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至少不要繼續在大漠黃沙裡吃土、在沒有半個活人的古城之中與寒風與雨水相伴,只要能回到他們溫暖的家,小了一點也沒有關係,終究還是回來了。
兄弟們哭喊叫鬧著回了他們的狗窩,闕無鋒則一臉疲憊,滿身黃土,牽著駝著空車的大宛碼回到鏢局後的馬廄,簡單的替馬兒刷洗了下。
還有很多事要做,一段時間沒回來,肯定積累了不少東西要整理。
把馬匹安頓好了後,他才剛踏入大廳,副鏢頭就抱著一疊帳本跟單子迎了上來,闕無鋒一邊扯開自己滿是黃沙的上衣,一邊聽著來人的稟報,他垂著眼,把身上的黃沙拍去。
「大哥,還是先歇口氣,晚點再聽我說?」
他抬眼,把腳抬到椅上,拍開褲管上的沙土,淡然開口:「繼續說。」
闕無鋒裸著上身,伸手順便把自己一頭雜亂的髮絲給順了,接來副鏢頭打的水,胡亂的洗了臉,看著洗下的黃水,他擦著頸子,真是覺得有點無奈。
「呃、是……」副鏢頭把注意力挪回帳本上的條目,以及總鏢頭不在時的委託單與物品品項,說到某樣物品時還真是苦惱的扭曲了臉:「大哥,這……有位左老闆說想運女兒出嫁。」
闕無鋒抬眼,看了下那張單據上寫的東西後,撇了撇唇角:「婉拒掉。」
「那接下來,便沒什麼了大事了,就有車錦緞綢布什麼的,說是東城的方老闆想請兄弟們運到茨城,也不過四五天的距離,我就交代下去了。」副鏢頭翻了翻單子,把一些擱到了桌上,剩下的收了起來,闕無鋒抿著唇,頷首低語:「嗯,這段日子,辛苦你們了。」
「哪兒的話,大哥運鏢回來辛苦,還是快快休息吧,我這就去吩咐那堆兔崽子們別來擾你。」副鏢頭接過水盆與髒亂的衣服,退了出去,邊走邊把順手把一個哭著要去找大哥哭訴些什麼鳥事的兄弟拉走了。
聽著門外傳來那兄弟斷斷續續卻越來越遠的哭喊,闕無鋒吐了口氣,終於有種回到家的感覺。
他回到自己簡約的屋子,拿了衣裳,決定趁天色還沒完全暗時,去井邊打水洗洗身子。
平安鏢局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兄弟們全圍著個院子住,娶親的娶親、成家的成家,只有他一個人嫌吵,安安靜靜的住在另外闢出來的小院子裡,但就算是這樣兄弟們真要鬧起來還是直接踹門而入,招呼都不打一聲的。
闕無鋒直接打了桶水,就往頭上澆,淋了一頭暢快,舒爽的吐著大氣,在城外吃土吃沙吃蟲子吃了三個月,終於可以享受一下沒有那些東西來煩擾的感覺,他側坐在井邊,顯得特別放鬆。
「大哥--」水還沒打上第二桶,一陣哭喊聲就從外頭驚天動地的撞了進來,他抬眼,就見這次跟他一起運鏢的兄弟之一哭了滿臉跌進來。
「弟妹又不讓你進門了?」鏢局們兄弟感情好,大家也沒神經多想,直接都拿兄弟、弟妹什麼的稱呼,久了,早已習慣。
「媳婦兒說要慰勞我這此運鏢辛苦,做了件新衣給我阿--」
闕無鋒眉角一抽,一桶水就往人身上潑去,然後側身又打了一桶新的。
「老大、沒媳婦兒羨慕了說一聲就是嘛,別這般欺凌兄弟呀……」
「讓你換衣服去,在外吃土還嫌不夠?初然說局裡還有個關外鏢找不到人,你要太閒,找他說去。」闕無鋒打起水,清洗著自己的髮尾,見兄弟一下就垮了面容,覺得好笑。
「大哥何必啊,唉呀、我不是來跟你說這個,是要告訴你,今晚晚膳不要忙了,媳婦兒們說要做呢!」
「知道了,有勞弟妹們了,既是如此,就給我去換衣服,然後幫忙去。」他起身,站在頸邊,伸手搭著腰上的繫繩,回頭對人睞了一眼。
那兄弟傻笑了下,邊搔搔頭退去,留下仍在井邊淨身的闕無鋒。
片刻後,當闕無鋒換上一身乾淨的短衣,散著一頭半乾的髮絲踏入大廳時,廳內已佈滿著飯菜香,與孩子們哭鬧玩耍的聲音,他垂下眼,入了主位,側頭看著滿桌的大菜。
耳邊兄弟們正在喧鬧,他才剛接下副鏢頭接來的酒杯,腿上就一熱,他垂眼一望……
「小寶!別爬到大哥身上啊--」
「……無妨,動箸。」他一口飲盡酒,蓋了杯,伸手托抱起腿上那才剛滿歲不久、正在長牙,流了滿嘴涎的小孩兒,逕自動筷,取了些較清淡的魚肉,淡然的餵起孩子來。
兄弟們一看,呼嘯一聲,手上小杯乾了直接摔地上,捧起身邊的酒甕直接大口牛飲,沒出遠鏢的,紛紛幫忙運酒、送菜。
一時之間,廳內好不熱鬧。
副鏢頭笑了幾聲,與自家同居人相望了一眼,抬手舉杯敬了闕無鋒一杯:「大哥,初然敬你。」
「嗯,趁熱吃吧。」
闕無鋒沒手,只能先把餓著的孩子餵飽,孩子胃小,牙癢也不太愛吃東西,只是單純的想抓著個什麼東西在手上玩著,闕無鋒就成了他最好的大玩具,吃飽了就扭著小屁股往他身上爬,闕無鋒就這樣把孩子夾在肩膀上,任那小孩扭著肥手肥腿,自己吃起了很久沒吃的熱食。
「大哥,把小寶給我吧?你這樣不好吃東西。」初然才抬手,那肩上的小娃兒扁了扁小嘴,泫然欲泣十分危險。
「還有一手。」闕無鋒也習慣了,反正掛在左肩上,還有右手可以吃東西,他淡定的吃著飯菜,對菜色點著頭,隨口說著:「這次運長鏢、兄弟們不在局內,弟妹們辛苦了。」
幾位挨男人身邊的小娘子們都笑了,有幫到忙、年紀較小的小夥子也不服氣的開口邀功,一時之間一陣笑鬧。
直到一陣味道傳來,闕無鋒馬上皺起了眉,托著孩子的小屁股起身,有些嚴肅的開口:「弟妹,布巾放哪?」
「布巾擱我房……唉呀小寶!」看自家兒子那臉表情就知道不對,伸手要接,就見闕無鋒已經奔了出去,帶走剛剛那個還未飄散開來的味道,兄弟們早就見怪不怪,笑了幾聲後就開始瘋了,唱歌的唱歌、脫衣服跳舞的脫衣服,還有發了酒瘋開始哭的。
等到闕無鋒替孩子換好了布巾回來,就見滿屋瘋子。
他把昏昏欲睡的孩子交給孩子的母親後,便坐回原位,開始把桌上的殘餘掃光。
鬧騰了一陣,醉的被扛了回去、沒醉的也摟著媳婦離開,大廳內只剩下滿桌沒有殘餘的餐盤,與一堆酒甕。
初然讓身邊的男子先行回屋後,便與闕無鋒整理起大廳,才剛把一堆碗盤收進木盆裡,闕無鋒就開口了:「回去休憩了,這裡我收拾。」
「大哥……」
「不差這些,回去吧。」
初然還想開口,闕無鋒已不給人開口的機會,扛著木盆就往灶房去,初然只好笑笑的滅了燭火,替人攏了大廳的門後便離去。
清完了碗盤與大廳,闕無鋒手上提著一甕還封著泥的酒甕回到了小屋,對著月光,拍開了封泥,靠著窗台,取酒直接就口便飲。
看的雖是相同的月光,卻還是在這窗台邊看的月光最讓人感到舒適自在。
他閉著眼,伸長了腿,難得放鬆。
--回家的感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