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對這次的試探完全掌握在手中，亦絕非事先規劃，而是近日來腦中總是有些模模糊糊的念頭在一瞬乍然成形，就此脫口而出。以手覆面，幾個呼吸之間說服自己平靜下來，再度抬起的眼中只有堅定不移與勇往直前。

將武器與包袱熟練地扛上肩，不再遲疑地往完全陌生的方向前進。宅邸附近還沒好好探索過，這次如果可行的話，打算一邊想方設法賺錢、一邊畫出宅邸附近的地形圖以供參考。若能在商店中購得地圖那是更好，可以把地圖上沒有標示清楚的部份用自己的語言補足。

東想西想著以阻止自己總是把心思圍繞著艾依查庫打轉，不知不覺間離宅邸也有段距離了，前方開始出現陌生環境。停下腳步撈出行囊裡的白布與炭筆仔細在正中央先勾勒出宅邸的外觀，接著把走過的地方按比例縮小畫到宅邸旁的空白中。隨著空白漸漸被填滿，圍繞了一大圈後暫時停手，往先前站在巨石上向外眺望時看見的小村落走去。

相較於進入宅邸前曾旅居過的村落，這個村子不清楚是因為時間流逝的關係、或是有其他原因存在，使得外觀更顯凋敝。怪風間歇性地席捲整個村莊，飛沙走石打在身上極為不適，村民們卻仿若渾然不覺，依舊做著重複的事情，更對身為外來著得自己毫無興趣，像是村裡不過多了一個會走路的雕像那樣。

頂著風沙遠遠瞧見商店的招牌，當下不顧自己風塵僕僕且將近一天都還沒進食，直接打開門並迅速關上以阻止過多沙塵進入，轉身才要喊人，卻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太安靜了。這凝滯的氣氛就像是死神的懷抱那般超脫時間、超脫空間而存在，也像是...渦的氣息。心頭一緊，小心翼翼繞過滿是塵埃的櫃台後，果然見到像是睡去一般已然腐朽的屍骸。尚未腐蝕淨的身體上有些組織殘留，衣物早已碎成片片破布鬆垮地搭在骨架上。

僅僅垂首默哀了片刻，便逕自走向櫃檯。莫說生前那世界原本就是實力與權勢為上、視人命為草芥；就說死後這所在，殺人者人恆殺之。有了復生的機制便視性命為無物，這樣的人，在之前聖女之子帶領之下所參與的戰鬥中看多了。生與死來來回回交錯，直到對生命再也沒有任何一絲感覺。

不經意間，那個像是燃燒著燦金火焰的身影再度占據腦海。如果是他的話，應該會不一樣吧，跟那些習慣了死亡的人相比。全然空白的、屬於自己的，艾依查庫。過往在連隊時的記憶紛紛搶著浮出，笑著、鬧著、玩樂著、調皮搗蛋著，那些年輕的時光。

隨意在櫃台後挑了個椅子撢淨灰塵坐下，眼神望著窗外放空。那時候的我們都還充滿著朝氣與希望，蓬勃的氣勢凜冽宛如剛出爐的魯比亞那之劍，泛著冷然幽光，銳不可擋。曾幾何時，在渦的步歩進逼中，有人受到蠱惑而拋妻棄子；有人凝視著深淵幾近若狂；更有人為了權位，狠的下心拿兒時玩伴當棋子，下在敵軍包圍的死穴上妄想一口氣更改早已註定的終局。

或快或慢；或甘願或含恨，終須一死。而死後被召喚到這世界的我們，一步步記起所有本該拋棄的前塵往事，意義何在？連聖女之子和火焰聖女都已拋下的世界，又有何生存的價值？若是看見前生拼死守護的人，這一次又該如何是好？

早已因聖女之子的所作所為而麻痺了思想，看著少年數度死又復生，幾次後竟已心如止水。不是無法察覺漸趨崩壞的心、漸趨殘破的世界，而是自我放逐的旅者本就只是過客，任萬千山水、何處又有橋，只是待在彼岸，這麼待著。

「請問有人在嗎？我要買藥水。」機械般毫無起伏的聲調，適時驚醒了沉淪在過去的心思。抬眼一看只見一隻白骨森森的手在面前打開掌心平放在櫃台上，著實嚇了一跳，順著手臂往上看，一座不知性別的骷髏架，從微開的上下顎間傳出空洞的機械音調。

「請問有人在嗎？我要買藥水。」骷髏架重複了一次，牙齒撞擊間發出的喀啦喀拉聲音令人有些毛骨悚然。隨意反手摸出一個裝著亮金色藥劑的瓶子遞過去，骷髏架用另一隻手在櫃台放下錢幣，俐落轉身，在走到門口前漸漸風化成灰，而藥劑瓶與剩下的錢幣隨之崩落在地，半晌整間店內毫無聲息。

忽然間低笑出聲，漸漸大聲到連淚水都飆出眼眶，猛力拍擊著櫃台，無法自拔。道不清是為何而笑，只知曉隨著眼淚與笑意逝去的是打自聖女之子不再眷顧這個世界後一直抑鬱著的生存價值、存在意義的心思。往者已逝矣，生者長戚戚。那些煩心的事情不應該打擊到自己一貫的自信，未來該運用雙手自己開造。

世界崩毀又如何？若能擁著心愛之人直到末日，這次將不再有悔恨與不捨。在此之前，還有很大的努力餘地不是嗎？

想通之後豁然開朗，起身將櫃檯上尚未褪色的錢幣收起，並順手打劫了整間店內有用的物品。就這樣一間間走下去，碰到來了卻心願的枯骨便幫上一把，不知不覺天色也暗了。昏黃中透著血色的雲彩讓怪風颳得更急，走出小村莊後上了一座小山頭，隨意找了個洞穴就此棲身。

半夜被陡降的溫度凍醒，抬首只見熒光點點。一點螢光一人魂，點點落下時滿載的意念像是要把人吸進無底的深淵中。

每一點微弱光亮，閃過的都是此生最深的那份執著。滿溢著負面力量的情緒互相拉扯，展開了一幅小鎮興亡的卷軸。壓抑著頭痛欲裂的暴怒緩緩看過去，對其中深深浸染的渦的味道皺起眉。不管生前死後，都得處理這危險的力量，戒慎恐懼著就怕哪一天連現世都被毀滅...

痛到最深處時，驀然眼前一黑。

沒有預期中冰冷失重的感覺，取而代之的是溫和平正的力量包圍全身。恍恍惚惚間早已失去了反抗的力氣，就這麼在溫暖的照拂下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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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醒時，早已日上三竿。夢境中看見的過往景象一一鑽入心底，翻攪起一大片泥濘後再細細沉澱。很多原先只是模糊的影像片段猛然清晰可辨，更互相串連成完整的故事。

在腦中閃過的人名已不想再去追究，即使至今仍彷彿能見到那漫天飛舞的血花，淒美而妖豔。村民的記憶與自己的記憶交纏不休，但就算恨意疊上恨意、殺戮呼喚殺戮，奇異地在心底仍保有一絲清明，使精神不至於真正崩潰並陷入瘋狂。

艾－依－查－庫。緩慢地將名字含在嘴裡輕念，整顆心漸漸地，滿滿的只剩下這個名字、這道身影。

早在第一眼看見那乾淨的眼神就陷落下去，明明是一模一樣的人，前後強烈的反差感讓自己不得不在意，直到整個魂魄都刻印上他的氣息，驀然回首，卻不想再起身，甘願保護他直到這世界萬一有那麼一天，出現的盡頭。

該動身了。等越過這座小山丘，繼續往前五天的距離就回去吧。

路上一定還會碰到許多像這樣荒廢的小村落，一定會再碰到那些得償宿願後就消失在風裡的村民們。總有一天要揪出這背後精緻惡意的推手，但不是現在。

因為，有人在等著我回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