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秋,胤十歲。
遙念離寺已有三月,紅胤跪在佛堂前罰寫章章經文,文墨沾手。早上修真告了一狀,紅胤分明動手卻不肯賠歉,讓掌事的師兄責罰抄寫一輪,跪已麻,手泛酸,但那骨子還是倔著。
修真貪玩,拿了紅胤的書本跑給人追,就要奪回到手,修真惱羞的把書本直扔進掃集而燒的枯葉堆裡,待紅胤撥火取回,已毀去大半。
紅胤隨手拿起竹條打傷修真的手,一條翻紅破皮的傷,一字不肯的傲,終究落得管教。這時候若有遙念在,遙念肯定替自個兒搶回書本了,那書本…是從皇宮裡渡出來的。自個兒想看兵書,遙念便去請旨拿了幾本出來。
雖受栙皇冷離,紅胤仍是皇子,有國舅掌兵後峙,是栙皇和擱上心就放不下的佳人共寶。即便其餘皇室都來叨擾,都欲伸手毀滅他也無妨,他拔立著,傲然不屈。
紅胤是如此想著的。
即便不自覺中,偶爾吞忍得下去,偶爾又少應了一兩聲,這都只是一種過渡,無傷大雅,無失王風。
夜裡的佛堂只能點盞燭在桌上,腿已經沒感覺了,紅胤也不會偷著貪坐,夜風把窗戶吹得啪啪響,自個兒確實記得沒開過那扇窗,揉著花昏的眼看去,只見一人影躺地。
喘息連劇烈都不算,已經沒有那種氣力浪費,窗扇搖曳,像是遙念直接撞窗進來的,紅胤不太理解那種如困獸的氣息為何,月光只照遙念的臉,清楚五官糾緊。
「遙念?」
躊躇許久,紅胤才決議放棄堅持一晚挺立的跪姿,伸手爬著挨到遙念身邊,就推動那個少年,遙念發出很疼的嘶聲卻沒有睜開緊緊的眼。
紅胤才注意到自個兒的手指濕濡,黏稠膠狀地,遙念身上好多口劃痕都在沁血,衣裳都殘破,就像是,禪緣師傅被萬箭穿過那樣,紅胤突然才滿上恐懼。
「遙念?遙念你起來、你快起來。」
生硬的叫喚,聽在自個兒都覺得刺耳,可喉間哽著難受。推動又拍打,紅胤慌了,慌著抓住遙念的襟搖動少年,鼻子酸疼。如果沒有遙念…如果這世間,連遙念都沒有了……自個兒真孤立無援了,「叫你、叫你起來呢!」
「……」
「什麼、你都說了什麼?」
氣若浮絲,紅胤緊張得湊耳過去,遙念的嘴動得很輕,唇出血都沾在他耳頰上,蹭嚅地嗓很啞,聽得紅胤痛苦,「筋骨…經脈…?我不懂,遙念我不懂啊。」
伸手去抱沉重的遙念,紅胤心急如焚,想想不應該,又扔下遙念繞著跑去住持房,一拳正要急敲,憶起兩年前被父皇趕出來的模樣,忍下躁急,「師傅,住持師傅…紅胤有事相求,求求您快出來。」
「是殿下啊,怎麼了?」
住持才敞門,紅胤緊拉著人袈裟袖口往佛堂那拖帶,沿途說的,盡是讓住持師傅聽不甚清的慌張話,最終入室,住持神色一凝,查探遙念情況才肯動人抬著少年回到柴屋房裡。
「殿下,他經脈已嚴重受損,幾無可醫。」
主持月下淡嘆,雖已用上傷藥治得了皮肉,但遙念幾乎寸斷的經脈倒是國寺回天乏術的範圍,只能道句阿彌陀佛就搖頭離去。
「不…不行…肯定還有誰……」
慌汗冒額,紅胤忍不住咬著自個兒的手背,渴望緩解那種焦躁不安,卻徒勞無果,麻顫的腿終忍不住又軟了下去,緊緊抓著遙念垂於床緣的手,幾乎要把指嵌入。
「辟邪仙珠…對,辟邪仙珠肯定能。」
東士擅煉丹藥,栙皇將多年來眾士研帖出來的辟邪仙珠贈給紅胤的娘。辟邪仙珠晶瑩白透,共計七七四十九顆如鍊,盡是雪蓮、老蔘等華貴之物炮製,傳聞祛毒解傷,更有易筋歸脈的作用,肯定能夠救得了遙念。
沒遙念入宮牽引,紅胤只能想到一個人。
前兩日寺裡來了替貴人監視祝禱過程的內官,樂晉。不敢耽擱,紅胤急匆匆的往那頭去,內官居在寺內專替權貴設的偏殿,燭火光明。
推門而入,紅胤想不起自個兒怎麼說的,才道三兩言,樂晉應得爽快,並約好明晚亥時頭相會渡藥。紅胤回到小屋陪著昏迷不醒的遙念,一時辰一時辰過,熬得痛苦,漫漫長夜只有自個兒越溺越在黑暗中。
「別亂想啊別亂想…」敲著自個兒的腦袋,難以就眠,盼過夜了還需盼過整日,好不容易終於讓紅胤等到了亥時。
樂晉坐在雕花木椅掌著盞茶,裊裊熱煙後方半開的眼,斜睨著自個兒,那張神情深刻在紅胤腦海。
「殿下,藥奴家可是帶來了。」
「樂公公的恩,紅胤記下了,改日…」
「改日?不,就現在,奴家倒想看看殿下如何求人。」
樂晉記憶中,這小皇子傲勁夠,天性使然的坳執,惹得他服侍的那名貴人討厭,只因萬眾寵愛齊身,只因栙皇許他儲君身分。
「樂公公,救人要緊,求求你快把藥給我吧。」
伸手去討,樂晉難伺候得很,怎樣都得不到他滿意,紅胤抿緊的唇越無隙,隨著樂晉刁鑽和難聽的話語,一股氣湧,轉身就推開殿門要走--
指才碰上門板,紅胤緊了緊袖下的拳頭,朝天仰息,才旋步走回到樂晉身前,自是男兒膝下有黃金,但可有比人命更甚重?天地反,皇子跪了一個內官,音都是壓抑的淡顫。
「辟邪仙珠一日旦進一顆。」
「你日日亥時中來,辦得好,學得乖,奴家就給你顆。」
樂晉摘了金盒裡的一顆晶瑩透白,捏著伸到紅胤面前。
比毒藥還毒的誓約,他選擇救人。
遙念再醒,是七日後。
每日卯時進藥,逐有好轉,真是奇藥。只是遙念看著那個人就不知道哪兒怪,一直以為是紅胤跟自個兒鬧脾氣,生氣他把自己弄傷如此。
第十四日,遙念終可下床,紅胤幾乎都趁著白日貪睡,遙念頗為好奇,自然是國寺裡的人不會無端給足紅胤自足的生活。但紅胤貪著亮就眠越發明顯,越是日頭高昇,越好眠。
轉眼已過廿七日,遙念運息已自然,只有筋骨的耐度還未回來,這日,他在午後運氣療傷畢,看著紅胤仍在粗榻上睡,側身背對,頭髮有點凌亂。
才察覺人頸上一塊紅一塊紫,淡淡透在肌膚上,好似還延伸至背,遙念才要動手去探人微寬後襟,紅胤轉醒,只是睜著眼看自個兒很久,就爬起來討食。
卅五,藥週已過七成日,遙念只覺甚至不必吃全的舒勁,功力已回,筋骨更健勝往日,運起氣,滔滔無底。
亥時三刻,他看見紅胤走了出門,日日如此,但不曉為何,今晚遙念在床上翻覆無眠,越發思怪,也就取了秋披,離開小柴房在寺裡面尋找那個身影。
是被責罰了,還是其他緣故,無論如何總需清楚。紅胤身上的紫紅偶爾易位,卻一直都有。遙念繞了幾圈,寺內熄燈早,只剩下一處還有亮。
到偏殿才要推門,耳聞比手更快,遙念僵直身子。
十六載,遙念風花雪月嚐過,可不是……那總清高,帶點颯爽或淡倔的聲響,如今微弱沉吟,滿是受欺惹的抑忍,竟可酥進自個兒的骨裡,不該是,不能是。
樂晉側坐在床邊,低伏在紅胤身上,紅邪的舌竄在胸膛,在淡淺不一的殷紅上再添,好似直解遙念疑惑,那些紫紅由來。燭光下,遙念沒辦法詳辨紅胤的神情,只有,從未見過地嫣然薄透著恥色,染在雙頰。
雙腿受曲,樂晉的腕在其中,指沒入在遙念看不見的地方,動腕磨人,紅胤就會發出細微到不行的喘息,壓抑不了接近哽咽氣息的聲響,還是幼音,更若幾近於軟嗓求饒。
樂晉發現遙念了。
挪翻過人,紅胤就背著這方側臥,進出變得明顯,軟漬被燭火照得瑩亮刺眼,粼粼地,跟著樂晉動腕,遙念屏息看著嫩嫩稍掀的部分又被揉進體內,越是激烈,小腰就會弓顫。
「你這渾帳!他才十歲、他才十歲你知道嗎!」
遙念抓起邊桌剪盆修枝用的剪子,忿忿撲推反應不及的樂晉在床榻上。剪子一下一下沒停過的,在樂晉身上鑿洞。血肉飛濺--遙念不曉得那雜在一起的尖叫,到底紅胤佔上幾成,只是發狂似的鑿著樂晉。
鑿到樂晉沒了臉,鑿到樂晉心膛掀開,幾乎成團爛肉。遙念無法動頸去看人,旁邊紅胤的崩潰喘息聲讓他害怕,啪的一聲,頰紅辣燙。
紅胤一直沒哭的眼濁濁,遙念轉頭去看,又得了巴掌,再試依然。計不清共有幾次,頰麻得火,接著是紅胤抓著遙念的襟,崩潰低喊,「你為什麼要知曉!為什麼--」
遙念還看得到人眼裡的不甘,被蹂躪的恨,被發覺的惊,還有更深的…覺得自個兒汙穢的卑。遙念心緊著,伸手要去安撫,紅胤的反應更快,後仰避,任由自己直接摔下床--
卅五日,說說不算短。
遙念盯著紅胤枕旁的那金盒,避邪仙珠還殘十四顆,要不是自個兒發現,還要這半個月的折騰嗎?
紅胤撞得昏迷,已經第三日。
住持來看過,遙念也去宮裡通傳醫官,應無大礙,但卻仍不見人轉醒。遙念耐心的候著,候著紅胤給自個兒一個交代…栙紅胤像是會做這種傻事的人嗎,像是會…這樣委全的人嗎。
「…念…遙念。」
乾嗓如裂,紅胤幾乎張不開眼,閉眼轉珠一番才讓濕潤開來,手緊上遙念的袖口,呼的一聲飄嘆,竟然生出笑容,滿是喜悅,看得遙念僵愣,「住持師傅救了你嗎?幸好你沒事…幸好…」
遙念啞口,對著欣慰面容的紅胤,突然說不上什麼。那塊爛肉還在崗上受野畜食,曝了三天,連骨都不全。這幾日遙念不停想過,但要開口問,卻不知從哪起,「樂晉他…」
「誰是樂晉?」
那雙眼中的困惑不假,紅胤丁點兒無欺,只是淡蹙眉像在思索,好似終於有些眉目,幾日前,李公公回去換了新的內官過來,是個氣盛的年輕人,「幾天前來的那個太監?」
遙念伸臂擁環好不容易撐坐起身的人。
抿唇抑忍著,這事情就衝擊得讓紅胤一點兒也不想記得了?該要有多疼,該要有多痛。無論是娘親或是禪緣師傅,都不見紅胤如此逃避過。
紅胤莫名,直當遙念渡過生死劫的悸動,手掌在對方背上輕拍安撫著。靠在懷的溫度,遙念閉眼都還可以看見那晚的撼影,好似就在自個兒眼下不斷不斷上演,不值得,為了自個兒這種人,不值。
「誰會為你。」
那股傲,骨子裡湧起來。紅胤動手推開遙念的臉,望著就笑,笑起來還有一股孩子氣,和不能欺壓得挺拔氣勢,「遙念,你就給我乖乖的,待著,不許隨便傷啊死的。」
「你的命可是我買斷的,買斷你知曉是什麼嗎?」
遙念只笑,任由紅胤如同以往般的,刻意任性著。說著說著兩個人又開始動手推鬧玩笑起來,回歸平靜那樣,罔若無事。
只是那天,在遙念十六載心沉死水中,扔入一石起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