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實驗，本可好好睡一覺，他卻如何也睡不下去。乾脆起來檢視這段日子下來所做的記敘，重新評估，把有可能出錯的地方圈起，再作檢討，一看就是三兩個時辰。平日慣了一個半時辰進食一次的兔子一直安在竹籠裡，並無異動，只是縮得小小地窩成一團，幾乎可以說是奄奄一息，了無生氣。

於是他去取了些青菜、胡蘿蔔，還有小傢伙最喜歡的乾莓果，切成小塊。事到如今，已不必擔心指尖的餘藥會影響到實驗效果。於是終於在小傢伙跟前脫了鹿皮手套，直接把牠抱到膝上，一邊撫摸著那雪白的軟毛，一邊餵食牠。小傢伙也就意思意思地吃了一兩口，接而便窩在自己手心，一動不動，又犯睏去了。

才過了年，宮裡就有幾單教人留神的小道消息，其中有來自太醫院的，也有來自後宮的。太醫院少了一人，同為御醫，心知肚明。
──京城可是會吃人的地方。
未過正月，便覺後宮陰氣比平日更重，到處陰霾。也不知是否這原因，近日總覺心緒不寧，寐不安枕。即便已不用定時起床熬湯餵藥，也難睡得沉穩。夢魘擾人，偏偏醒來時又不大記得夢中恐懼之物為何。

奇怪。
還是去煮了些石斛、板藍根，解點虛火，藥茶將就著從御膳房領來的糖蒸糕送進嘴裡，口味不差。
吃起這口甜，就想起醉若樓那人。
「...蘼宴...」
才想到那倩影、那微笑、那雙在夜色之中，如同琥珀般閃閃耀目的眼瞳──

一雙？
...不對。
說時遲那時快，在旁邊小灶上的水燒開了。把開水加在小壺裡，回沖壺裡的藥材。他已忘了之前稍有糾結的那個不協調的地方，一心只想著蘼宴吃著糕點時那滿心滿足的模樣。
只消想想，就希望馬上見到他人。
想見他，想擁他入懷，想把他據為己有，一刻都不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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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終桂花湯圓也不過是隻普通兔子，與所有他用作實驗的兔子無異，但他也不覺得那是個壞主意。於是他挑了一個比較溫暖的午後出門，攜上了小籃子，坐馬車出了城，停在城南近郊。
今年冬天特別長，正月也要過了，現下風還帶著些微涼。猶幸郊野處已長了幼幼的嫩草，還有零星野花，隨風而擺，欣欣向榮。
就隨意挑了一個比較平緩的小丘，安頓下來。

將籃子裡的白兔抱出，放於草地上，讓牠於大自然裡暢懷奔跑。只見小兔呆頭呆腦地站在草間，一時竟似是有些茫然。不奇怪呢，小傢伙出生至今，恐怕從沒見過這副藍天白雲，綠草如茵的光景。
「去嘛，桂花湯圓...曬曬暖陽，吃吃青草...這才是兔子該做的事呢。」
手掌輕輕推著毛茸茸的後背，柔聲鼓勵著。取出籃子中一個放有乾果子的小盒，他一邊吃果子，一邊看桂花湯圓花了好些時間，才鼓起勇氣探出小腦袋，在腳邊一根小草上細嗅起來。

「吃一點嘛，新鮮的草，一定比竹桃湯好吃...」
他摘起一條小草遞到小兔嘴邊，只是桂花湯圓怕是已認定他餵食的東西帶苦帶毒，始終躊躇不食。在草地上走了三兩步，又窩成一團，昏睡過去。
他脫了手套，赤手摸著兔子軟軟的白毛，掌心幾乎能把整隻小東西包覆起來。只知那小傢伙呼吸細得幾乎沒有動靜，相對正常的兔子，心跳過份平緩。

桂花湯圓不是他第一隻用來做藥物實驗的兔子，亦不會是最後一隻。只是兔子的身體太小，對藥毒反應敏感，手上有好些實驗也難以進行。
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他從籃裡取出他慣用的金屬針筒。並沒有帶燒燈或消毒酒精，因為事到如今，當然已經不需要消毒。
針筒裡早已裝有藥水。藥水名叫Pentobarbital，是一種，擁有卓越的安眠作用的藥水。

「乖孩子，好好睡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