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
非常的在意……

最近的夢中總是反覆的出現著相近的場景，偏生每每醒來時只剩下零碎的片段殘存於記憶之中，苦思下僅餘的變得越發模糊，覺得相近也不過是直覺使然。

而難得地在今天吃早餐時，被困擾良久的自己，在睡眠品質下降的影響下咬著麫包放空時，一個定格在腦海中閃過。

那是一個類近於宴會廳的地方。畫面定格在其中的兩個人身上。
單憑這樣的一幕，連片段也稱不上時，實在難以推測出神所埋藏的意旨。

用力地咀嚼口中的食物時，某個招搖的身影出現在交誼廳中，眼角瞄到的瞬間竟覺得……和夢中那高挑的人疊合了。

在不能接受有自己所無法解讀神之意旨的情感壓力下，咬牙決定去跟這難纏的惡魔打交道。

「早安。」等到對方也用膳完畢後，躊躇已久的自己總算走前說出了開場白。

傳說中能在惡魔身上留下傷痕的銀器被雙手熟練地使用，如傀儡般整齊地切割著盤中物，一位紳士絕對應該在意餐桌上的儀態，畢竟只有真正出身低下的人才會做出狼吞虎嚥這般失禮又缺乏教養的行為，那是對佳餚與製作者的侮辱。

細細品味過後噬下最後一口佳餚，用餐巾輕輕印過嘴唇，正思考著是否該找天去廚房裡拜訪食物的製作者稱讚那算得上是藝術品的美味，身旁突然傳來男人的聲音，回過頭看清來人後眼睛一亮，唇邊勾起一抺笑意，「早安，教父先生。」

真難得這個人會主動來跟自己打招呼，歪著頭笑望對方有些不自在的眼神，笑意更深也更好奇。
「那麼，是什麼風把你吹來我這裡呢？」

看到對方一貫輕挑的笑意突然有點後悔了，但畢竟都開口了，就當成神所賜予的試煉吧。
「呃……你用過早餐後有空嗎？有些不怎麼擅長的事想……需要你的協助。」

在心裏重複了好幾遍的台詞在吐出之際還是亂了套。
不過就是請他教自己一些舞步，然後從中尋求神的指示而已，有什麼好尷尬的。

「跳舞什麼的你好像挺在行是吧？我希望你能幫忙讓我熟悉一些基本舞步。」成功說服了自己後提出請求的語氣也自然多了。

聽到康拉德的回答後揚起一邊眉毛，「當然，沒有人比我更了解舞蹈中包含的美。」

「但是康拉德，幫助你能有什麼好處呢？」
微笑著歪頭，一條手臂輕靠在桌邊，身子有些妖媚地向後依去，理解自己的人都看得出此刻身體主人的好心情，畢竟勾引信徒進行交易可是惡魔最愛的美德。

「別跟我說什麼得到神的祝福的好處，那只會令我一整天不自在。」
眼看康拉德欲言又止的眼神，搶先一步澄清。

「我喜歡實質一點的東西，對了，例如不能拒絕在將來我向你要求的一些幫助，又或者是－－一些索求。」瞇起雙眼望向康拉德，故意引人誤會般舔了舔唇。

……神的祝福就很實質。
當然這種想法在看到對方那毫無忌諱的暗示性舉動時就默默的把它留在腦海裏，惡魔又豈能理解這是何等的珍貴。

「在我能夠幫上忙的範圍之內自然是沒問題的，我也不想要欠下太多人情。」
特別是庫恩的。
「至於索求——」在開口提出請求前已經作好了會得到這類回答的準備。

「那就得看你想要索取的東西是否神所允許的存在了。」說不定，這就是神的意旨，他才不得不跟庫恩再三的打交道。

雙手交叉在胸前，康拉德的回答還算是在意料之中，不過沒關係，相比一口噬下罪人的靈魂，他更喜歡細細品味聖人墜落的過程。「－－成交。」

當然真正要向康拉德要求什麼還沒決定好，但只要有對方的承諾，那能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要知道他比誰都擅長在合約裡找漏洞。

「那麼你想在哪裡開始呢？我不介意在這裡當著所有人的面前摟住你的腰轉圈。」事實上那應該非常有趣。

「我記得大宅有宴會廳的？之前舞會也是在那邊舉行，在那邊跳應該比較適合。」更重要的是，那裏的環境才能和夢中相配。

只是……聽對方的口吻好像誤會了些什麼？可是他沒理由會覺得自己有興趣跟他學跳女步，應該只是太習慣開自己的玩笑所以才這樣說的。

眼下自己可算是有求於人，也就沒太在意這樣不痛不癢的玩笑話，懶得去糾正他的口誤了。

宴會廳的確比這裡更適合，畢竟自己也不肯定康拉德在舞蹈方面的天份，要是他不小心打破盤子花瓶之類，那侍僧們恐怕會把帳算到兩人頭上。

「那走吧。」
鞋跟落在地面，站起身後對男子微笑，雖然不知道康拉德是為了什麼想學習舞步，但跟碧姫媞大人一樣，自己絶不會拒絕有趣的事情。

特別是讓這個古版的小教父在自己手中起舞的樣子。

想到這裡心情愉快起來，領著康拉德來到空無一人的宴會廳，與之前舉行舞會時的熱鬧相比有些過份安靜，但空間依舊寬闊。
「好了，我們開始吧，女士。」轉過身對康拉德伸手。

看著惡魔愉悅感滿滿的笑容就知道這人真的是誤會了……難怪他會答應這麼爽快。

「女士，恐怕你是有所誤會了？」依樣葫蘆地半躬身伸出手，若不是衣飾相當不配，估計是康拉德鮮有地作出如字面意思的紳士舉動。

挑眉看著康拉德向其邀舞的動作，明白對方的意圖後裂嘴笑道，「你的意思是要我跳女性的舞步？」

雖然內心並不完全想退讓，但平日那個自稱神的代行者在眼前低頭的光景實在令人愉快，好吧，或許他能把作弄康拉德跳女步的計畫往後移一點。

不過在那之前.....

伸手輕輕放在康拉德手掌上，妖媚卻不懷好意地笑道。「或許你應該先向我展現你的誠意。」

「誠意嗎？」腦海內閃過平日庫恩握起碧姬媞的手獻吻的畫面，好像大概猜到對方所指為何。

盯著相疊的手良久，呼了口氣閉上眼睛，拉起他的手，垂首湊近那修長的五指，鼻尖輕擦過指骨算是完成任務。

「你看，康拉德，這就是你跟我的差距。」歪了歪頭，剛才對方只是用鼻尖擦過手背，而非正式的禮儀，微笑著望向康拉德連行個吻手禮也一副如臨大敵的表情，「無論對手是誰，我可從不對舞伴馬虎半點。」

「更何況，你為男人我可是為了教導你才必須去跳女人的舞步。」
事實上之前在舞會上自己一直都是女方的舞步，但想當然康拉德沒必要知道，「所以，再多向我展示一些你的誠意吧？」

這樣的讓步已經不少了，畢竟吻手禮帶有臣服的意思。臣服於惡魔……
不過……自我催眠了一下，眼前的人此刻是自己的女伴，這種舉動又何奇之有呢。
記得自己的本心就好。

有些僵硬地微笑著再次把手舉起，雙唇如閃電般掃過潔白的手背當成一吻。
「這樣可以了吧。」這不是疑問句。

瞇眼抽回白晢的右手，視線在手背上帶點審視的意味遊走，彷彿肌膚上印著旁人無法得知的徽章。
良久，嘴角才勾起一抺屬於征服者的弧度。

「當然。」退開一步等待康拉德直起身子，「以初次邀舞來說，你令我很滿意。」

牽引對方的手掌來到自己後背，看康拉德有些防備的神情才想起必須從最基本開始教訓對方，「現在，摟住我的腰，靠近我，但不要貼上我的身體。」

思考一下後覺得連禮儀也要從頭教起。

順著庫恩的引導摟上他的腰，彼此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不少。
預留好自己能接受的空間後，發現對方不滿意的表情，又再湊近了點。

平日已經得稍微仰頭跟他說話，距離減少了後更是要抬起頭來才能把臉看清，真是……
「這樣嗎？」摟好腰握好手，感覺基本都已經準備完成，可以開始跳了。

想嘲諷對方留這麼大的空間是否想等第三人加入，康拉德卻在來得及開口前填補了不足，手掌的力度令人皺了皺眉。

「別握得那麼緊。」既然現在是女性的角色，那自然也就會用女性的要求針尖對教父，康拉德摟著自己的手勁與其就是像對待舞伴，更像是在握住他手不離身的棍棒。

待對方放緩了手勁，這才帶動男子投入音樂之中，生硬的步伐透露出康拉德在舞蹈方面的確是個初生者，頭幾個拍子都沒有對上。
「不要跟我較勁，小教父，配合我的腳步。」

「……好的。」雖然想反駁對方的話，但自己生硬的姿態，的確會讓人覺得根本沒有在配合。
專注地盯著庫恩的腳步，節拍踏對了卻像是踏步般沒什麼韻律性可言。

不知道是庫恩難得的耐心還是刻意的壓抑，反反覆覆的再試了好幾遍，總算是能比較放鬆地隨著音樂的律動起舞。
嘛嘛，儘管是頭八拍限定。

「好多了。」
讓身體跟著拍子舞動的同時把康拉德領回正確的拍子上，還要靈巧地閃過踏上來的鞋底，其實以新生來說對方跳得不算糟糕，只是老實的性格使然令他的動作有些生硬－－不，是太生硬了。

「你應該看向我，而不是你舞伴的鞋尖。」堆起妖艷的微笑，強硬地拉高對方的手臂圍在自己背上，旋轉，背部抵上康拉德的胸膛，意料之中看見康拉德皺了皺眉，

「放輕鬆，這只是最普通的男女舞步。」挑挑眉提示男子自己只是在盡女伴的本份，回頭湊近康拉德頸邊咧嘴笑開，「還是說，跟惡魔跳舞令你覺得不自在呢？」

伊人在懷聽過不少，惡魔就實在……
沒有理會「女伴」的嘲諷，順著節拍用抱著庫恩的手，把對方自懷內拉開。

漂亮的旋身，飛舞的髮絲，儘管不怎麼願意承認，眼前這幕的確是賞心悅目。
「光就跳舞來說，這傢伙倒真是很不錯的導師。」喃喃的讚賞在彼此的手臂伸展至極限的一刻吐出。自己不會顛倒是非，但也不想讓這傢伙聽見，免得他又洋洋自得。

腦海內想著有的沒的，搞得本已跟上的步伐在一個失神下終於還是踩到了剛調整好位置的庫恩。
「抱歉。」有點尷尬地把看著對方的臉不久的視線再次放回鞋面。

才剛有些進入狀態的舞姿一頓，忍住想要皺起的漂亮眉頭，下意識咬了咬尖牙，「不錯，如果我是位柔弱的女士，剛才那一下已經足夠踏碎我的骨頭了。」

順著音樂拉著康拉德的手前進，再引導對方的五指與自己分開又合上，瞇眼凝視著認真跟上拍子的教父眼神－－真是好騙得單純，早知道一開始就應該騙他穿上燒得火熱的鐵鞋才是學習舞蹈的闢門。

但這種程度的惡作劇完全比不上讓神忠心的僕人隨著自己起舞的樂趣。

還是說，這個看似忠誠的人類，內心也有著渴望與惡行起舞的因子呢？

「靠近我一點，康拉德。」言語間已經拉著教父的雙手來到自己腰部，像那些舞會上的社交名媛一樣向後彎腰，柔韌的腰肢借著康拉德的力度再次回到教父面前。

在對方提醒以前，看到突然向後拗腰的動作已經自發地走近穩穩地托好腰部。
雖然很有自信自己不會害人倒下，但手臂伸展如飛鳥出籠迎向天際的動作……只能說非常的庫恩了。

音樂漸漸變得高昂，緊接著的又是一個旋身。無奈地順著對方引導性極強的動作起舞，似是逐步陷入了對方的步調。一些並未習得的舞步，自然而然地合拍舞出。

踏步、面對面後順著緊握的手朝側面看、舉起手臂後的旋轉……
沒有忘記那可恨的差距，但庫恩輕巧俐落地穿過的一瞬不禁怔忡了片刻。

握著康拉德的手，低下身子轉身，動作流暢得彷彿舞步一開始就考慮過兩人的身高差，「你應該感到榮幸。」

「不是所有人都有令我屈膝的機會。」
站直身子後手掌再次搭上康拉德肩頭，湖水綠色的秀髮間透露著青甜的香味，與自己相反，康拉德身上的味道倒是很樸素，就像在暮光下的樹木的氣息。

「榮幸嗎？」聽到自負的話語後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神之下，人要，惡魔更要。」
在慣力下，即使搭上了自己肩膀，庫恩的臉仍然靠得極近，令這宣示的話變得耳語似的。

因為舞步，二人的身影並排的錯開，回應自己堅定的話的似事只有不以為然的冷哼和被帶動而掠過臉龐的長髮。

「你真懂得怎麼掃我的興。」又一個旋身，這次康拉德也配合起做出伸展的動作，以學生來說康拉德的確算得上優秀，想到這裡便滿意地勾起唇角，「難得我想給你一點獎勵。」

在康拉德困惑的目光下再次與對方拉開距離，只剩下指尖互相觸及，在兩人正上方隱藏著他為碧姬媞大人準備的禮物，但在正式使用之前，或許他應該先找康拉德當試驗品。

手臂向上伸展帶出風勁，收藏在頂端的機關被觸動，片片花瓣從頂端落下，在晨光中飛舞，「如何？這可是難得一見的美境。」

注意力不禁被緩緩飄落的粉嫩拉開。
「挺好看的。」這種討女生歡心東西，看來是為他的碧姬媞大人準備的，現在是借此機會先試效果吧。
人還在回應的期間，手又被拉到庫恩的腰部去。

以為又是要向後拗腰的動作，準備施力牢牢的把人承托好，不料竟是上躍的動作。
於是，那本已高挑的人毫不費勁地把自己置身於紛飛的落英中。

如果這是在室外，逆光下，沐浴在花雨中的人，飛揚的柔順長髮居然還略帶絲絲香氣，說不定是幅美景。只是場地可惜了，人物也可惜了。更別論那下沉時，還對著自己擠眉弄眼的模樣，搞這麼一大齣不就是想被誇讚他很美吧…

「如果你想真正地學會舞蹈，那你得先去感受美的事物。」站定後有些沉醉地看著在身邊飛舞的花瓣，「看哪，康拉德，就如我教授你的一樣，它們也有各自的舞步，甚至比人類更美。」

音樂將至尾聲，隨意地撥弄長長的秀髮，但願康拉德有記下他教授的一切，畢竟他可不願意重覆教導相同的東西。

「我假設你將來的舞伴是位迷人的女士，現在，你可以開始讚揚我，取悅我，感謝我願意慷慨地與你共舞了。」語氣中帶著一絲嘲弄，作弄這個小教父恐怕是惡魔們唯一共同的樂趣了。

的確是該感謝他的幫忙，可是那堆形容詞也太過了吧，這可不是無償的幫忙。
「謝謝你剛才的幫忙。」思考了需要誇讚女方的可能性一下，頓了頓了決定挑句最通用的：「你的舞姿很美，謝謝。」
說罷便伸手向前，準備為舞蹈畫上句點，也免去被眼前那人追究那有欠真誠的語調。

「好吧，小教父。」微笑著把手放到康拉德的掌心，「我可以想像你跟女伴相處的畫面了。」
難得他給了對方練習對女士使用甜言蜜語的機會，只能說康拉德真不是普通的缺乏情趣。

趁康拉德微微握住自己的手掌時屈膝，與對方一起互相行禮，為兩人的舞步畫下完美的句號。

「如果哪天你的不解風情傷了某位女士的心。」靠近站起身的男子耳邊，輕笑著低語，「記得告訴她，我隨時可以奉陪。」

「如果有這樣的機會。」自己不是會對舞會特別感興趣的人，跳舞的機會實在是……
等等。

好像把一開始再不自在，也得請庫恩教自己跳舞的主因忘掉了。竟然不小心就陷入惡魔的步調把正事給疏忽了實在是失策。
不行，等趕緊把和庫恩的對話和他特別的舉動在印象模糊前記好。

「抱歉，先失陪了。」情緒還有半點沉浸在剛剛，用詞不自覺的變得客氣，但這也改變不了他把「女伴」遺在場上匆匆離去的失禮。

———【劇情完結】