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中,遙念不久便讓官差尋去,只交待聲讓自個兒別等,栙紅胤拖些時辰也沒見人回,於是先行回到小屋。卻因如此孤身,反而方便自個兒烹煮綠豆湯。
不久腳步響,略沉,栙紅胤還當遙念去做了苦差回來,肯定累了,不慌不忙的拿蓋覆去綠豆鍋,回身才要開口,辨清來人而停止所有舉動,緩緩微笑作揖,「大人新春平安,不知為何光臨陋居?」
李都尉這趟沒讓人跟,抑或許那些隨從待在居外,這些栙紅胤無法得知,只是此時時辰已晚,李都尉從沒在這種時刻前來找樁,不得不讓人更加提心吊膽。
「大人?」
清澄無意落在李都尉腰上配劍,戰場馳騰殺戮無數回留下的口痕明顯,該多少有栙國人拼命刻下以表抵抗的細痕。栙紅胤看那身在屋內幾步,看壁又看桌就是沒開口,很沉的氣息,只是微笑再提問。
「好興致。四年前這時節,你栙才國破家亡。」
李都尉坐於高凳,拿起桌上茶盤上的空杯把玩,栙紅胤袖下的指不自覺逐漸收緊,微笑卻沒動搖,背著自個兒的李都尉繼續說了,「也好,栙無能盛世,我主取而代之是天意。」
「……。」
興許該應聲所言甚是,但栙紅胤多少出不了口,這委婉表面仍不完美,而李都尉知曉,所以每次都往栙紅胤心尖上扎針,鑽著痛,等著看自個兒動搖變色。
「栙紅胤,既然國亡,那庫也該清了。你們隱匿的國庫在哪?太平盛世,人人有責,該拿來充盈我國國庫吧。」
「下官現是煌國的差,那些外事諒下官不曉。」
才語畢,李都尉一掌過來--栙紅胤早有戒心,趕緊揮過防身短刀在人掌心劃下一口深傷,跨身要逃,後頸一緊,被李都尉抓著直撞上陋牆,咚地頓聲,一時神眩只能扶著牆滑下身。
「軍可有千萬法能逼你出口。」
目光冷凜兇殘,李都尉扭起手中握的後襟,栙紅胤已察殺意,果斷半轉身一腳踢開對方,掙扎著邁步往門口去,卻快不過武官,被一扯打去撞亂擺設整齊的桌椅--
正是遙念不在之時,怎會如此巧合。
栙紅胤撐地逐退跌坐的身軀,警戒看著步步逼近的李都尉。新春年假,誰會知道遙念正好被當差的尋走……抑或是,那當差的根本是李都尉設計!?
「私庫和民兵,你栙紅胤真有本事。」
李都尉一膝壓上自個兒下腹,孔武有力的右掌襲來緊喉,栙紅胤劇痛頸脈,氣息遭鎖--只能雙手緊抓人腕臂,甚至留下出血的摳痕,仍不見李都尉鬆手,「何必留你,我煌國民心所歸,昌盛盈沛,多栙私庫也只是添銀。」
「你死去,故栙叛兵起事,不更好一網打盡?」
寒光雙目確實充滿殺意和鄙視,李都尉和栙紅胤在亡國那日所見沒有不同,一樣把自個兒看成螻蟻性命!赤著眶急顫震抖,空氣稀薄到腦已脹疼--
不能死……不能死,至少--
連劇咳都做不到,喉間發出沉啞帶著腥甜的氣味。眼前的李都尉臉已扭曲一塊塊被漆黑填補,自個兒的眼舌快要失去知覺,像被擠壓脫離--!
雙腳掙動的踢蹭,逐漸到麻木無感的微弱抵抗,栙紅胤胸口急縮,陣陣擠壓像要打出空氣,更是令人疼痛--缺氧的脹紅臉,眼已不住暈闔。
『遙念……救我、』
栙紅胤五感頓時極度強烈,甚至聽聞到一絲李都尉的低笑喃語,『待兵亂而起,誰又會殺出一條血路立功,那就不得而知了!』好個草菅性命的李都尉!莫不是嗜殺成性,竟想於太平盛世再掀一陣兵荒馬亂,屠宰人命以立功!?
但已無法轉述他人這樣殘戾喪德的事。
栙紅胤緊眸,指刮著李都尉腕臂血肉,深刺入骨--最後仍然逐指鬆去握力,腕軟而雙臂垂落。
很沉靜。
激起的五感散去,讓自個兒跌入深淵那般,未有聽聞,未有視見,不再有觸感,不真實……
胸膛有碎骨般的壓迫,他人游移氣息仍牽唇。
栙紅胤劇咳而醒,紅透一雙清澄眼,濁濁只見最後緊思那人近在眼前。無力的腕,指卻緊,鎖扣遙念撫頰貼近的袖口。
「遙…念……遙念、人要活,為何這樣難……」
嗓已啞,乾裂喉,水於眶中徘徊卻未凝,栙紅胤無法驅散那種瀕死絕望,乾咳而笑,笑聲淒冽。急攻心,氣又絮亂,遙念將懷中的自個兒拉起盤坐,驅過真氣直貼背輸。
「你傷了氣脈,需穩穩心思,莫要大瀾。」
「是否…你見我苦痛,所以於湯藥下置毒?」
真氣才轉入遍體,栙紅胤淡淡虛口,震得遙念急抽收回手,止了趨近入魔的紛亂。栙紅胤身影往前晃,以掌柱撐,背對遙念,「柳葉桃…每帖裁單葉三成入方,早晚入食……不出三月,我必心脈受損而夢殪…」
「……終究還是讓你探出藥方。」
遙念扳回軟身之人,黑眸一樣潭深。栙紅胤此刻才察,該有多久沒去細辨遙念眼中那抹難察是何意謂,「真是你……要殺我?呵…只是你未想,李都尉前你一步…」
細若蚊聲,極靜屋舍內,彼此卻聽得明白。栙紅胤此刻想起李都尉那張兇殘殺意的臉仍會不自主顫慄,盤在腦中不去,恐怕是那戾狠的人,凌殺栙國皇室族人。
更令寒心,「你不是叫我活著…?」
栙紅胤顫聲,莫不是將砒霜一事也連上,清澄終於染上不信任的望著始終凝重的遙念,他無辯解,自個兒反而不知該如何是好,難道要離別?還是裝若無事…?
久未有聲,整室靜默。
栙紅胤撐站起身,臉色蒼白但腰背卻捍直著。那雙眼盯著還單膝蹲地的對方,盡述無論如何也不會動搖的硬骨氣,饒是遙念,絕對,絕對也不能惹得自個兒軟弱。
只是,那多年唯一的信任破碎,很是心沉……說不上的難受,崩裂到幾乎沒感覺。最終栙紅胤別開眼,回身就要離屋而去,遙念未起,直接抓住人腕打破沉默--「紅胤,有時活著…要接受太多事實,太多無法承受的業果…」
「那你也不能輕易決定我的生亡!」
甩開手的同時,雙掌忿忿推向遙念,讓人身形不穩的直往後撐,栙紅胤不住掌掌推向厚實的胸膛,「你問過我嗎?你問過我要否赴死嗎?你問過我害不害怕不能再睜眼嗎?」
誰都可以不曉,但就遙念非得知道自個兒活得多麼艱鉅不可。栙紅胤眶隱怒紅,激烈起的心浮氣躁,抓起遙念的衣襟咬牙低喊,「遙念,你是我最親…最親的弟兄,如果連你也要我死,我怎麼活下去?」
「紅胤!」
按下栙紅胤憤怒搖動自個兒衣襟的手,遙念同樣低喝,卻一時啞然無語,只因罪狀歷歷在目,無從辯解。可能方法真是錯了,但心意卻沒有改變過,「紅胤,我不想你受苦,但…確實是愚兄錯了。」
「你還知道你是我哥嗎?」
深吸氣,栙紅胤感到些許暈眩,內毒未清,更添外傷。有一瞬間覺得臟器突然被掐捏壓縮的惡疼,鬆去難堪遙念的手,扶額才想不久前那幕生死存亡,自個兒還那樣希冀遙念相救……
「我入屋即見你於地,沒了氣息…。」
那刻遙念才知曉自個兒仍然沒法見栙紅胤逝世於眼前,但說出口還有誰能相信?「你氣我可以,別再傷心脈。」
栙紅胤讓人拉上床盤坐,緊閉眉目忍著劇疼中遙念緩緩輸來的內息。只要還想活,就……栙紅胤紛亂思緒,想著一帖帖藥下肚,一次次叮嚀自個兒不得換藥,不能診脈…遙念替栙紅胤診內息,也是為了確認毒性的進展--
「呃--」
震動心脈,嘔出些許逐日累積的毒黑,隨即天旋地轉。失去意識前,只剩遙念染著悲傷懊悔的目光還殘在栙紅胤視線中。
冬春之際還冷,厚被裹實,眉目仍未舒展。憶兒時,還歡愉,奈何愁與塵,跟著增長,無法抹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