傑多,庫勒尼西輕手輕腳的起身,安靜的溜到了帳外。
『想去哪兒?』
帶著笑的熟悉嗓音在頭頂響起,微微一跳後趕緊捂住嘴免得尖叫出聲,吵醒躺在帳中的少年。
「深淵,出個聲好嗎?」驚魂甫定不禁有些羞惱的責怪,幻獸眨著眼飄浮於空,一臉不在乎。
『還真膽小吶,庫勒尼西。』嘲笑的聲調,六隻眼睛笑意滿盈。『半夜起床幹嘛,排泄嗎?』
「……我只是想走走。」
決定不再理會幻獸,庫勒尼西逕自往森林走去。自然,深淵也跟了過來。
『你就不怕我不聽號令嗎?庫勒尼西。』
對自己的安然無畏似乎不太甘心,深淵危險的瞇細了六隻細長的眼睛。
「你不會……咦?」
庫勒尼西話還沒說完,就感覺深淵迅速離開了自己身周。「深、深淵?你……快回來!」
慌亂與緊張在同時間撲上身軀,愣了一會才趕緊追上幻獸,幸好滿地白雪照映宛如白晝,否則真要看不清那隱約的灰色形體。
「深淵!快停下來一一」本來長裙曳地就難以快走,如今雪地更是窒礙難行。幻獸很快就轉過前方消失了蹤影。庫勒尼西沒有放棄,仍是氣喘吁吁的努力追趕,終於在轉過邊緣後看見了那長長的灰色身軀。
「呼……深淵,你到底在——」
話到這裡再也說不出口,庫勒尼西張大眼看著幻獸轉過頭來,嘴裡還叼著一個穿著深藍大衣、很明顯已經失去知覺的男人。
「——深淵!」一時之間做不出任何反應,只是反射性的喊了幻獸的名字,希冀牠不要傷害那個男人。「等、等等,你別……不可以……」
『——亂吃東西嗎?』
替他接了下面的話,庫勒尼西幾乎能聽見幻獸在心底的竊笑聲。
『放心,他還沒死。』碩大的頭顱惡意晃了兩下,男人的四肢跟著無力搖擺,庫勒尼西好擔心他會不會衣服破裂然後就摔入雪中。
『不過你再繼續發呆,他大概真的要死了。』
聽見這句話,庫勒尼西趕緊脫下身上的外衣,舖在雪地上阻絕冰雪的寒氣,然後才命令深淵把他輕柔的放下來。
「……唔。」雖然對醫科不甚了解,庫勒尼西還是發著抖盡力診察。男人留著一小撮鬍髭,頭髮是比自己更深的褐色,而那頂與大衣同色的帽子神奇的還在頭上沒有掉落。庫勒尼西想起了那本相冊,裡面也有一張相同的臉龐。
「布朗寧先生……」輕聲喃唸,聽見自己的名字,男子的睫毛輕顫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
恍惚間似乎聽見了交談的聲音…及意識到自己懸空,身體卻僵硬的連動動手指都沒辦法,只好放棄無謂的體力浪費,試圖聽清楚交談的內容,僅僅聽懂吃、不行之類的單字,瞬間一陣天旋地轉。
失重感比預料中還快消失,隨即感覺背部接觸到了實地。清楚不能在不明四周情況時讓自己處於毫無防備這一點,身體受損的情況卻已經嚴重的讓自己只能像屍體一般躺著。
想著乾脆裝死的同時,一聲呼喚清晰的傳入耳裡…那是在叫自己?知道自己名字的除了身在宅邸的瑪格、弗雷跟馬庫斯,就只有路德了吧?
漸漸清醒的腦袋快速排除掉前者三人的可能性,得出的結論讓自己幾乎是用全身的力量只為求證是否是自己心繫之人。
而睜開眼以後是一名長相清秀的女性,正略帶緊張的看著自己。「……誰?」記憶中沒有認識這樣女人吧?絞盡腦汁後只擠出這麼一個字。
「啊,醒了,太好了。」總算是鬆了口氣,如果已經休克而昏迷不醒,那狀況可要棘手許多。「您好,我是庫勒尼西。剛剛發現您昏倒在雪地裡……啊,請先別亂動。」
想到什麼似的補上一句,以免男子耗盡僅存的體力。「您很虛弱,好像還有傷……我想我需要檢查然後先做簡單的急救,請問您會介意嗎?」
雖然只有在書上看過相關辦法及步驟,不過對方很明顯的命在旦夕,這時候也只能鼓起勇氣盡己所能了。
「麻煩了。」知道不是路德後高漲的情緒瞬間冷卻,只是機械式的回應對方。即使身體還是一樣動彈不得,意識已經完全恢復,這才反應過來跟自己講話的是男性,不由得有些尷尬咳了兩聲。
「好的,那麼麻煩您忍耐著點。」回頭向深淵吩咐幾句,幻獸領命後沒入黑暗漩渦而去。自己則跪在男子身邊,纖長的手撫上男人胸口,說聲「失禮了」而後解開襯衫,皺眉看著胸口那一大片瘀傷。
初步判定沒有明顯外傷,只是看不出肋骨有沒有斷裂......希望沒有。
『哇、真慘。』
興高采烈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幻獸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聽起來十足幸災樂禍。『這種傷勢還亂跑,怪不得暈倒在雪地裡。』
「深淵!」低斥,並從牠手中接過自己所需的醫療用品。「不要亂說。」
「那麼、布朗寧先生,接下來可能會有點痛,抱歉了。」
低頭棕色長髮跟著垂落,指尖輕按各處,同時細看布朗寧的反應。
不發一語的任由庫勒尼西檢查自己的傷勢,被按到傷處也只皺起眉頭悶哼一聲,而剛剛被拋諸腦後的疑惑逐漸浮上心頭。
「你在跟誰說話?」口中喊的是陌生的名字且並不是對著自己說話,庫勒尼西的樣子也不像是受過刺激造成的精神分裂,那麼就是有誰存在這個空間自己看不到......記得沒錯的話,在清醒前也確實有聽到另一個聲音。略帶興致的掃視著少年的四周問道。
「深淵啊。」隨口回答了男子問題,一邊拿過深淵帶來的急救用品。幸好他們離開城鎮之前有記得帶急救藥箱,也幸好肋骨沒有斷裂否則情況將更加棘手。不過除了皮膚上大大小小令人怵目驚心的擦傷瘀痕之外,最嚴重的傷勢大概要數腹腔,判斷應該是傷到內臟......根據對方自己描述是從懸崖上摔下造成的。
庫勒尼西在書上讀過,炎之聖女還在的時候,戰士在一天以內就能讓殆死的重傷完全復元,即使在任務中死亡也能靠著所謂的「暗房」死而復生。
可是在聖女消失的現在,被遺棄的戰士們想要療傷,就只能靠著相關的醫療技術、以及剩餘的急救用品了。
由於庫勒尼西太過專注於如何治療,並沒有注意到布朗寧在聽了他的話之後整個人僵住,完全無法動彈。
少年不經思索的回答,彷彿跟看不見的『人』說話是件理所當然的事,冷汗隨著不知名的恐懼冒出。「深淵?」強壓下想跳起來遠離少年的衝動低聲詢問,即使努力保持冷靜,神色還是顯得有些不自然。
身為一個偵探,各種奇怪的事件、奇異的人事物見得也不算多,膽量算起來也不差,畢竟心臟不好的話可能連案件說明都沒聽完就暈了。令人頭痛的地方在於,唯獨牽扯到靈異方面的事自己完全沒輒...不是怕鬼。
「嗯,是深淵……咦、您看得見牠嗎?」有些意外的抬頭望著眼前的大叔,照理來說除了自己以外應該是沒人看的見深淵的。
「照理說只有我看的到……這麼說的話,深淵大概很喜歡您唷?」
一邊對著男人微笑,一邊將手中的針筒插入對方手臂靜脈,將紅色的藥品注入體內。
「聽起來不是太令人高興…不、我是說我沒看到任何…人。」因為注射的刺痛微微皺眉,心裡則是在猶豫該不該繼續追問下去…似乎會聽到不得了的東西。
「嗯,不是人。」反射性糾正了對方的說法,卻又開始遲疑著應該要怎麼解釋深淵這種生物……不,牠不屬於任何一種已知的生物吧。
猶豫的同時也注射完畢,很快轉過注意力後忘記了要與布朗寧解釋,只是一面收拾用品一面叮嚀。「在凌晨前都先別亂動,傷應該就可以全好……深淵。」
「什麼意思...喂?!」庫勒尼西幾乎沒有解釋就接了一串叮囑且下了自己聽不懂的指令,在什麼都搞不清楚的情況下整個人忽地被不知名的力量拎起來在半空中徒然無功的掙扎。
「請別擔心,牠不會傷害你的。」試圖安撫因慌亂而掙扎的男子--雖然對深淵來說這樣的行動並不會影響牠把人叼回帳棚,不過激烈的動作可能會導致方才的醫療出現變卦。
『是嗎?庫勒尼西。』幻獸彎著眼,嘴角勾起似笑非笑。『我覺得把這傢伙拋上拋下的比較有趣哦--』
「不行。」
庫勒尼西斷然拒絕,「啪」的一聲闔上急救箱。他轉過身正準備離開,卻瞥見一旁雪地閃出黑亮的光芒。
「這是......?」
好奇的上前查看,一個看起來頗為沉重的手提箱靜靜躺在白雪之中。
會相信才奇怪吧。聽到對方叫自己別擔心下意識在心底吐槽,怎麼聽都像是主人叫不聽話的寵物不要亂玩蟲子一樣的感覺。
初見庫勒尼西對著看不見生物講話的懼怕在被拎在半空中一陣子後也所剩無幾,叫深淵的靈異生物要是真的不聽庫勒尼西的話把自己丟出去,也沒有比掉下懸崖慘到哪裡去,這麼一想便釋懷許多。
「啊啊...是我的。」一旦習慣深淵的存在,又恢復到平日的冷靜,身體跟表情都呈現放鬆的狀態。看到庫勒尼西拿起那個自己也弄不明白的公事箱,判斷對方不會對箱子造成危害後淡淡的回應。
「麻煩閣下還給我。」自己對於箱子並沒有太多印象,但在潛意識裡箱子的重要性卻是無以言喻,可以說這個箱子的重要性僅次於性命、或著不相上下,因此這句話的語氣也變得有些嚴厲。
「可是您現在沒有力氣提物吧?」幫忙抱著箱子,重量比自己想像中的重上許多。
「若是又掉了就不好了呢,或者我幫您拿回營地,可以嗎?」
猶豫再三終究還是勉強點頭,反正那個箱子連自己都打不開,就算是養靈異生物的庫勒尼西也不能對箱子怎麼樣吧。低溫、體力透支加上緊繃的情緒鬆懈下來,眼皮又再度變得沉重,也沒聽清楚庫勒尼西說了些什麼就闔眼沉沉睡去。
應該是藥效發作了。看著昏沉睡去的男子,庫勒尼西鬆了口氣,看來急救品是真的有用,過程也沒有出現致命的錯誤。
「真是太好了......深淵,走吧。」
雪地裡,一綠一灰的背影逐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